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緲整個人都是懵的。


    清早起來,正要用早飯,就見劉靖渾身半濕著回來了。


    徐緲見他如此狼狽,頗為詫異。


    「出了什麽事情?」她一麵催嬤嬤們準備熱水、換洗衣裳,一麵問,「這個時辰,老爺應是才下早朝?怎得沒有在衙門裏?」


    劉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冰涼的雨水激得她都打了個寒顫。


    等聽丈夫說了一番,徐緲如墜冰窖。


    迅兒竟然、竟然……


    難以抑製地,徐緲渾身都在顫抖。


    她知道迅兒行事不端正,知道迅兒與太子的往來有問題,知道迅兒還瞞著她不少事,可她確確實實沒有想到,迅兒會那般浪蕩!


    若不是事關親兒子,老爺說的那些事情,她都想把耳朵捂起來。


    太髒了!


    自己弄得一塌糊塗,還教唆太子一道去,中間長達數月。


    如今出了事,太子是太子,迅兒呢?


    聖上震怒之下,怎樣處置都有可能。


    不止是迅兒,還有老爺,還有她和阿娉、迅兒媳婦,誰都沒有好果子吃。


    可她能對迅兒見死不救嗎?


    那是她的兒子啊!


    「阿簡呢?」徐緲問,「阿簡怎麽說?」


    劉靖搖了搖頭:「他被聖上叫去禦書房了,我向他求情,他沒有理會。」


    徐緲的心沉了下去。


    阿簡應該是有他的難處吧。


    不管怎麽樣,她得見到阿簡,聽聽阿簡的說法。


    知道徐簡在禦書房,徐緲便來宮門外候著,她心急難耐,自然是想盡快見到人。


    就這麽揪著心一直等著,真見到了徐簡的身影,自然是匆忙過來。


    這廂,單慎亦看到了匆匆的徐緲。


    他不曾見過這位,卻也聽說過徐夫人貌美,眼下如此焦慮神色,這位夫人的身份一想便知。


    「國公爺陪徐夫人說幾句,」單慎不想參與別人的家務事,「我也回衙門。」


    徐簡頷首。


    徐緲與單慎擦肩而過。


    她惦記著事,隻與單慎簡單行禮,便又看向徐簡。


    夏嬤嬤追著她,替她打傘。


    徐緲沒顧著雨水,這點兒雨和她的心境比起來,也算不得什麽。


    可看到徐簡的目光裏的不讚同,徐緲忙在傘下站定了。


    「阿簡……」徐緲的口氣裏透著幾分討好之意。


    徐簡聽出來了,上前扶了她一把:「您怎麽來了?」


    「聽說了之後,怎麽也坐不住,」徐緲道,「迅兒當真做了那些?」


    徐簡看了看左右。


    廣場上不是說事的好地方,便道:「我們車上說吧。」


    回到車上,徐簡沒有回答,而是先問了:「您都聽說了些什麽?」


    徐緲淋了些雨,臉色發白,提到那些醃臢事又實在別扭得慌,卻又不能不說,挑著她自己能接受一些的詞語大體講了。


    徐簡道:「與您聽說的內容差不多,劉迅這一次是***煩。」


    徐緲心急如焚,猛得握住徐簡的手:「阿簡,迅兒會怎麽樣?他、他會不會……」


    最後那個字,死死卡在了喉嚨裏。


    她無論如何說不出口來。


    徐簡垂著眼,語氣冷靜:「很難說,您心裏得有個準備。」


    徐緲的呼吸滯了下:「救救他,阿簡,你替他求求情吧,他有錯,我知道他有錯,可以罰他關他甚至打他,但、但我想他活下去。」


    「您看,」徐簡依舊神


    色淡淡地,「您很清楚他犯了什麽事,您知道輕重,隻是您十分關心他。」


    徐緲不住點頭。


    她知道,她也無法不關心。


    「可這事不好辦,事關太子殿下,又與一個廢皇子牽扯著,查案衙門人人緊張,」徐簡頓了頓,又道,「剛在禦書房裏,聖上讓我協查此案,您總不能讓我公事私辦吧?在這種案子上徇私,做不了。」


    徐緲一愣,顯然有些意外:「你也查這案子?」


    「是,」徐簡道,「我隻能說,該他的就是他的,不是他的罪名就不是。」


    這個說法,讓徐緲沒有一點底。


    「我能去見見他嗎?」徐緲問,「你查這案子,能替他多……」


    「您聽我的,回去休息休息,」徐簡打斷了徐緲的話,勸道,「家裏憋得慌,就讓阿娉陪您去廟裏住幾天,不要再多想這事。」


    徐緲自是不願意。


    這份固執,在徐簡的意料之中。


    僅靠這麽幾句話就能勸住的,就不是徐緲了。


    徐緲在認定的事情上,非常執拗。


    徐簡垂著眼,道:「案子真的查下去,您老老實實的,我還能說保住您和阿娉,您若胡攪蠻纏、到處托人,我說不定連您都護不住。」


    徐緲忙道:「我不要緊,我不怕的。」


    「我知道,我知道您作為母親,可以為孩子豁出去一切,」徐簡道,「可您不止是劉迅的母親,您還有阿娉,您難道要為了救一個救不了的劉迅,再把阿娉賠進去?」


    徐緲的腦袋嗡的一下,眼神裏全是愕然。


    她就這麽一瞬不瞬地看著徐簡,聽他繼續往下說。


    「您不在乎自己了,您也要在乎阿娉。」


    徐緲的眼眶紅了,不由自主地,她扣著徐簡胳膊的手指越收越緊,甚至可以說用了很大的力氣。


    仿佛隻有這般費盡全力,她才能控製住自己此刻磅礴的情緒。


    她當然在乎阿娉。


    這毋庸置疑。


    但是,她不止兩個孩子啊!


