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驟雨水濺,一派迷瀠。


    被群山環繞的小院,此時就像風浪中的孤舟。


    積雨已經從地麵溢進了屋裏,四處彌漫著一股水腥氣。楚姮隔窗眺望了一眼,正好看見屋後隱隱綽綽的墳墓,那佇立在旁的枯樹,仿若猛獸。


    她忙扭過頭,不敢再看。


    楊臘掏出火折子,點燃了屋中蠟燭。


    “這雨不知下到什麽時候,即便停了雨,地麵泥濘,馬車也不好走嘍。”胡裕撣了撣衣袖,歎了口氣。


    李仲毅低頭道:“隻希望這雨快些停吧,老塗一個人守在外麵也挺難捱的。”


    老塗是他請的那位車夫。


    蘇鈺這時怯怯的走到楚姮跟前,拉了拉她衣袖,小聲道:“夫人,我餓了。”


    楚姮一愣,這才想起來大家都沒有吃過晚飯。本想著出了灣在就近的福華鎮用飯,這一場大雨來勢洶洶,打亂了原有計劃。


    好在她隨身攜帶了不少糕點,此時正好拿出來應急。


    “這是板栗糕,這是桂花糕,這是雲片糕,這還有蜜餞。”楚姮從包袱裏拿出一個紅漆盒,裏麵擺著各色小點心。一群人吃定是不夠的,但每人吃兩三個墊墊肚子聊勝於無。


    她這一說,楊臘也想起來了,從背後包袱裏取出三個牛皮水囊:“幸好我中午在清溪裝了水,胡裕說我麻煩,便隻裝了三個。”胡裕哼了哼:“這哪兒知道會下暴雨啊。”他接過水囊,分給眾人,“我跟李叔楊臘共用一個,蘇鈺你跟你娘用,大人就和夫人用。”


    楚姮看了眼手裏的水囊,朝藺伯欽晃了晃:“要喝嗎?”


    藺伯欽一直坐在屋子的角落,仿佛在靜靜聽雨似得。


    他掃了眼,搖了搖頭。


    楚姮走上前,還是將水囊塞給了他:“你又不吃甜,那些個糕點想必你是一塊兒都不會吃,倒不如多喝點水,至少抗餓。”


    藺伯欽遲疑了一下,到底是抬手接過。


    一行人吃著糕點喝著水,天南地北的聊著。


    胡裕始終想不通,就問:“李叔,你嶽父一家在十裏灣沒得罪什麽人吧?怎麽死後還被人以訛傳訛,說這兒鬧鬼呢?”


    李仲毅回憶了一下,蹙眉說:“嶽父一家,品行確實不怎樣。沒讀過書,一輩子住在山灣灣裏,哪懂什麽人情世故。”他擺了擺手。“在鄉裏也是蠻不講理的人物,估計死後編排他的人,便是他以前得罪過的。”


    聽到此處,藺伯欽下意識的看了眼楚姮。


    楚姮感受到他的視線,瞪他一眼:“你看著我幹什麽?”


    藺伯欽沒有接話,言下之意,便說她也是個蠻不講理的。


    李仲毅沒有注意到他二人刀光劍影,而是繼續道:“我和秀君常住清遠縣,回十裏灣的時候很少。秀君不喜歡她父母,我也不喜歡。嶽父一家十分偏袒他們的幺兒,對秀君很多時候都不上心。”


    胡裕感同身受的附和:“還真是這樣,我爹也要偏心我一些。”


    楊臘看了眼窗外的黑漆漆的墳墓,有一事不明,問:“你亡妻不喜歡自家父母,可為什麽臨終又要讓你將她帶回十裏灣下葬?”


    李仲毅聞言一愣。


    他交握著手,放在膝蓋上,歎了口氣:“這個……我也不知道。她當初難產後,已經出血不止,蘇梅叫我快去見最後一麵……我妻便握著我手,求我一定要把她葬回十裏灣。畢竟是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想必臨死終究有些留念不舍。”


    蘇鈺雖然沒有見過朱氏,但知道她心底善良,一直暗中救助她的母親。


    他忍不住握拳道:“那些編造鬼故事的人,當真可惡。我姨母……那麽好,他們竟也胡說。”


    李仲毅歎了歎氣:“是啊,你姨母的確很好。這些人編造也就罷了,根本就不講道理,當時你姨母已經將嬰孩娩出,還是蘇梅親手拿去埋葬的。既然如此,又怎會在停靈時鑽出一個鬼嬰?簡直是無稽之談!”


    楚姮雖然知道這是假的。


    可她還是有些害怕。


    便在此時,天空劃過一道銀白,四周被照得亮如白晝!隻聽一陣震耳欲聾的巨響,一道炸雷“轟”的擊中了屋後歪脖子枯樹,頓時火星四濺,燃起焦味。


    屋中眾人都被嚇了一跳。


    荒村廢屋,電閃雷鳴,暴雨滂沱……


    楚姮不敢再想了,她隻覺得寒毛直豎,徑直跑到藺伯欽身邊,拉起他的衣袖遮擋住雙眼,身形瑟瑟。


    “李四娘!”


    藺伯欽簡直無奈。


    他刷地抽回衣袖,蹙眉看著她:“不過是降了一道雷,你怕什麽?”


