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藺伯欽便帶人去牛子口盤查來往車夫,尋找線索。送別藺老太太的任務,便落在楚姮身上。


    藺老太太臨行前,握著楚姮的手,神色複雜:“四娘,我知你們新婚後並未同住一屋。其實伯欽這孩子,嘴硬心軟,你平日裏多與他說說話,許多隔閡就能化解了……為人之婦,總要有個一子半女在身邊,不為別的,你也要為自己考慮啊。”


    楚姮不置可否,敷衍笑道:“娘親的話,四娘明白。”


    藺老太太歎了口氣,又叮囑楚姮多多保重,這才踏上馬車離開。


    楚姮回到家中,正好碰上溫蘭心來找她。


    溫蘭心挎著一籃精致的點心,微笑著問:“四娘可有時間與我一起去衙門?”


    楚姮愣了愣:“去衙門做什麽?”


    溫蘭心指了指點心,道:“紅湖出了命案,我聽舅媽說,表哥這兩天忙的腳不沾地。昨夜一宿直接睡在衙門,這會兒都不知道吃過飯沒有。反正我閑來無事,便做了些桂花糕給他帶去。”說到此處,她又問,“想必藺大人也很忙吧?四娘不去看看?”


    楚姮心想,躲都來不及,還要去看?


    但看著溫蘭心那明亮的大眼睛,推辭的話便說不出口。可打著空手去又不太好,思忖再三,楚姮道:“那你等我一下,我……我去廚房裝點兒吃食。”


    溫蘭心忙點頭答好。


    楚姮略不情願的挪去廚房,看著陌生的鍋碗瓢盆有些無措。


    她會舞刀弄槍,會寫字畫畫,唯獨對女紅廚藝一竅不通。


    本想著在廚房隨便找些吃的帶過去,可藺家的廚房打掃的很幹淨,非飯點的時候是一點兒剩菜都找不著。無可奈何,楚姮隻好燒了鍋開水,加了些白糖蘿卜,煮成一碗黏裏吧唧的甜湯,裝在食盒裏,與溫蘭心一並過去。


    走在路上,楚姮想,大概藺伯欽看見這碗東西會奪門而逃吧……


    “誒,是玉軒樓的杜家出殯!”


    溫蘭心突然指著前方的街口。


    楚姮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見杜氏夫婦走在前頭,身穿白麻,哭的眼眶通紅。而送葬隊的敲鑼打鼓吹嗩呐,喪樂斷斷續續,聽起來仿佛是誰在嗚咽。


    “這頭七還沒過,杜家就急著出殯下葬?”


    溫蘭心聞言皺眉道:“不知道,可能是因為現在天氣熱,停屍太久不好吧。”


    楚姮打算待會兒到了衙門,順便問問藺伯欽。她視線落在打白幡的人身上,突然一愣。


    “那個打白幡送葬的……是大人還是小孩兒?”


    明明身高不足三歲孩童,一張臉卻格外滄桑,看起來起碼四十往上。


    溫蘭心看了眼,解釋道:“那人是清遠縣專做的白事的,天生侏儒,許多人家做白事都找他呢。”


    楚姮“哦”了一聲。


    說話間,杜家的送葬隊從她二人跟前經過,棺蓋未下,還能看見白布蓋著的屍體。恰好一陣夏風吹過,吹起白布一角,露出那雙精致的緞麵珠花鞋。


    楚姮不忍再看,埋首道:“走吧。”


    兩人閑談來到縣衙,守門的衙役都認得,忙殷勤道:“藺大人和方縣丞在三堂議事,夫人直接過去就行。”


    楚姮和溫蘭心剛走到三堂的房門外,就聽裏麵傳來方雙平的聲音:“……大人,若此事被令夫人知道,恐怕不好,還是扔了吧。”


    楚姮一愣,下意識的頓住腳步。


    溫蘭心聽見這話,也沒有再往前走。


    隻聽屋內的藺伯欽沉聲道:“下次葉芳萱再過來,就讓衙役……”


    楚姮聽到“葉芳萱”三字就覺好笑,直接推門而入,把屋內的藺伯欽和方雙平驚了一跳。


    但見堆滿公文的桌上放著一個漆雕食盒,裏麵是兩碟精致小菜和一碗青梗米飯。


    喲,敢情那位表妹還“賊心不死”,與藺伯欽勾勾搭搭。


    楚姮雖然是個冒牌夫人,但瞧見這行為總十分不屑。好在李四娘給藺伯欽戴了一頂綠帽,不然她還真有些打抱不平。


    方雙平見楚姮也挎著一個食盒,不禁尷尬道:“夫人也來給大人送吃的啊……”


    “什麽叫做‘也’?方才藺大人的哪位紅顏知己又來過了呀?”


