“不行。”


    藺伯欽冷然的掃她一眼,“此去一天一夜,你就為了聽取一手消息?”


    楚姮點點頭,回答的不假思索:“是啊,我知道消息才好告訴蘇鈺,他就不會這般難受了。”


    藺伯欽諷刺說:“你倒舍得奔波。”


    若不是確定楚姮十年前沒殺朱成業一家,他簡直覺得她的行為才像凶手。


    “我不管,反正我要去,你攔不住我。”楚姮幹脆雙手抱臂,下巴抬的老高,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別說,這樣子還真把藺伯欽唬住了。


    她不聽管教任性妄為是出了名,若絞盡腦汁要東跑西跑,藺伯欽還真攔不住她。如今縣衙人手有限,他也沒有精力再去調動人手看管楚姮。


    半晌,他才忖道:“此去德莊村,已委托盛風去辦,我並不會前往。”


    楚姮愣了愣,眨眼道:“你不去就不去唄,我跟顧景同去也無妨。”她掃了眼門口看戲的顧景同,撇了撇嘴,“雖然他這人挺討厭的,但我還能忍受。”


    藺伯欽聽到這話,心情怫然。


    但他喜怒不形於色,麵上一片平靜,隻冷然道:“你要去就去吧。”


    楚姮不知道他情緒有變,還頗為驚喜的說:“你今天怎這麽好說話?沒有磨磨唧唧講一大堆道理,簡直都不像你了。”


    “我要休息了,你們請便。”


    “好呀,晚安哦。”楚姮高高興興的朝他揮了揮手,轉身出去。


    藺伯欽緊繃著一張臉,將門“砰”地關上。


    顧景同摸了摸鼻子,剛扭頭,就見楚姮站在台階下朝他招手:“過來。”


    “藺夫人有何賜教?”顧景同換上那副常見的笑臉。


    楚姮看見他也不是那麽討厭了,問道:“咱們什麽時候出發?明日卯時走怎麽樣?”顧景同不是很讚成:“天都沒亮,會不會太早了些?”


    “人命攸關,我恨不得現在就趕夜路。”楚姮哼了一聲,“你身為清遠縣丞,衙門中的二把手,難道還想睡懶覺?”


    顧景同也不惱,他本就是個樂觀豁達的人,聽到這話還點了點頭:“藺夫人說的有道理。”


    “別叫我藺夫人。”


    楚姮皺了皺眉。


    平日裏蘇鈺他們都叫她夫人,不冠以夫姓倒也沒什麽,這顧景同倒好,一口一個藺夫人,搞得她聽著怪怪的。


    顧景同眨了眨狹長泛光的眼:“那我叫你四娘可好?”


    “要臉?四娘也是你能叫的?”


    這語氣就跟西門慶勾搭潘金蓮似得,楚姮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一陣惡寒。


    要不是顧景同神情坦然,她恐怕都要懷疑藺伯欽的交友眼光了。


    顧景同忍笑,問:“那你想讓我叫你什麽?”


    楚姮古怪的看他一眼,順口就說:“那你叫姑奶奶吧。”


    說完轉身便走。


    顧景同愣了愣,半晌竟仰頭哈哈一笑,撫掌道:“有趣,真有趣。”隨即快步追上前,“姑奶奶喂,你可等下我——”


    ***


    翌日。


    顧景同楚姮並楊臘三人趕往德莊村。


    在路上,又經過了春二姐所在的黑店客棧,上次大火,將客棧燒的隻剩幾個門板,可這一次,卻不知是誰在客棧底挖出了一個又一個的大坑。


    楚姮伸長了脖子去看,但楊臘駕車太快,她也沒看出什麽。


    顧景同坐在她對麵。


    見狀,忍不住也回頭瞧了眼,問:“上次你和佩之,就是在這兒遇上的春二姐?”


    楚姮頷首:“可謂九死一生。”


    顧景同來了興趣,刷地展開折扇,問:“說來聽聽。”


    楚姮指了指他手裏的折扇,意思不言而喻。


    顧景同失笑,將折扇遞給她:“好,你扇你扇,我熱會兒也沒什麽。你是女子,身嬌體弱,可別染上熱傷風。”


    “我才不上你的當。”楚姮一把奪過扇子,自顧自的扇起來,“話說那日風和日麗,晴空萬裏,我與藺伯欽楊臘一行入住這家荒郊客棧……”


    “打住。”


    顧景同發問:“不是晚上嗎,怎還晴空萬裏了?”


    “……”


    楚姮找不到說辭,索性瞪他一眼:“你還聽不聽?”


    “聽,聽。”顧景同憋著笑,“大半夜風和日麗晴空萬裏,你們入住了這家客棧,然後怎樣?”


    楚姮哼了一聲,便給他從頭講起。隻是她將當日發生的一些尷尬小事略去,隻圍著藺伯欽講。講到那春二姐非要把藺伯欽拖上床,她自己都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你是不知道,那春二姐恨不得把藺伯欽扒光,一口一個藺公子,妖媚的很。藺伯欽全程黑臉,那樣子,就像被逼良為娼的小媳婦兒!可笑死我了!”


    顧景同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也拍大腿笑了起來。


    “佩之為人正經,飽讀詩書,且又墨守成規,恐怕那日是將他嚇的夠嗆。”


    楚姮一愣,笑容僵在嘴邊。


    藺伯欽那晚其實並未膽怯,他除了羞惱,便是一直在關心楊臘李仲毅等人,也一直在保護她,生怕她被那些賊人給羞辱了。


    ……如今想來,還挺有風骨的。


    楚姮又想到她去哄藺伯欽的場景,莫名其妙的,嘴角又彎了彎。


    顧景同見她突然不說話,問:“怎麽了?”


