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頓時清淨下來。


    茅簷水流如注,滴在地上嘩嘩作響。


    蠟燭昏黃的光在風中搖曳,楚姮打了個寒顫,抱著肩膀,朝藺伯欽道:“你去睡吧,我守著你。”


    藺伯欽都懶得回她話。


    哪有一個大男人躺著睡覺,讓女子守夜的?


    他走到桌邊坐下,順手拿起水囊喝了一口,道:“你不困?”


    “困。”


    “困還不睡。”


    說完,藺伯欽才想起這個水囊楚姮之前用過,擰了擰眉。但想到他此前誤用楚姮的藥勺,楚姮後來也用過,臉色微燙,心下更加複雜。


    楚姮才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她走上前就把藺伯欽往床上拽:“別跟我讓來讓去了,大家知根知底,有什麽好推辭的。你昨天沒睡好,今天更是沒合眼,我好歹還在馬車上睡了那麽久呢。”


    藺伯欽也想起來了。


    她不僅睡的久,還把哈喇子流了他一袖子。


    “下半夜你叫醒我。”藺伯欽確實很困倦,這些天,他從未如此疲乏。


    楚姮撇了撇嘴:“你放心,說不定不到下半夜,我就把你給轟起來了。”


    藺伯欽不與她胡扯,翻身上榻,和衣而眠。


    楚姮原本是坐在桌邊,看蠟燭一點一點的滴著餘蠟,這樣枯坐也當真無聊……就在此時,窗外一陣疾風忽而卷了進來,將那本就明明滅滅的蠟燭給徹底吹熄。


    楚姮頓時身子一僵,感覺全身血液都被凍得凝結了起來。


    黑暗中,屋裏傳來藺伯欽均勻的呼吸。


    楚姮聽到他的呼吸聲,這才放鬆了一點,可放鬆過後,看著無盡的黑暗,更是害怕的手指都在發慌。


    火折子在楊臘身上,楚姮根本不敢冒雨跑去隔壁。而且他們幾個大男人夏天裏睡覺,誰知道是什麽德行?


    冰冷腐朽的木凳,讓她如坐針氈。


    她再也忍不住,拔腿跑到藺伯欽床邊,靠著他脊背坐下,這才緩了心神。


    屋子裏一片漆黑,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


    楚姮悄悄伸出一隻手指,貼在藺伯欽身側,感覺到他的體溫,才不覺得那麽害怕。一放鬆,困意便鋪天蓋地的襲來,她一手支著腦袋,閉上了雙眼,心道:就眯一會兒,一小會兒……


    藺伯欽是被壓醒的。


    他感覺胸口被壓著一塊大石,呼吸不過氣。


    待下意識迷迷糊糊的抬手一摸,卻摸到了一頭柔順的長發。


    頓時睡意全無。


    他並未立刻起身,借著漆黑的中的夜色,勉強看清楚了楚姮的臉。她此時腦袋枕在他心口,雙手耷在他腰側,胸前有些溫熱濕潤,不用想,就知道她又流口水了。


    藺伯欽沉下臉,抬手便要將她推醒。


    然而手掌卻不小心觸摸到了她的裸露出的一截手臂,觸感細嫩,讓他不由一怔,腦子裏瞬時就冒出了“冰肌玉骨”的旖旎詞來。


    他尚未回神,床邊突然傳來一陣悉索響動。


    恰好此時閃電破空而出,照亮屋內,一條拇指粗的花蛇飛快順著床沿鑽到楚姮脖頸,吐著猩紅的信子,“嘶嘶”出聲。藺伯欽大驚,他想也不想,抬手抓住蛇身,卻不料那蛇沾了雨水極其滑膩,還未看清是怎麽回事,右側肩頭猛然一陣刺痛。


    楚姮被他的動作給嚇醒了。


    閃電微微一亮,她正好看見那花蛇哧溜鑽進牆縫。


    愣了一下,才驚呼:“有蛇!”


    “我知道。”藺伯欽臉色不是很好,他捂了捂肩頭,感受到滲出的鮮血。


    楚姮看他動作,反應過來,抬手一摸,幾乎是確定的說:“你被蛇咬了。”


    藺伯欽“嗯”了一聲,沒有動作。


    楚姮卻急了,她抬手就去扯藺伯欽的衣襟,藺伯欽一把捉住她手,質問道:“你幹什麽?”


    “誰知道有毒沒毒?我給你把毒血吸出來!你這麽傻愣著一動不動,是在等死嗎?”她一頓劈頭蓋臉的對藺伯欽罵道,“我就說這屋子邪門兒,搞不好那蛇就是鬼嬰變的!”


    思及此,楚姮的手都害怕的哆嗦。


    可她就是因為害怕,才更不能讓藺伯欽死了。


    萬一藺伯欽死在這兒,死在她麵前,她估計要被嚇的一輩子都沒法睡覺。為了自己的睡覺大業,她決不能讓藺伯欽死了。


    至少也別死在她麵前啊!


