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晚上,整個煤礦上都沸騰了,大家開始歡呼著,也有人開始痛哭流涕,他們就在那些死於內亂中的亡靈前,有狂呼的,有悲傷的,流淌在地麵上的血液還沒有幹涸,彌散在空氣中的渾濁之氣還沒有完全消散,積壓在人們心頭的怒火才剛剛的釋放開來。


    前半夜還是一場火熱的拚殺,大家都拎著腦袋小心翼翼地行動;到了後半夜,等煤礦底下那些人被陸陸續續釋放出來的時候,整個山頭就變得燈火通明無比,大家在一麵清理著炮火的殘渣,一麵迎接著美好的一天。


    畫生目睹了整個變故,他看到自己兄弟的殘暴,也見識了老領導龐祖來的開明——他見證了這個巨變的夜晚。從內心而講,他還是希望這一天到來的,他已經期望了很久了。


    因此,在這些到來的時候,他立馬變得興奮異常,帶領著眾人開始忙前忙後,不斷地解救更多的人,但現場還是亂糟糟的,如果不知情的人看到的話,可能會誤以為又要爆發什麽內鬥了。


    現場有人在救死扶傷,有人開始埋鍋造飯,有人則偷偷地溜下山頭而去。溜下山頭的人,是因為好不容易獲得自由了,他要好好享受這份自由,他要趕緊脫離這個鬼地方,到他應該去的地方區,回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地方。


    但也有人走向了另一個地方,那就是縣城裏的派出所。前去的人也不再少數,他們好不容易自由了,現在是討個說法的時候了。


    是啊,在煤礦底下被囚禁的時間,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們遭受了多少罪,受了多少委屈,還眼睜睜地看著多少人在他們身邊倒下,他們與那個地方有著血海深恨,他們恨透了那個地方,他們要為自己的苦難,為自己的尊嚴,要討回應有的東西。


    老黑本來已經撤離了煤礦,他是在追逃畫青那夥人去了,可是人沒有追到,卻遇到了這樣棘手的事情,他被急忙召回,又馬不停蹄地向煤礦奔赴而去,這次跟著他一起來的人還有步漣、阮雲帆等人,他們是一起來配合工作的。


    那個時候,煤礦正爆發了一場激烈的鬥毆事件。那些好不容易從煤礦出來的人,和那些壓榨他們的人開戰了,他們要把昔日品嚐的苦難滋味,再返還給那些壓榨他們的人。


    那些壓榨他們的人,已經有好多逃跑了,隻有少數沒來得及逃走,被控製了起來。但在他們眼裏,他們也是沒有辦法的,是被人雇傭而來的,是聽命行事的,他們感覺自己是委屈的。


    翻身的人才不管他們怎麽樣,他們就是要報仇,他們就是要報複。他們出來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心頭積壓的仇恨發泄出來,他們施展了自己的拳腳,對那些看不順的人一頓拳打腳踢。


    反抗了,暴動了,情況變得越來越惡劣。畫生本來是要維持場麵的,他想讓一切都平靜下來,但卻不想自己卻被人圍攻了。隻是一不小心,他就被人打的鼻青臉腫,幸好自己的手下及時趕到,把他從人群中解救出來。


    而在另一邊,老態龍鍾的龐祖來,他本來是想看到一幅普天同慶的場麵的,卻親眼目睹了場麵的失控。他不停地在一旁指揮,有時候氣的直跺腳,滿臉已經通紅無比,但他還是上年紀了,事情並不能向他想的那樣進行,除了身邊緊跟著他的幾個人,很少有人能聽他指揮;還有,許多從地底下衝上來的人,也都對他虎視眈眈,要不是看著他年老體衰,早就對他動手了。


    當畫生被人圍攻的時候,龐祖來在一旁無可奈何,他氣的幾乎暈倒過去。還好,匡楚及時出現在了他身邊,拽著他就向一個方向走去,走去的方向正是人群密集的地方,正是被燈光照耀的通明的地方。


    他拽著龐祖來出現在眾人視線中,他們順著台階慢慢地向前走動著,畫生鼻青臉腫地從一旁跑過來,他邊跑還邊用手中的大喇叭對著身後追趕的人,一陣瘋狂的喊叫,看起來像是被追打的野狗般,狼狽至極。


    匡楚拽著龐祖來站立在高台上,看著那些打人打紅了眼的人衝過來,他卻並沒有理會,隻是轉過頭來對龐祖來意味深長地說道:“你不是這裏的老礦長嗎?現在搞到這番情況,你怎麽不管了呢?”


    說到最後,他幾乎是喊了起來,聲音在燈光下炸裂了,但高台底下的人混不在意,他們繼續在發泄著,在互相毆打著。匡楚不再看龐祖來,他知道現在對他說什麽已經沒有用了,他得自己想辦法,他得想辦法讓這個混亂的場麵平靜下來。這時,畫生從一邊跑了上來,他一把拽過了畫生手中的大喇叭。


    “大聽我說!你們現在自由了!你們應該離開這裏,不要在這裏再白白浪費時間了!”匡楚用喇叭對再次的人吼了起來,“你們要打架嗎?誰不會打架啊,但打死人了誰來償命?你們剛脫離苦難,現在不想重新開始嶄新的生活嗎?”