    楚姮“唔”了一聲:“沒怎麽。”她看著手中折扇,斑竹扇骨已被摸的十分亮潤,有些包漿,一看就是經常拿在手裏把玩,扇麵上寫的不是常見的“寧靜致遠”,而是“知足常樂”,這倒十分貼切顧景同的性子。


    她將扇子合上,抬手拋給顧景同。


    顧景同一愣:“這麽熱,你怎不扇了?”


    “你管我。”


    楚姮幹脆撩開車簾,坐到車轅上跟楊臘兩個聊天。


    顧景同坐在車廂裏暗暗歎了口氣,心道,這李四娘總嫌藺伯欽翻臉如翻書,卻不知她自己也是這麽一副德行。


    因為急著趕路,比原定時間要早到德莊村。


    此時夜幕剛剛降臨,農田裏蛙鳴陣陣,晚風送香,不少屋院中都亮著燈,比起十裏灣的淒冷荒蕪,德莊村可謂十分熱鬧。


    他們三人到來,引起村裏狗吠。


    村正就住在村口,他聽狗叫的凶,忙披了一件衣服走出來。楊臘掏出腰牌解釋了一番,村正忙迎了過來,道:“拜見大人,你們要找的張老頭,就住在我家隔壁。”


    “麻煩引路。”顧景同抬了抬手。


    村正此時有些為難,他蹙眉道:“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這張老頭說話顛三倒四,大夥都覺得他這裏不正常。”說著,村正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


    顧景同正色道:“無妨,你先帶我們過去。”


    村正旁邊的一處低矮茅草屋,便是張老頭的住所。他膝下無兒無女,平時就靠村中好心人接濟。


    茅草屋的門是個粗糙的柵欄,村正在外喊了幾聲張老頭,卻聽屋裏沒動靜。


    村正舉著蠟燭,直接推門而入,眾人跟上,卻見屋裏黑漆漆一片。顧景同皺了皺眉,正奇怪這張老頭跑哪兒去了,突然一側首,就見左側陰暗處,一雙陰冷而混濁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盯著他,如死人般停滯不動。


    顧景同嚇了一跳,倒退兩步,不小心踩到了楚姮的腳。楚姮抱腳跳起來:“顧景同,你不長眼嗎?”


    楊臘也看到了張老頭,他心下悚然,抬手一指:“在那。”


    村正舉著蠟燭擠上前來,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他蹙眉道:“張老頭,晚上不睡覺你坐這兒嚇唬誰呢?你……”顧景同拉住村正胳膊,示意他別責怪了。


    他走上前,端詳了一下麵前這位八十歲的杖朝老人,問:“張老,我想向你詢問十年前朱成業一家的案子。起火當晚,你是否親眼目睹過什麽?”


    張老頭本來一動不動,聽到“朱成業”三個字,突然“啊”了一聲,大力的拄著拐杖,布滿老年斑的臉因為激動而扭曲:“鬼啊……鬼嬰!鬼嬰從鬼肚子裏爬出來,殺人……害命,找替身!”


    顧景同和楊臘忙按住他肩膀,安撫道:“張老!你冷靜些,慢慢說!”


    張老頭見得顧景同的麵孔,逐漸冷靜,他幹枯如雞爪的手微微顫抖,在空中胡亂的比劃,斷斷續續的說:“朱成業女兒難產死了,送回十裏灣……停靈!打開棺材蓋,謔!那肚子翹的老高,好大好大的一個肚子……像是懷了雙胞胎……啊不,三胞胎!”


    楚姮聞言愣了愣,她看向顧景同,顯然顧景同和她想到了同一個點。


    兩人並未交流,而是聽張老頭繼續說。


    “送靈的,一個瞎子,兩個瘦子,一個胖的……將棺材一放,就跑了,連話都沒跟朱成業說……然後,然後就鬧鬼!”


    張老頭直勾勾的目視著對麵一戶人家。


    那戶人家燃著燈,正在忙活,黑色的人影倒映在窗戶紙上,十分清晰。


    張老頭顫巍巍的抬臂,指著對麵:“我背柴,從朱家路過……正好看到……停靈的屋子,難產死的女人肚子裏鑽出來一個鬼嬰……鬼嬰鑽出來,女人肚子就癟了下去……”說到此處,他驚恐的看向顧景同,“然後朱家就被一場大火全都燒死了。隱隱約約,我還聽到朱成業的慘叫……他慘叫……說‘饒命啊饒命啊’,可還是死了。”


    一陣夜風吹過,樹影婆娑,風聲細細,眾人突然覺得有些寒涼。


    顧景同蹙眉:“然後呢?”


    “然後我大病一場,我……我怕鬼,就搬走……搬走。”張老頭哆嗦著嘴唇答道。


    村正護住搖曳的燭火,沒好氣道:“張老頭,你這個鬼故事來來回回講了無數次了,能不能換點有新意的?”他扭頭對顧景同和楚姮說,“這老頭平時挺正常,吃喝拉撒都做得來,有時候還會掃地洗碗。但每次講這個鬼嬰故事,都神神叨叨,也不知他圖個什麽。”


    楚姮環視了一圈茅屋。


    狹小,卻整潔。


    至少證明張老頭不是神誌不清。


    她看向顧景同,遲疑道:“或許他不圖什麽,他隻是說出事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縣夫人探案手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幕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幕心並收藏縣夫人探案手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