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裏多方關係,都處理得來。抓賊緝盜,警察廳都常常請教於他。再過幾年啊,這探事社,就得交給他了。”


    王老爺對王江寧又上下打量一番,點頭道:“既如此,就勞煩小英雄了。不知酬勞……”


    李老吹笑道:“等案子破了,兄台總不會虧待後生。”


    等王江寧把他老底摸清楚了,再開價不遲。李老吹有直覺,這老頭一定闊,買賣虧不了。


    隨王老爺出了探事社,對街等著一輛洋車。王老爺道:“小英雄,送老朽來的那洋車,還在街外等著。”言下之意,自然是說洋車坐不下兩人,問江寧打算怎麽去。


    一般來說,但凡有點身份的人來委托案子,都會主動叫人力車甚至還有小汽車拉著王江寧師徒二人去現場。大多數時候王江寧並不會真去坐那些車,寧可自己騎自行車。若是小汽車還好,人力車王江寧一直是拒絕的,他從小到大接觸的環境都是社會底層,對人力車這種人壓榨人的東西打心底裏抵觸。不過話說回來,別人請你坐車去和讓你自己騎自行車去,麵子上顯然不一樣。


    王江寧背著一個棕色的小皮挎包,笑道:“您老放心,我有自行車,英國貨,快著呢。”


    “那便好,四牌樓甲4號,老朽在家恭候。張奇,走。”


    “是老爺。”


    隻見王老爺上去,車夫一聲吆喝起了車,張奇在一旁人高腿長,跟著跑走了。


    過了二十來分鍾,王江寧騎到了四牌樓巷口。天熱得緊,王江寧的短褂已經貼在身上了。他蹲在門口,敞開衣襟歇汗。又等了十來分鍾,瞅見一輛人力車騰騰騰地往這邊奔,定睛一看,正是王老爺主仆,人拉車果然沒自己騎車快。王老爺子優哉遊哉地坐在車上,那叫張奇的下人和車夫全身濕透了,車夫收錢道謝都是一句話三句喘。


    那張奇脫了上衣擦汗,露出一身紮實的肌肉。王江寧不由暗讚,忽然發現張奇身上不少瘀青,想來長得壯碩,出去跟別人鬥狠是免不了的。


    來到大門口,王老爺道:“小英雄,請。”王江寧連連拱手:“不敢不敢,您叫我江寧就好。”說著,張奇打開大門,迎麵聽得女子一聲尖叫,屋裏一人似是被嚇得摔倒。張奇手足無措,連聲道歉:“哎喲,沒摔壞吧,夫人。”那尖叫的女聲訓斥道:“怎的不聲不響忽然就開門啊,嚇死我了。”聲音婉轉動聽,聽的王江寧耳根子都有點軟了。


    王老爺催道:“李媽呢,快,快扶夫人起來。”


    張奇臉上滿是惶恐和不安,在一旁低著頭搓著手,臉上的汗更是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王江寧悄悄探頭,隻見一個女子背著身在一個老媽子的攙扶下從地上爬起,那一身旗袍裹著凹凸有致的身子,真是青春婀娜。正想著,女子抬起頭,卻把江寧嚇了一跳。原來這王家夫人長相甚醜,尤其是聲音身段先入為主,那張臉醜得越發沒道理。


    這王老爺子的品位還真是與眾不同啊。王江寧不敢多看,低頭看地,隻見地上掉著個包裹。王老爺問:“夫人這是要上哪兒?”


    王夫人還在哎喲哎喲地扶著腰,旁邊攙著她的李媽接話道:“夫人說要去廟裏拜佛,這家裏最近是給賊惦記上了,人是指望不上,隻能指著佛祖顯靈保佑家宅了!”


    王老爺一跺腳道:“佛祖有什麽用,佛祖能抓盜賊嗎?你們這些女人家就知道瞎添亂,看好了,李英雄探事社的王江寧大偵探,我專門請過來抓賊的。城裏那些警察破案都有求他呢!”


    “王老爺過譽了,叫我江寧就好,叫我江寧就好。”王江寧心說王老爺這麽大一頂高帽子給自己扣了下來,若是案子破不了那可就丟人了,點頭哈腰進了院,四處打量。這四合院不小,卻異常安靜。王江寧奇道:“王老爺,這府上就你們四個人嗎?”


    王老爺還沒答話,夫人先說了:“是啊,就咱們四個住。不然我怎麽怕呢。那賊肯定也知道了,才這麽大的膽子,一個月來了好幾次。嚇死人了。進出咱們家跟他自己家一樣。”王夫人說話鶯聲燕語的,頗為動聽。隻要不抬頭看臉,這王夫人的“形象”還是很好的。


    王江寧問:“還勞煩帶我去失竊的屋裏看一看,賊人或許會留下些線索。”


    夫人搶著說:“這邊,就在裏屋。也不知道昨晚上什麽時候進的賊。你看吧。”


    她一邊說一邊先看一看王老爺,見得了王老爺首肯,江寧才道聲得罪,跟著王夫人前腳剛進了裏屋,王老爺後腳也跟了進來。隻有張奇和李媽沒跟進去,一個去燒火一個去準備茶水了。進屋一看,王江寧心中暗罵,歎道:“夫人,您這是把屋子都收拾過了?隻怕賊人留下的痕跡和線索是難找了。”


    王夫人冷冷地說道:“我說小偵探,你這是給自己找退路啊。屋子被賊翻得稀亂,我看著不鬧心?不收拾收拾,能散散晦氣嗎?”


