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藺伯欽事務繁多,楚姮也不好繼續逗留。


    天色漸暗,楚姮和溫蘭心便要回去。


    剛離開縣衙大門,就聽身後有人呼喊:“留步!”


    楚姮回頭一看,卻是方雙平快步追來。


    “方縣丞事情都辦完了?”


    方雙平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沒有。隻是現在采花大盜一案,弄得人心惶惶,現在天色已晚,藺夫人和我表妹兩個女子回去,始終不安全,我親自護送你們才能安心。”


    溫蘭心不禁掩嘴一笑:“表哥,你就是喜歡胡思亂想,這可是在縣城裏,哪有那麽容易碰到采花賊。”


    方雙平卻沒有玩笑的心思,他正色道:“那不是一般的采花賊,是個喪盡天良心狠手辣的凶犯。”


    楚姮想到那杜嬌嬌的慘狀,頷首:“是該注意一些。”


    三人一邊閑談一邊往回走。


    楚姮想到今日在羈候所瞧見的宋誌河,唏噓道:“既然秦安縣又發生了一樁命案,那基本可以斷定宋誌河不是殺害杜嬌嬌的人。依我看,隻要抓到當日駕車的車夫,就能抓到凶手。”


    方雙平點了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但是牛子口車夫太多,逐一排查,無異於大海撈針。更何況……”


    “更何況什麽?”


    “更何況大人並不相信宋誌河說的是真話。”


    這倒是讓楚姮出乎意料,她皺了皺眉:“藺伯欽疑心倒是很重。”


    方雙平苦笑:“夫人你有所不知,隻要大人沒有找出真凶定案,他任何人都會懷疑。就連張三偷李四家的鴨子,他都要繁複琢磨好幾遍,生怕錯判了。”


    楚姮想到藺伯欽一臉嚴肅查偷雞摸狗的案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還真符合藺伯欽的行事作風。


    這時溫蘭心低聲插話:“想到那些死去的姑娘,真是難過。”


    方雙平“哎”了一聲,感慨說:“可不是嘛,年紀輕輕就死了,太可惜。”


    溫蘭心低眉斂目,感傷道:“生命這般美好,無論遇到什麽,也不能放棄生的希望。當時那些女子遇害,該有多絕望悲痛啊……”


    方雙平看向溫蘭心,目光溫柔:“表妹,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善良。”溫蘭心微微一笑,仰起頭看他:“表哥,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嘴甜。”


    楚姮留意到他們的談話內容,好奇的問:“你們從小就認識?”


    溫蘭心點頭:“當時舅舅舅媽就住在我家對門,我第一個認識同伴就是表哥。”說到孩提的事情,溫蘭心雙眼放光,“四娘,你不知道,表哥對我最好啦。有一次我想要紙鳶,但那時村裏沒有貨郎來賣,表哥就花了三天三夜親自給我做了個紙鳶。燕子的形狀,翅膀上還寫了我倆的名字!我們一起去山坡放紙鳶,結果我不小心摔傷腿,可疼慘了。表哥那會兒也就十歲吧,他愣是把我給背回了村裏,一雙鞋都磨破了……”


    溫蘭心講述著,方雙平就看著她笑。


    “虧你還記得清楚。”


    溫蘭心抬眼看他,眼神亮晶晶的:“表哥對我的好,蘭心一直都記得。”


    不知不覺到了雙雲巷的鄧家門外,溫蘭心道:“我到家了。”


    剛好一頂軟轎停下,裏麵鑽出一個身量不高長相平實的年輕人。


    他見到溫蘭心,忙道:“蘭心。”


    溫蘭心轉身一看,臉上綻出明媚的笑:“夫君,你從綢緞莊回來啦。”她拉著鄧氏介紹:“這位是藺夫人,四娘,這是我夫君,鄧長寧。”


    鄧長寧有些憨直,見楚姮貌美,都不敢直視,眼神躲躲閃閃的落在方雙平身上:“表哥也在。”


    方雙平疏離不失禮貌的點了點頭:“表妹夫。”


    簡短寒暄幾句,各自離開,方雙平將楚姮送到藺家,這才往縣衙去。


    ***


    當夜藺伯欽未歸。


    楚姮在藺家待著也無趣,便又熬了一碗甜湯,準備帶給藺伯欽。


    一旁的溪暮和濯碧忍不住捏鼻:“夫人,藺大人當真喝得下這個?”


    楚姮無奈的擺了擺手:“可是我隻會做甜湯。”


    濯碧道:“我聽別的下人說,大人從來不吃甜……”


    “可昨兒我喂他,他就吃了啊。”雖然隻吃了一口,那也算吃。楚姮這次並沒有亂煮,她沒用白蘿卜,而是用的甜梨。皇宮裏有一道禦膳便是這樣做的,以昆侖山的雪水小火熬煮棠梨,加雪蛤冰糖,夏天再用冰鑒裝滿,好喝極了。


    楚姮用勺子舀了一口,砸吧嘴嚐了嚐,甜味四溢。


    她滿意的點了點頭:“甚好。”


    世界上最好吃的味道就是甜味,藺伯欽怎麽會不喜歡呢。


    楚姮美滋滋的挎上食盒,輕車熟路的前往縣衙。


    然而這次她遇見了葉芳萱。


    彼時兩個衙役正挎著刀阻攔著葉芳萱的丫鬟青梅,葉芳萱站在一旁打扇子,神色不佳。


    青梅在那兒急的跳腳:“都讓開!你們知不知道我家姑娘是誰,她可是藺大人的表妹!親表妹!我們給他送飯菜,你們竟敢攔我,是不想活了嗎?”