    他的聲音猶如驚雷,震蕩在每一個人的耳旁,有很多人就此停下來聽他講話,但還有很多人根本就停不下來,因為他們正在和自己的仇敵纏鬥在一起,已經打得不可開交了。


    更為不祥的是,有很多人已經衝上了高台,把匡楚等人團團圍住。他們不僅沒有聽從匡楚的勸告,而是被匡楚的話語激怒了。


    “我們本來就是死人一個,能活到今天,算是老天有眼!是老天在幫我們,我們今天要把失去的都奪回來!”衝在最前麵的人是個腿腳不利索的男子,他渾身的衣服幾乎破爛的不像樣了,嘴角也有一道明顯的傷疤,他說話的唾沫星子幾乎就是從那傷疤裏迸濺出來的,就像是迸濺出來的血液一般。


    “是他們殺死了老伯伯,我要替老伯伯報仇!”一個小男孩正一步一步地向匡楚靠撿,他手中拿著一根長長的樹枝,是枯萎的那種樹枝,眼睛一直緊緊地盯著匡楚,他想從匡楚的眼睛裏得到什麽東西。


    匡楚看著這個小男孩向自己走近,這是個曾經救他性命的小男孩,是他不久之前從礦底救出來的小男孩。匡楚知道他所說的老伯伯,正是和他相依為命的老眉頭,是自己的恩人。


    他不知道老眉頭是怎麽死的,也不知道自己從煤礦中離開之後都發生了什麽,他隻知道在那裏受苦受難的人已經出來了,但沒有人還他們一個公道。


    蒼天在上,冤魂遍地,但沒有人站出來為今天所造成的局麵買單,沒有人來對現在的情況來負責。那些怨恨的人都把怨氣拋灑出來,拋灑在那些昔日的領導什麽上,拋灑在不知情的人身上,拋灑在所能拋灑的人身上。


    他們現在顯然是要把這些怨恨都要拋灑在龐祖來身上,因為他們中間的許多人已經認出來了,在他們心目中,龐祖來就是這個煤礦真正的大佬。所謂大佬,那就是掌控一切的人,是剝奪一切的人。他們才不管你的年齡、歲數,他們才不管你過去怎樣被人背叛,怎樣被人囚禁。


    在地下的生活,那是漫長的生活,地麵上已經發生的太多了,關於老礦長的事情,他們很少有人知道。他們隻知道的是,在他們下井的時候,是老礦長管事的,至於後來出現畫青掌管煤礦的事情,他們很少是有人知情的。


    因此,把那一身怨氣拋灑向龐祖來,在他們看來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關於這一認識,他們起先還沒有達成共識,但在匡楚帶著老礦長在高台上這麽一吆喝,他們的注意力就都放在匡楚和老礦長的身上了,他們漸漸地認識到,要想徹底拿回自己的東西,還得找老礦長。


    龐祖來看著虎視眈眈的他們,似乎越來越明白了,因此,他不再退縮,努力地站直了腰杆,清了清嗓音,他本來還想再激情澎湃地演講一番的,就像是在不久前安撫畫青的部下一樣,但他看到越來越多的人圍繞上來,似乎立馬就能把他撕咬掉一般,他不得不打住了自己的想法,又愣在了當地。


    那個走近的小男孩,瞅了瞅匡楚,又來到了龐祖來的身旁。


    “是你害死了老伯伯嗎?!我要為他報仇!”小男孩咬牙切齒地說著,他用那枯萎的樹枝狠狠地向老礦長刺去。那是仇恨的一刺,那是使出了他全身力氣的一刺,可在別人看來,卻顯得那麽蒼白無力,那麽滑稽。


    尤其是當枯萎的樹枝,接觸到老礦長臃腫的身軀的時候,尤其是那樹枝一下子斷為好幾段的時候,所有的一切就顯得更加荒誕不經。


    但現場並沒有人笑,大家莊嚴地目睹了小男孩的舉動,然後看著貴然不動的老礦長,又看著那再次向老礦長衝擊而去的小男孩……大家的神經在這刻就被觸動了,在小男孩以弱小之軀向老礦長攻擊的時候,大家都像換了個人似的,他們突然就歇斯底裏發作了,大喊大叫著向老礦長衝上來。


    “大家聽我說,我們都是受害者……”匡楚還在呼喊,但他很快就被人群淹沒了。


    在場所有人,都激動無比,他們恨不得把自己的血肉都迸濺出來,把這片烏黑的天空都染上顏色;他們都恨不得把這個地麵倒騰出個大窟窿來,好讓自己的血液都能流淌進去——壓抑太久的人,他們一旦釋放自己的天性,那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底層人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屈遠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屈遠誌並收藏底層人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