    王江寧隨口一句話就被王夫人一陣搶白,登時也不敢說話。倒是王老爺幫王江寧淡然說道:“住口。我之前就說讓你不要著急收拾,我找人來看,你也是不聽,這家到底是我當家還是你當家?”說到最後一句時,王老爺的語氣頗有些動怒了。


    王夫人聽得老爺發火,頓時站在門邊一聲不敢吭。王老爺又說:“江寧小英雄,多有怠慢,還請恕罪則個。家裏的情況就是這樣,您可以隨便查看。”王江寧也趕忙抱拳回禮。不過王老爺嘴上說的雖然漂亮,讓他隨意查看,王江寧心裏和明鏡似的:說讓我隨便查看,你們夫妻倆跟個門神一樣一左一右杵在旁邊,還不是對我不放心嗎!


    王江寧在裏屋走了一遭,這臥室甚是昏暗,隻有一扇窗對著院子,窗戶是推窗,合頁在上方,隻能推開一個很小的角度。王江寧試了試,自己這種身板,絕對鑽不進去,看來飛賊是從門進來的。唯一的一道門也是直通客廳。屋子裏除了一張架子床,就隻有一個大衣櫃、一個五鬥櫃、一個梳妝台。大部分東西看來是都收拾好了,梳妝台上一些胭脂水粉看起來也價值不菲。王江寧仔細察看了一圈,什麽線索也沒找著,又不敢貿然翻動抽屜櫃子,隻得在心裏默默咒罵了半天王夫人手腳太勤快。


    在裏屋繞了兩圈,見實在沒有什麽可看的,王江寧開口問道:“都丟了什麽東西?”


    “幾塊我放在桌子上的銀圓,本來是打算今早給夫人買些衣服的。抽屜裏的東西都沒動。”王老爺子在一旁皺著眉頭捋著胡子。


    “我的首飾也給偷了一隻玉鐲,唉,昨晚忘了鎖在梳妝台裏了。”王夫人在一旁插嘴道。


    王江寧點了點頭,從裏屋走了出來,穿過客廳進了老爺的書房。王老爺在後麵跟著說,“最早被竊的就是這書房,丟了一塊玉。說來也奇怪,那賊兩次下手都是循序漸進的,第一次偷書房,第二次是臥室。”


    進了書房後,王江寧試著關合了一下房門,很是輕巧而且沒有什麽聲音。窗戶和臥室的一模一樣,能從窗戶進來那除非是練過縮骨功。門上掛著個銅鎖,他定睛一看,上頭刻著“裕興製”三個小字。


    這“裕興製”,是南京城最出名的鎖,價值不菲。小偷飛賊,就喜歡偷有“裕興製”鎖的宅子、箱子,因為裏頭必有值錢的東西。不過所謂樹大招風,這鎖名頭大,研究的人自然也就多,遇到高手照樣開得了。


    “平時這門您都鎖著的嗎?”王江寧看了半天這鎖頭,轉身問王老爺。鎖頭十分完好。


    “我若是不在家,都是鎖著的,這鑰匙也隻有我有。賤內不識字,張奇和李媽也就是做衛生的時候會進來。當然,若有客來偶爾也會進這裏。”王老爺一邊說,一邊站在書桌邊上撫摸著一方硯台。


    王江寧拿眼四下一掃,在書房中轉了一圈,左摸摸右看看,心中更添疑竇。這書房裏的家具擺設文房四寶,幾乎都是最為普通的貨色:桌椅是最普通的柴木,那方硯台看起來似乎貴重些,王江寧卻不太懂這些東西,估計也不是什麽上檔次的貨色,鎮紙更隻是一塊光滑些的長卵石。這屋裏空空蕩蕩除了桌椅之外唯一的家具就是一個書櫃,書也沒幾本,好幾個格子都是空的。尋常中等人家常見的玉器擺件一個都看不到。這樣的屋子居然配的是裕興製的鎖,難怪小偷第一次來的時候會把目標選在這裏。王江寧此刻不禁微微有點擔心,這王老爺莫非是個窮鬼?那這查案的委托費豈不是懸了?


    他心事重重地又出門在院子裏轉了一圈。這小四合院布局有點奇特,院子中間居然是一口井。張奇剛好在井邊打好水,往廚房拎過去了兩桶,李媽已經把爐子燒好,站在廚房門口等著張奇倒水。


    “麻煩,張老兄,可以給我拿杯水嗎?井水就好,這天熱的……”王江寧說。


    張奇微微點頭,直接用木桶倒了一杯沁涼的井水給王江寧。這水甚涼,頃刻間杯壁上就掛滿了濕氣凝結的小水珠。王江寧一口飲盡,發出愜意的長歎,暑意消去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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