    楚姮嫋嫋婷婷的走近屋裏,將食盒頓在藺伯欽跟前。


    藺伯欽聽到她這話陰陽怪氣,不禁皺眉:“你不要胡說,剛才是葉芳萱來過,此前我並不知道,否則早就讓衙役將她攔著了。”一旁的溫蘭心將桂花糕遞給方雙平,道:“藺大人,四娘很關心你呢。聽說你這個點兒還沒用飯,專門做了甜湯給你帶來。”


    “甜湯?大人從不吃甜食……”方雙平話說一半,立刻咽了下去。


    楚姮聽到這話卻樂了。


    不吃甜是吧?今兒她就非要藺伯欽吃兩口。


    楚姮存了壞心思,故意揭開食盒蓋子,拿出湯匙在那毫無賣相的蘿卜甜湯裏麵攪啊攪:“既然夫君這般說,那我自然不能誤會你,可你吃葉芳萱親手做的東西,不吃我做的,我心裏很難過啊……”她咬著唇瓣,目光楚楚可憐,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楚姮是美人,更何況這位美人還如此惹人垂憐。


    藺伯欽明知道楚姮是在使壞,卻愣是說不出一句拒絕的話。


    半晌才憋出幾個字:“我並未吃葉芳萱做的菜……”


    楚姮忍笑,又柔聲道:“那大人吃不吃我做的呢?”說完,她舀了一勺甜湯,順勢送在藺伯欽薄唇邊。


    藺伯欽避無可避,沒奈何,就著她的手吃下。


    ……味道一言難盡。


    藺伯欽劍眉緊擰,心想:果然甜味是最難吃的味道。


    方雙平哪見過他家大人如此僵硬,都快笑得背過氣。溫蘭心卻懵懵懂懂,還對方雙平低聲道:“藺大人和夫人真是鶼鰈情深,舉案齊眉啊。”


    楚姮還要喂他,藺伯欽卻回神了。


    他抵觸的捉住楚姮的手腕,道:“我吃好了。”


    楚姮達到目標,暫時收手放他一馬。


    就在此時,屋外有人敲門,卻是楊臘進來匯報情況。


    “大人,在牛子口並未發現可疑人物,且盤問了來往車夫,都沒有人在紅湖拉過一名女子回縣城。”


    藺伯欽聞言皺了皺眉。


    他道:“去羈候所,問問宋誌河。”


    楚姮來了這麽久,還沒見過審疑犯呢,她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刑房陰暗,氣味難聞,你過去幹什麽?留在這裏,不要亂走。”


    楚姮打死不依,耍賴撒嬌,藺伯欽糾纏不過,隻好讓她一並跟著。


    宋誌河目前沒有定罪,便暫時收押羈候所。因此楚姮見到此人時,他並未戴枷鎖鐐銬,還坐在一張幹淨的桌旁喝水。


    一身青衫落拓,發絲淩亂,卻難掩書生文氣。


    宋誌河見到藺伯欽,立刻手忙腳亂的撲過來,問:“大人!大人!可抓到殺害嬌嬌的凶犯了?”


    藺伯欽眸色一沉:“並未。”


    宋誌河的眼神立刻暗淡下去,他呢喃道:“嬌嬌……嬌嬌……”


    藺伯欽又道:“從昨日到今日,牛子口來往的車夫都已經盤問過,並未有誰載過杜嬌嬌回縣城,對此,你有何話說。”


    宋誌河紅著眼搖頭:“大人,我無話可說,終究是我大意,沒有看清那車夫的長相……但我用性命發誓,我沒有謀害嬌嬌!我與她相識,私定終身,彼此都認定對方一生一世一雙人,就算她父母阻攔,也無法阻擋我要娶她的決心。為了她,我力博功名,寒窗苦讀,這一切都是為了她啊!”


    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楚姮不禁覺得可憐。


    她扭頭道:“你不是說在灃水縣犯下命案的采花大盜,應是個身強力壯的男人嗎?”


    藺伯欽沉默片刻,說:“我已經讓胡裕帶屍格去灃水縣比對了,雖然這兩宗命案死者死狀大致相似,但沒有一一比對,始終不能放心。”說到此處,藺伯欽看了眼宋誌河,“在查明其他線索之前,你還不能離開這裏。”


    “我、我明白。”宋誌河擦了擦眼淚,突然抬起頭問,“嬌嬌的遺體,還在杜家停靈嗎?”


    藺伯欽道:“杜家今晨便來辦了殃榜,此時已出城下葬。”


    宋誌河點了點頭:“如此就好,這麽熱的天,若停靈七日,恐怕嬌嬌的冤魂也不會得到安息。”


    他說完埋首看著自己的手,一滴淚“啪”的滑落在掌心。


    楚姮這才見得,宋誌河年紀輕輕,竟生了一根白發,想必是因為杜嬌嬌的橫死,才會如此。她心有所感,不禁呢喃道:“關山魂夢長,魚雁音塵少。兩鬢可憐青,隻為相思老。”


    藺伯欽與她站的很近,聞言一怔,不禁低頭看了眼她。


    便在此時,外間的方雙平匆匆跑來,大聲道:“大人!大事不妙,方才收到消息,秦安縣又發生一樁女屍命案!”


    楚姮不可置信的和藺伯欽對視一眼,忙走過去。


    “怎麽回事?”藺伯欽立刻接過方雙平手中的秦安縣文書,飛快瀏覽。


    一行人往三堂走,方雙平邊道:“昨夜發生的,死者是秦安縣醉紅院的頭牌,冷秋月。據醉紅院的老鴇說,當夜冷秋月與客人外出,次日未歸,而尋歡的客人被打暈在樹林裏,旁邊就是冷秋月的裸屍,死因為脖頸間的掐傷,與灃水縣和紅湖命案的女屍相同!”


    楚姮皺眉道:“看來這三起案件都是采花大盜所為,這采花大盜一日不除,望州境內就別想安生。”


    藺伯欽步履一頓,麵容嚴肅:“他離開望州,還會去別的地方。方縣丞,我隨後請書一封給陳知府,你務必派人快馬加鞭的送去。”


    方雙平點頭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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