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鶴這邊還在考慮晚上提的桶裏帶些什麽值錢家夥事走呢,這邊至正帝開口道:“子魚,徐鶴是你師侄,現在人家是狀元了,你還是個舉人,心裏滋味如何?”


    謝鯤起身施禮道:“陛下,心裏滋味還算不錯,師伯舉人,師侄狀元,最少說明這師伯不是個草包。”


    至正帝聞言一愕,突然笑道:“有意思!”


    有意思?


    什麽叫有意思?


    徐鶴心中細細品味這三個字。


    謝鯤之所有沒能中進士,那是因為秦硯故意為之,但聽大伯和老師都提過,師伯之所以被黜落,應該是至正帝的意思。


    這麽一想,剛剛那三個字可就意味深長了。


    至正帝故意問謝鯤心中後不後悔。


    謝鯤的回答顯然桀驁不馴。


    什麽叫“師伯舉人,師侄狀元,最少說明這師伯不是個草包”?


    那可不可以理解為,謝鯤在跟至正帝說:“師伯舉人,師侄狀元,那不讓師伯中進士的人豈不是草包?”


    如果按照大伯和老師的推測,謝鯤這句話可是騎著至正帝的臉開懟啊!


    那“有意思”這三個字可不可以理解為:“你可夠狂的,既然你這麽狂,那就一輩子都做個舉人好了!”


    這哪是姐夫小舅子,這是仇人啊。


    果然,下一刻謝皇後連忙笑道:“陛下,謝鯤這句話是在說他能以舉人身份,為陛下,為朝廷拔擢人才於江湖間,這證明了自己識人之明!”


    “不管是舉人還是進士,不管是進士還是狀元,不都是大魏的子民,不都是陛下的子民?”


    “身份和地位的改變,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啊!”


    徐鶴聽到謝皇後的這句話頓時對這個女人心悅誠服啊。


    師伯,學學吧,什麽叫語言的藝術?


    這就是了。


    是,你也有語言藝術,但你拿來懟人了。


    看看你姐!


    真是一碗米養兩樣人,啥也不是。


    至正帝聽完後果然沒有剛剛說出“有意思”時那般冷冽的語氣了。


    隻見對謝皇後道:“皇後到底為朕管理後宮,說話做事一向雍容有度!甚好!”


    “謝陛下!”


    徐鶴聽到這,肚子都快笑疼了。


    至正帝也是個妙人,跟你謝鯤一個小舉人開懟,沒得失了我的身份。


    表麵我是在誇皇後雍容有度,實際上我是在點你謝鯤呢,說話一點分寸都沒有,要不是看在六宮之主皇後的麵上,你以為你有資格站在這裏跟我逼逼賴賴?


    很顯然,經過這麽一茬,至正帝也沒了跟小舅子掰扯的興趣,他轉頭看向徐鶴道:“朕的這個狀元,皇後,你覺得如何?”


    剛剛至正帝已經問過了這個問題——“朕的這個狀元如何?”


    現在在不同的語境下再問一遍,意義自然不一樣了。


    謝皇後果然聰敏,聽到至正帝的話後,連忙回道:“說話條理清晰,行禮謙遜完備,是個知書達理,一心報效陛下、朝廷的良才!”


    捧了徐鶴,繼續踩自家幼弟,結果就是至正帝徹底沒了脾氣。


    “行了行了,子魚好不容易來一趟宮裏,你們姐弟倆去說說話吧,我跟這位狀元郎說說話!”


    眼看至正帝不生氣了,謝皇後連忙站起來到謝鯤身邊,扯著弟弟跪倒在地道:“謝陛下!”


    “謝陛下!”師伯甕聲甕氣地跟著他姐姐也敷衍了一句。


    等姐弟倆走後,至正帝笑道:“你這師伯,年紀不大,脾氣不小,就算是朕也拿他沒辦法啊!”


    徐鶴趕緊回道:“這正說明師伯為人耿直天真,對陛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至正帝詫異地看著徐鶴笑道:“看來,你也知道你師伯跟朕的恩怨呐!”


    徐鶴道:“非是小臣私下揣摩,隻是將心比心,覺得師伯這些年科途不順,所以行事乖張了些,在陛下這樣的親人麵前,所以才能表露本心罷了,餘者,臣不知也!”


    聽到這話,至正帝沉默片刻後歎了口氣道:“徐鶴,你對身邊所有人,都像對謝鯤一般嗎?”


    “以你的腦子,應該能看出謝鯤是對朕有怨氣吧?”


    “就算這樣?你也敢當著朕的麵,扯什麽親人之類的鬼話?”


    徐鶴聽到這,渾身冷汗直冒,但還是強裝鎮定道:“陛下,小臣所言非是誑語。師伯雖是一舉人,但戰海陵,親冒矢石,眼看官軍將敗,但他還是從容不迫,持劍殺敵!”


    “請問陛下有幾個舉人,是謝鯤這樣,願意為陛下的天下甘冒生死之險的舉人?”


    “浙江抗倭,謝鯤輾轉南北,籌措糧草,編練精兵,又有幾個舉人不要毫厘,一心為陛下的浙江奔走?”


    “謝鯤雖然口出無狀,但請陛下念在他那一顆為陛下的拳拳之心份上,請陛下不要將他剛剛的無禮放在心上!”


    說完後,徐鶴跪在地上,重重叩頭不起。


    至正帝沉默良久再次問道:“我問你的話,你還沒有回答。”


    徐鶴道:“一心待臣者,臣剖心以報之;師伯和老師待我恩重如山,教我讀書作文,也教我忠於君上,報效朝廷,是他們教會我做人的道理,小臣願以餘生伺候兩位師長!”


    聽到這,至正帝終於動容了。


    他想到那日的乩詞,說徐鶴是宮之奇、伍子胥一般的人物。


    但剛剛聽完徐鶴的話後,至正帝心中對徐鶴的印象徹底改觀了。


    所謂的為自己、為家族,不過是回報父母族人的養育之恩。


    父母、族人待其為家人,徐鶴家人之恩以報之。


    李知節、謝鯤以老師之情以教之。


    徐鶴以師生之恩以報之。


    那朕待他若以君臣之禮拔擢之。


    這小子會怎麽報答朕呢?


    再加上親人之恩……


    想到這,至正帝神色和緩溫言道:“徐鶴,朕之前答應過你,說隻要海防營協助官軍攻破合肥,朕就賞你這個狀元,你還記得嗎?”


    徐鶴聽到這,正在思考至正帝為什麽會突然用這般和善的語氣跟自己說話。


    突然,他結合剛剛至正帝的問題:“徐鶴,你對身邊所有人,都像對謝鯤一般嗎?”


    再想想前些日子的乩詞。


    徐鶴覺得自己大概了解皇帝的意思了。


    “陛下,海防營是朝廷的團練,雖然由徐家供應部分糧草,但絕非徐家的私軍!”


    “陛下若是以朝廷的團練打了勝仗來獎勵小臣。”


    說到這,徐鶴突然叩首道:“請陛下收回臣的狀元!”


    “臣實愧不敢當!”


    聽到這,至正帝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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