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捏著紙,很快鎮定下來。


    她一直盯著前線,從衛韞和衛珺傳回來的書信來看,衛家打法的確很保守,不太可能做出追擊敵軍的事。可一切依舊發生了,九月初八被困白帝穀,今日九月初九……


    楚瑜閉上眼睛,她知道,戰場上一定發生了她所不知道的事。


    她也意識到,當年衛家滿門被追封爵位,絕不隻是因為衛韞成為良將,君王抬舉的結果。


    重生得到的消息不一定是對的,是她太自負,太相信自己已經得到的消息,以為自己重生回來,就能扭轉局麵。


    她閉著眼睛,調整著呼吸,旁邊衛秋衛夏、長月晚月等在她後麵,衛秋的麵色有些壓不住焦急,他小聲道:“少夫人,這樣的消息我們不能鎖。”


    “我知道。”


    楚瑜睜開眼,吐出一口濁氣,隨後道:“我這就去找婆婆,在此之前,這個消息,誰都不能知道。”


    衛秋有些為難,這樣的消息太大了,然而衛夏卻鎮定下來,恭敬道:“是,謹遵少夫人吩咐。”


    楚瑜點了點頭,疾步朝著柳雪陽的房間走去。


    衛府老太君平日並不在華京,而是在衛家封地蘭陵養老,如今家中真正能做決策的就是柳雪陽。楚瑜清楚知道當年衛家要麵臨什麽,也知道柳雪陽做了什麽,她不是一個能忍的女人,而且作為衛韞和衛珺的母親,她也不願讓柳雪陽麵對剩下的一切。


    她走到柳雪陽房間,甚至沒讓人通報就踏了進去。柳雪陽正躺在榻上聽著下人彈奏琵琶,突然聽得琵琶聲停下,她有些疑惑抬頭,便看見楚瑜站在她身前,麵色冷靜道:“婆婆,我有要事稟報,還是屏退他人。”


    柳雪陽愣了愣,卻還是朝著旁邊人點了點頭。


    旁邊侍從都退了下去,晚月和長月站在門前,關上了大門,房間裏就留下了柳雪陽和楚瑜,柳雪陽笑了笑道:“阿瑜今日是怎麽了?”


    “邊境來了消息。”楚瑜開口,柳雪陽麵色就變了。


    身在將門,太清楚一個要讓周邊人都退下的邊境家書意味著什麽,楚瑜見柳雪陽並沒有失態,繼續道:“昨日我軍被圍困於白帝穀,小七帶兵前去救援,但我們得做好最壞的打算。”


    柳雪陽坐直了身子,捏著桌子邊角,艱難道:“被困的……有幾人?”


    “除小七以外,公公連同六位兄長,七萬精兵,均被困在其中。”


    聽到這話,柳雪陽身子晃了晃,楚瑜上前去,一把扶住她,焦急出聲:“婆婆!”


    “沒事!”柳雪陽紅著眼眶,咬著牙,握住楚瑜的手,明明身子還在顫抖,卻是同她道:“你別害怕,他們不會有事。如今我尚還在,你們不會有事。”


    “何況,”柳雪陽抬起頭來,艱難笑開:“哪怕是死,他們也是為國捐軀,陛下不會太為難我們,你別害怕。”


    楚瑜沒說話,她扶著柳雪陽,蹲在她身側,抿了抿唇,終於道:“婆婆,這個時候,這些消息就不外傳了吧?”


    “嗯。”


    柳雪陽有些疲憊點頭,同她道:“這事你知我知,哦,再同二夫人……”


    “婆婆!”楚瑜打斷她,急促道:“我來便是說這事,如今這種情況,梁氏絕不能再繼續掌管中饋。”


    柳雪陽有些茫然,楚瑜試探著道:“婆婆,梁氏這麽多年一直有在衛府濫用私權貪汙庫銀,這點您知道的,對嗎?”


    “這……”柳雪陽有些為難:“我的確知道,也同老爺說過。但老爺說,水至清則無魚,換誰來都一樣,隻要無傷大雅,便由她去了。”


    “可如今這樣的情況,還將如此重要之事交在這般人品手裏,婆婆就沒想過有多危險嗎?!”


    “這……”柳雪陽有些不明白:“過去十幾年都是如此,如今……”


    “如今並不一樣,”楚瑜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還是決定攤開來說:“母親,我這邊得到的消息,此次戰敗一事,可能是因公公判斷局勢失誤所致,七萬軍若出了事,賬可是要算在衛府頭上的!”


