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鶴聞言,心中不由詫異。


    都說【春蠶到死絲方盡】,現在已經是深秋,怎麽還有蠶?怕不是聽錯了吧?


    可侯知縣聞言頓時臉色大變,對徐鶴拱手道:“解元公,我叫人先帶你去休息,家中有事,我去去就來。”


    徐鶴本就是抱著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的目的來的,怎麽可能錯失這種機會?


    於是他問道:“侯老先生,剛剛我聽下人說的是蠶?”


    侯知縣點了點頭,憂心忡忡道:“沒錯!”


    徐鶴皺眉問道:“養蠶不都是在春季嗎?你們湖州秋季也養蠶?”


    侯知縣道:“解元公有所不知,咱們湖州除了毛筆,就屬絲綢最為有名,很早之前,古人就已經不止在春季養蠶了,咱們湖州不僅有秋蠶,甚至還有東蠶。”


    這麽神奇?


    徐鶴眼睛一亮道:“慚愧,晚輩見識淺薄,讓老先生見笑了,不知能不能陪著老先生一起去看看?”


    侯知縣聞言甚是詫異,他是致仕知縣,回鄉之後打理家中事務,故而才放下書卷。


    可他沒想到的是,一個年方十六的讀書天才,竟然也對這些感興趣。


    他本來就是打著交好徐鶴的目的,才邀請徐鶴來南潯玩的,自然不會拒絕徐鶴。


    等下人們將侯知縣與徐鶴帶到蠶室後,徐鶴驚訝地發現,這侯家果然是南潯大族,就這小小一間蠶室內,就有紙幾十張,而且路上時聽說,這樣的蠶室,侯家有幾十間。


    而且這一路走來,侯知縣也給徐鶴講了很多秋蠶方麵的知識,算是讓徐鶴大開眼界了。


    比如,為什麽人們聽到最多的是春蠶,而不是秋蠶呢?


    因為春天的桑葉最為鮮嫩,陽光、溫度也最適合蠶寶寶的生長,經過冬天冰雪覆蓋之後,病害也沒有那麽多,所以相對而言,蠶寶寶的生長環境較之別的季節好得多。


    故而春蠶便廣為人知了。


    到了夏天,病蟲滋生嚴重,蠶寶寶又是個嬌嫩的主兒,很容易生病,所以夏季是不能養蠶的。


    但到了秋天,天氣漸漸轉涼,溫度又正好到了蠶寶寶最舒適的時候,桑樹經過一段時間的修養,桑葉也有了一定的積累,雖然相比於春季的桑葉來說,沒有那麽鮮美,但好歹也算夠用。


    所以百姓就會趕在桑樹入冬前,用最後一茬桑葉養殖一波蠶寶寶抽絲了。


    那麽蠁蟲又是個什麽東西呢?


    這個徐鶴倒是知道一些,《爾雅》中就有“國貉蟲蠁”的話。


    蠁說白了就是一種蒼蠅,這玩意最喜歡在蟬蛹身體裏產卵,卵化為蛆蟲,俗稱蠁。


    剛進蠶房,侯知縣便叫來管理蠶房的婦人道:“你們怎麽回事?秋蠶最忌蠁蟲,夏天時在院中都已經囑咐過你們,我還特地說了,一定以紙糊窗,以避飛蠅,遮盡往來風氣……”


    說到這,他瞪著那個婦人又道:“是不是進出沒有把門窗關嚴實?”


    那婦人就是侯家雇來的傭工,聞言嚇得連忙跪下道:“老爺,真不是我不用心,而是早前有一日我進府裏時發現,窗戶紙被人捅破一角,估計是那時候遭了蠁蟲!而且當時我還跟管家說過這事的。”


    侯知縣聞言,回憶一番後,他還真想起有這麽回事。


    但當時他也沒把這當成大事處理,隻讓下麵人把窗戶紙補上就行了。


    可沒曾想,這一著不慎,竟然出了這麽大的紕漏。


    眼看著蠶盤裏的蠶,一個個慘不忍睹,眼看不活了,他是既心疼,又懊喪。


    徐鶴見狀問那婦人道:“除了你這房裏,別處還有這種情況嗎?”


    那婦人瑟瑟發抖道:“有,有二十多間蠶房都生了蠁蟲!”


    “二十多間?”侯知縣的嗓子一下子尖厲起來,他再也顧不得徐鶴在旁了,匆匆趕去查看。


    最後得到的信息是,二十多間蠶房,都曾經有窗戶紙破損的情況。


    但那些窗戶紙的破損看起來似乎並非人為,下麵人又覺得破了也許不會飛進蠁蟲,所以也就瞞著沒有上報。


    聽到這,侯知縣頓時怒火衝天,叫來家丁就要處罰這些傭婦。


    徐鶴見狀連忙將他攔住。


    侯知縣終究還是給了他麵子,但心裏還是不痛快,笑著都嫌勉強了。


    徐鶴看這情況,這是有人故意而為。


    於是問侯知縣道:“老先生府裏是不是得罪了人?”


    侯知縣攤了攤手道:“我一個致仕官員,平日裏也不爭訟,除了伺弄田地,督促孫子讀書,別的基本不問閑事,我哪來的仇人。”


    徐鶴因為不知道情況,故而沒有再言。


    侯知縣這時叫來管家,劈頭蓋臉一通訓斥,最後叮囑道:“你趕緊去西莊請蠶大夫!”


    所謂的蠶大夫,就是專門給蠶治病的獸醫,徐家村就有個蠶大夫,雖然自己不種地,但日子過得比一般的小地主還瀟灑,到了春季,誰家養蠶出了問題都要請他,忙一季,吃一年!


    侯知縣說完,管家卻苦了臉道:“西莊的秦大夫架子大得很,哪一次不都是老爺您親自去請,花了大價錢才來,我去,他也不買賬啊!”


    侯知縣聽到這,心裏一疼,又他媽要花銀子了。


    但這錢不花不行啊,二十幾間的秋蠶已經廢了,其它房再不預防,萬一被染上,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備車,從賬房支點銀子!咱們趕緊走!”侯知縣焦急吩咐管家道。


    說完,他轉身對徐鶴道:“解元公,你看看,你看看,我這……”


    徐鶴道:“老先生別急,正好無事,我陪你去一趟。”


    “哪有這樣的道理?”侯知縣嚇了一跳,“怎好讓解元公跟著老朽一起操勞!”


    徐鶴笑了:“無妨,正好長長見識。”


    侯知縣覺得這解元公真的很怪,哪有讀書人對這些東西感興趣的?


    但既然客人開口了,他也沒什麽好說的,等馬車到了,便邀請徐鶴上車趕往西莊。


    路上徐鶴還在請教:“這秦大夫手段真有這麽神?”


    侯知縣點了點頭道:“同樣的蠶病,別家沒有辦法,但我親眼所見,他取來快要枯死的桑葉,倒磨成麵後加了不知道什麽東西,一下子就把那家蠶的熱病給治好了,在我們當地,他很有名。”


    徐鶴疑惑道:“這蠶大夫的架子未免有點太大了,哪有主家親自去請的道理?管家去也不行?”


    侯知縣聽到這更是生氣:“這人古怪得緊,窮人求他,他免費親自登門治蠶病,咱這種家裏稍有資財的,若是不親自帶上銀子登門,他理都不理!”


    “……”徐鶴心中對這蠶大夫更好奇了,“沒想到竟然是個憤世嫉俗的獸醫,有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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