    其中一個衙役眼尖,看到楚姮,忙像見到救星一樣大喊:“夫人,夫人!你快來管一管,這、這藺大人的表妹非要進縣衙。可大人已經吩咐過了,不讓她進……”


    “胡說八道!”青梅還在那裏反駁。


    葉芳萱卻看到一名手持墨色紙傘的女子,提著食盒,從陽光下身姿窈窕的往這走來。


    明明隻是身穿普通的淡藍羅裙,可不知為何,葉芳萱卻覺得對方貴不可言。女子走到大門的陰涼處,將傘一收,抬起一張粉麵桃腮的精致容顏。


    葉芳萱不禁語塞:“你是誰?”


    楚姮其實對葉芳萱並沒有敵意,葉芳萱要勾搭藺伯欽也好,要上位做平妻也罷,她都不想管。隻可惜這女人太討厭,編造和藺伯欽的過往,故意說給她聽,讓人低看。若葉芳萱大大方方的對她說,她喜歡藺伯欽,說不定楚姮還會對她有好感些。


    楚姮將碎發別在耳邊,露出一個柔和明豔的笑容:“你就是我夫君的表妹,葉芳萱姑娘吧?此前聽夫君提起過你,說你家去年發大水才搬來清遠縣,哎呀,也不知道你家中人可還安好?”


    葉芳萱沒想到藺伯欽會主動給楚姮說這些,她愣了愣才答道:“都還好。”


    “如此表嫂就放心了。”楚姮微笑。


    葉芳萱不可置信的盯著楚姮,仍然十分懷疑的問:“你……你就是從雲州嫁過來的寡……表嫂?”


    楚姮點頭:“是呀。”她看了看天,又道,“我就不跟表妹閑聊了,夫君還等著我送甜湯。”


    葉芳萱聽到這話,立刻回神,皺眉道:“表哥從不吃甜。”


    “那是因為他沒遇上我啊。”楚姮剛邁過門檻的腳又收回來,回眸朝葉芳萱說,“昨兒我親手給他熬的甜湯,他可全部都喝了呢。”


    “你胡說……這絕不可能。我以前給他做過甜食,他一口都沒吃。”


    “這外人做的,哪能和妻子做的一樣?”楚姮笑著說完這話,葉芳萱一下就白了臉色。


    她就算再蠢,也聽出楚姮話中的譏嘲。


    可是她沒想到,這雲州的李四娘竟這般美豔,原本以為又老又醜,藺伯欽絕不會上心,可今日一見,葉芳萱動搖了。眼看楚姮的背影越走越遠,葉芳萱不甘心的大聲道:“表妹喜歡表哥,天經地義!你憑什麽諷刺我!”


    楚姮頭也不回,翻了個白眼,什麽狗屁歪理。


    藺伯欽正在書房。


    楚姮推門而進,發現他竟趴在書案上睡著了。


    文書有些散亂的擺在案上,藺伯欽的官帽擱在一旁,端硯上的毛筆筆尖還有些濕潤,想必是才睡著不久。


    楚姮輕輕將食盒放下,躡手躡腳走到他跟前,仔細打量藺伯欽的眉眼,越看越覺得豐神俊秀。


    哎,她在宮裏怎麽就沒見著比他皮相好的男人?


    若陳太師的兒子陳俞安也長得這般賞心悅目,說不定她就湊合湊合,不逃婚了。


    楚姮正感慨著,卻發現藺伯欽的手肘下壓著紙張。


    她抬手輕輕的將紙抽出,定睛一看,是幾張女屍驗狀。


    “冷秋月,秦安縣曲水人。於業平二十五年七月十六日巳時三刻東門樹林發現,側臥。身長五尺一寸,發長二尺二寸,足長八寸,左額一處擦傷,背部、胸腹皆有血障,脖間指印淤青,致命傷為口鼻窒息……楊葭,灃水縣佩宏村人。於業平二十五年七月八日午時佩宏村枯井旁發現,仰臥。身長五尺三寸,發長三尺,足長九寸……致命傷為口鼻窒息。杜嬌嬌,清遠縣城人……”


    楚姮剛瀏覽完畢,就見藺伯欽扶額醒來。


    他看到楚姮有些怔忪,皺了皺眉:“你怎來了?”


    楚姮將屍格一放,沒好氣的說:“怎麽?怕我壞了你和葉芳萱的好事?”


    藺伯欽不悅道:“好端端地,你提她做什麽?”


    “你當我想提麽。”楚姮冷哼一聲,“方才過來給你送梨湯,在衙門口碰見她了。人家給你做了清炒蓮藕,茭白燒肉,看著可好吃了呢。”


    藺伯欽頓了頓:“我已吩咐衙役將她攔住。”


    想到葉芳萱大夏天在那吃閉門羹,楚姮忍不住好笑。


    她嘴上卻酸溜溜的說:“人家嬌滴滴的小姑娘,被你攔在外麵,這會兒子太陽這麽毒,可別中暑了。”藺伯欽從她手中抽出屍格,仔細疊好:“那是她的事。”


    “嘖,真不會憐香惜玉。”


    楚姮見書房裏沒凳子坐,幹脆雙手一撐,坐在書案邊兒上。


    藺伯欽見她又沒規矩,蹙眉道:“身為女子,怎能如此粗蠻,快下來。”


    楚姮托腮,朝他無辜的眨了眨眼:“這裏沒有可以坐的地方,我大老遠給你送梨湯來,雙腳好痛。”說到這裏,楚姮起了調侃心思,目光在藺伯欽身上徘徊,“啊……難不成夫君是要我坐你腿上?”


    藺伯欽:“……”


    果然,每次聽到楚姮叫他“夫君”都說不出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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