    聽到這話,柳雪陽麵色變得煞白,她顫抖著聲:“怎麽可能……”


    “這樣的消息如果讓梁氏知道,您怎麽能保證梁氏不趁火打劫,卷款逃脫?若梁氏帶走了府中銀兩,我們拿什麽打點,拿什麽保住剩下的人?”


    楚瑜見柳雪陽動搖,接著道:“婆婆,錢財在平日不過錦上添花,可在如此存亡危機之時,那就是命啊!您的命、小七的命、我的命,您要放在梁氏手裏嗎?!”


    聽到這話,柳雪陽驟然清醒。她眼神慢慢平靜下來,她扭過頭去,看著楚瑜:“那你說,要如何?”


    “若婆婆信得過我,後續事聽我一手安排,如何?”


    柳雪陽沒說話,她盯著楚瑜,好久後,她道:“你既然已經知道前線的消息,便該明白,那七萬軍無論還留下多少,衛府都要獲罪,為何不在此時離開?”


    楚瑜沒明白柳雪陽問這句話的含義,她有些茫然:“婆婆這是什麽意思?”


    “你若想要,此刻我可替我兒給你一封休書,你趕緊回到將軍府去,若我兒……真遇不測,你便可拿此休書再嫁。”


    柳雪陽說著,艱難扭過頭去:“阿瑜,你還有其他出路。”


    楚瑜聽了這話,明白了柳雪陽的意思。她低下頭去,輕輕笑開。


    “我答應過阿珺……”她聲音溫柔,這是她頭一次這樣叫衛珺的名字。她其實從來沒有與衛珺單獨相處過片刻,然而她也不知道怎麽,從她嫁進衛家那一刻開始,她內心就覺得,她希望這一輩子,能在衛府,與這個家族榮辱與共。


    這是大楚的風骨,也是大楚的脊梁。


    前一百年,衛家用滿門鮮血開疆拓土,創立了大楚。


    後麵十幾年,到她死,也是衛韞一個人,帶著衛家滿門靈位,獨守北境邊疆,抵禦外敵,衛我江山。


    她上輩子耽於情愛,沒有為這個國家做什麽。


    這一生她再活一世,她希望自己能像少年時期望那樣,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她欽佩衛家人,也想成為衛家人。


    於是她低下頭,溫柔而堅定道:“我要等他回來。”


    生等他來,死等他來。


    柳雪陽眼淚瞬間奔湧而出,她驟然起身,急忙進入內閣之中,找出了一塊玉牌。


    “這是老爺留給我的令牌,說是危難時用,衛府任何一個人見了,都得聽此令行事。我知道自己不是個能管事兒的,這令牌我交給你。”


    柳雪陽哭著將令牌塞入楚瑜手中:“你說做什麽吧,我都聽你的。”


    楚瑜將令牌拿入手中,她本是想要柳雪陽聽她的一起去拿下梁氏,然而如今柳雪陽卻如此信任她,卻是她意向不到的。


    她有些沙啞道:“婆婆……你……”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柳雪陽握住她的手,眼裏滿是期盼:“我知道,你一定能等到阿珺回來。”


    她盯著楚瑜,強笑開來:“總該能回來幾個,對不對?”


    楚瑜看著麵前女子強撐著的模樣,殘忍的話壓在了唇齒間,最後,她隻道:“婆婆,無論如何,阿瑜不離開。”


    柳雪陽低著頭,拚命點頭:“我知道,我不怕的。”


    “婆婆,”楚瑜抿了抿唇:“我如今會去用貪汙的罪名將梁氏拿下,等一會兒,您就去將五位小公子帶出華京,趕路去蘭陵找老夫人吧。”


    聽到這話,柳雪陽睜大了眼:“你要我走?”


    “五位小公子不能留在華京。”


    楚瑜果斷開口。


    她不知道局勢能壞到什麽程度,隻能讓柳雪陽帶著重要的人提前離開。


    柳雪陽還想說什麽,楚瑜接著道:“您是阿珺的母親,是衛府的門麵,如今誰都能受辱,您不能。您在,他日小七回來,您就是傀儡,是把柄。而五位小公子在華京,也就是等於衛家將滿門放在天子手裏。”


    “婆婆,您帶著他們離開,若是有任何不幸……您就帶著他們逃出大楚。”


    “那你呢?”


    柳雪陽回過神來:“你留在這裏做什麽?”


    “我在這裏,等衛家兒郎回來。”楚瑜堅定出聲:“他們若平安歸來,我接風洗塵。他們若裹屍而歸,我操辦白事。若被冤下獄,我奔走救人;若午門掛屍,我收屍下葬。”


    楚瑜聲音平靜,所有好的壞的結局,她都已經說完。


    她看著柳雪陽,在對方震驚神色中,平靜道:“身為衛家婦,生死衛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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