    楚姮又伸手去拽他衣袖,淒淒道:“先前胡裕說……那個鬼嬰,就是因為一道炸雷才爬了出來……”她環視了四周,也不知道那間房是停靈過的,上前挪動兩步,和藺伯欽靠的更近了。


    都說男人陽氣重,楚姮希望跟著他能避避邪。


    藺伯欽簡直不明白。


    他問:“你平日裏膽子那麽大,怎會如此怕鬼?”


    楚姮張了張嘴,沒有說明。


    她怕鬼是因為小時候那些嬤嬤,總愛給她講一些妖魔鬼怪的故事,她不敢聽,又想聽,命令嬤嬤必須講,聽後又覺得害怕。


    加上皇宮裏那會兒時不時的死人,傳言冷宮有吊死鬼,水井裏有水鬼……還有一次,楚姮親眼看到一個白乎乎的東西從鍾粹宮上方飄了過去,嚇得大病一場。後來查明那白東西是董淑妃故意用繩子吊出來的白綾,目的是為了驚嚇鍾粹宮的裕貴妃。


    即便知道了真相,但楚姮怕鬼這個心靈陰影,一直都未見好過。


    藺伯欽見她不說話,便沒有追問。


    楚姮想著宮中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心情不是很好。她吃著桂花糕,一不留神就嗆著了,猛烈的咳嗽起來。


    藺伯欽忙將水囊遞給她,蹙眉道:“又沒人跟你搶。”


    楚姮大口大口的喝進肚子裏,感覺好些了,她紅著一雙眼看向藺伯欽,略委屈的道:“我不小心啊。”


    蘇鈺走過來給她拍背順氣兒,隨即扭頭問李仲毅:“姨父,今晚雨是不會停了,我們睡哪兒啊。”


    李仲毅“噢”了一聲,忙轉身去另一屋抱棉被。


    這些被子枕頭長時間沒有晾曬,有股很重的黴味。他在這屋鋪好了,又跑去另一屋,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


    楊臘指了指並不寬的床,道:“這裏至多睡兩個人而已。”


    李仲毅道:“隔壁屋有個長炕,另外一間屋還有個藤榻,我們三個完全可以睡長炕,鈺兒要照顧她娘,就睡藤榻上,有什麽動靜我們都能聽得見。”


    楚姮一聽,又把她跟藺伯欽劃成一對,登時便道:“那長炕能睡四個人麽?”


    “夫人和你大人睡這裏正好……”李仲毅有些疑惑,“你們不是已經和好了嗎?”


    怎麽還要分床睡?


    後一句他沒問,但眾人都十分奇怪。


    藺伯欽也不解釋,他覺得沒必要,隻問:“能睡下麽?”


    李仲毅愣了下,隨即說:“當然能。”


    “好,我與你們同住。”


    李仲毅看向楚姮,道:“那夫人今晚就要一個人歇息了。”


    楚姮隱隱覺得不太好……她緊的拽著自己衣擺,問:“停靈的那間屋,是哪間?”


    “這個嘛……”李仲毅知道她怕鬼,但也不敢隱瞞,“就在這間。不過夫人放心,這間屋沒死過人,我嶽父嶽母小舅子是死在大炕的那間屋,兩個侄兒和弟媳是死在藤榻那間。”他扭頭問蘇鈺:“鈺兒,你怕不怕?”


    蘇鈺人小心智卻很成熟:“我不怕,娘親陪著我呢。”


    李仲毅滿意的點了點頭,對楚姮道:“夫人,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鈺兒一個小孩兒都不怕,你應該更不會害怕了吧。”


    “我沒做虧心事,但我害怕啊。”


    楚姮都快急死了,她對蘇鈺道:“蘇鈺,你和你娘搬到我這屋來住吧?”


    蘇鈺為難的看了眼梁秀雲,湊近她耳邊,悄聲道:“夫人,我娘十分畏懼你,你是知道的。”


    楚姮上次把梁秀雲打傷,她就一直恐懼自己。


    若真跟梁秀雲一個屋,指不定會出什麽事兒。她心想也是,一跺腳,幹脆將正要去隔壁屋的藺伯欽拽住:“不許跟他們睡,跟我!”


    “李四娘,你又在胡說什麽?”藺伯欽臉上先是一陣鐵青,隨即轉紅。


    好在天色漆黑,無人看見。


    楚姮仰頭,朝他悄聲請求:“我害怕,大不了你睡床,我坐床邊,反正我不敢一個人待在這兒。”


    “你——”藺伯欽想說教她,可又不知道說什麽。


    “拜托了,夫君,你可是我夫君啊。”楚姮掃了眼屋內幾人,“至少做戲做全套好吧,咱們名義上可是夫妻誒。”


    藺伯欽一語不發,沒有同意,也沒拒絕。


    楚姮將他拉進屋,言語懇切:“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你這次對我的大恩大德,我今後一定會報答的。”


    眾人見楚姮和藺伯欽一同進屋,皆心照不宣。


    楊臘催促胡裕快些走走,李仲毅將蘇鈺和梁秀雲送到隔壁,鑽去跟楊臘他們擠一屋去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縣夫人探案手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幕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幕心並收藏縣夫人探案手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