    藺伯欽想說男女有別,如此不好,讓她去把胡裕楊臘叫過來,卻覺得腦子裏一陣麻痹,張了張嘴,聲音輕得仿佛風吹過一樣。


    楚姮一把扯開藺伯欽的衣襟,借著電閃雷鳴的光線,看見他右肩的傷勢。


    上次被梁秀雲打傷的地方才剛好利索,這會兒又添幾個蛇牙痕,齒印周圍略略發黑,竟是當真有毒。


    她下意識看了眼藺伯欽。


    藺伯欽腰身挺直,盤膝而坐,他沒睜眼,擰著兩道劍眉,俊臉緊繃。半裸的肩側,鎖骨十分明顯,並不顯文弱。


    楚姮竟有些麵頰發燙。


    她知道男女大防,方才一時情急沒有過多考慮,這會兒卻突然猶疑。


    但沒猶疑太久。


    楚姮將頭發撩到右側,俯身幫他吸出毒血。


    藺伯欽感受到肩頭傳來的溫軟濕潤,身子頓時僵直,渾身血液都湧向了一處。他腦海裏是拒絕的,明知這有違道德禮教,愧對先人聖賢,內心掙紮萬分,但囁嚅著唇,終究沒有出聲阻攔……不知過了多久,一道閃電落下,楚姮見吸出的血已變成鮮豔,忙開口問:“藺伯欽?”


    伴隨著轟隆隆的雷鳴,藺伯欽沉聲道:“嗯。”


    確定他沒死,楚姮這才鬆了口氣。


    她呸呸呸的吐出殘血,接了一捧雨水漱口,又摸索著走回床邊,卻沒想摸到了藺伯欽。他衣衫已經穿戴整齊,要不是還殘留兩個毒牙小洞,都懷疑剛才是不是一場幻覺。


    黑燈瞎火中,氣氛有些尷尬。


    兩人不知彼此都是臉紅滴血的狀態。


    藺伯欽看著楚姮的方向,心跳如雷。他一直在回憶兩人相識過程,雖然楚姮很不聽話,但她並非奸惡諂媚之人,甚至有的時候還十分乖巧……她不是溫柔端莊的賢妻,卻是個天真爛漫的女子。或許,他可以嚐試著接受這一切?像現在這樣,似乎也沒有什麽不好……


    屋外暴雨傾盆,屋內卻太過寂靜。


    到底是楚姮臉皮厚一些,她搓了搓手,打開話匣子:“毒血吸出來就沒事了,你現在好些嗎?有沒有頭暈眼花?”


    藺伯欽片刻後道:“未曾。”


    “肩痛腿疼?”


    “未曾。”


    楚姮確定藺伯欽不會死了。


    一片黑暗裏,藺伯欽凝視著她。


    楚姮似乎感受了他灼熱的視線,撇開了頭,沒話找話說:“對了,我七年前也被蛇咬過,那條蛇有嬰兒臂粗,兩顆毒牙鋒利的狠!一口下去,正好咬在我小腿上,可把我給疼壞了!幸好當時身邊有人,她連忙給我將毒吸出來,熬到了大夫過來醫治,否則我現在早就一命嗚呼了。”


    藺伯欽聽到此話,神色微微一變。


    七年前……


    按時間算來,正好是她嫁給鰥夫秀才的時期。


    秀才博學,知道用嘴吸出毒血,這並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藺伯欽的攏在袖中的手不自覺的握緊。


    楚姮想到當年禦花園裏的那條蛇,就心有餘悸。要不是好友寧闕郡主在身邊,她是死是活真不好說。


    她一番話說話,見藺伯欽沒反應,不禁問:“你都不發表一點意見嗎?”


    藺伯欽緘默不語。


    楚姮心下一慌,該不會這會兒才毒發吧?她焦急萬分,抬手便要去摸藺伯欽的鼻息,卻聽“啪”地一聲,藺伯欽竟是將她手拍開了。


    “藺伯欽!你幹什麽?”


    楚姮捂著火辣辣的疼的手背,對他大聲質問。


    藺伯欽心底不知怎麽凝聚一團無名火,他扭頭道:“別碰我。”


    楚姮聽到這話都要氣笑了,她也不要臉了,直言不諱:“藺伯欽,我們認識這麽久,摟也摟了,抱也抱了,方才我還用嘴幫你吸了毒,你竟然翻臉不認賬!”她將“嘴”字咬的極重,藺伯欽聽著隻覺得肩頭又發起燙來。


    那感覺,就好像她剃頭挑子一頭熱,藺伯欽就是一塊石頭,無論她幹什麽,都討不著好。


    藺伯欽不回答,楚姮當然不解氣。


    她跳起來指著他:“你以為你是翠紅院的頭牌姑娘?誰想碰你了!早知道你這人喜歡恩將仇報,我就應該眼睜睜看著你被毒死了算!”


    楚姮發了一通火,藺伯欽就隱在黑暗裏,看不見表情。


    不說話,也不反駁。


    要不是聽得見他的呼吸聲有些粗重,楚姮還以為他已經毒發身亡了。


    楚姮亂七八糟的數落了他半晌,藺伯欽始終不接話。她仿佛一拳打在棉花裏,瞪了黑暗中的人一會兒,扭頭氣呼呼的坐在桌邊。


    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了邪。


    對個破芝麻官百般討好,卻總碰一鼻子灰。人家非但不領情,每次還莫名其妙的發脾氣,根本就猜不到自己哪句話惹了他。脾氣差的楚姮見過不少,這麽差的還是頭次見得!


    兩人徹夜無話。


    也沒有入眠。


    待天亮暴雨停歇,天光放晴,楊臘等人過來敲門,就見楚姮和藺伯欽臉色鐵青,屋內氣氛陰沉,好似昨晚真的遇見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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