    阿簡從頭至尾,沒有提到她的另一個孩子——他自己。


    因為,她這個母親,這麽多年並未給予他支持與依靠。


    阿簡習慣這樣了。


    可她的心,在見證到這一些的時候,是會痛的。


    「阿簡……」徐緲哽咽著,想說什麽,又欲言又止。


    她還能怎麽開口呢?


    為孩子豁出去一切,就是為了一個兒子,去連累另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


    看著是一對二,但賬當然不能這麽算。


    徐緲很清楚,這不是一道算術題,她的心、她的愛,豈是如此來算的?


    可現在,除了最簡單的去比大小,她又能怎能辦?


    雷聲又響了。


    風大了很多,吹得馬車簾子不住晃。


    良久,徐緲艱難地鬆開了徐簡的胳膊,雙手垂在身側,低著頭沉默了。


    徐簡知道,她放棄了求情與勸說。


    「我還要去衙門。」說完,徐簡起身,跳下馬車。


    夏嬤嬤來送他。


    她最了解徐緲那左右都不舍、卻又無能為力的心情,猶豫著開了口:「夫人不是故意想讓您為難。」


    「我明白,」徐簡看了眼車上的徐緲,與夏嬤嬤道,「嬤嬤安排著去廟裏住幾天吧,我怕她受不得大起大落,讓阿娉多陪著她,如果她願意,我讓郡主也去陪她說說話。」


    夏嬤嬤頷首。


    麵對徐簡,她倒是沒有藏著掩著:「前回在廣德寺偶遇郡主一回,


    彼此問候了一番,夫人很喜歡郡主。」


    「那就廣德寺吧。」徐簡道。


    參辰舉著傘來迎,轎子已經備好了。


    夏嬤嬤送走了徐簡,重新上了馬車,就見車廂內,徐緲垂著頭,臉上全是淚水。


    「媽媽,」徐緲先開了口,「我想救迅兒,想幫助老爺,可我不想連累阿娉,更不想讓阿簡公私不分,最後惹了聖上,連阿簡都會被怪罪。


    阿簡說的道理我都懂,可讓我見死不救,我這顆心跟被挖了似的。


    那日我們去國公府,我就明白了,總有一日,阿簡與老爺、迅兒,他們之間是會產生矛盾的。


    我以為是政見不合,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審官與嫌犯的矛盾,更沒想到,這場風雨會來得這麽快……」ap.


    「夫人,您想哭就痛痛快快的哭,」夏嬤嬤一把摟住了徐緲,「但您記著,您還有娉姑娘全心全意向著您,還有國公爺盼著您堅強些,您不要一個人鑽牛角尖。


    我們先回府一趟,接上娉姑娘去廣德寺住幾日,一會兒郡主會去那兒探望您。


    她到了,您還沒到,那多失禮啊!」


    徐緲眼淚湧得凶,心亂如麻時候,確實就需要有人替她梳理出眼前就能達成的事情。


    不能怠慢了郡主。


    這一點,被夏嬤嬤先行壓在了徐緲心頭。


    馬車回到劉府。


    徐緲一下車,劉娉就上來抱住了她:「我聽說哥哥他……」


    鄭琉亦來了,就站在一旁,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她知道劉迅不是什麽好貨色。


    她惱劉迅的地方也很多。


    可劉迅這回栽了,她卻沒有一點暢快之感。


    成親才多久,她就要守寡了?


    也不對,劉迅的罪名指不定牽連全家,她都得被算在裏頭。


    鄭琉自是不願意的。


    可她眼下能有什麽自救的法子嗎?


    想要脫離這泥潭,隻能回雲陽伯府求助,光想到要和鄭家人低頭,鄭琉就憋得慌。


    「母親,」鄭琉上前一步,直接問徐緲,「還有轉圜的餘地嗎?」


    徐緲抬頭看著她。


    鄭琉又道:「劉迅做出那等事情,我要如何自處?」


    劉娉見徐緲臉上還有淚痕,哪怕心怯,道:「嫂嫂,事情才剛發生,你這麽著急……」


    「阿娉,」徐緲止住了劉娉,看著鄭琉道,「你是迅兒的妻子,你怨恨他,情理之中,案子還未明確,我也有心無力。我打算帶著阿娉去廟裏住幾日,求一求菩薩天意,你是與我們一塊去,還是依舊在府裏?」


    鄭琉冷笑起來。


    出事了,求菩薩?


    菩薩能救得了那坑人的劉迅?


    「我不去,」鄭琉說著,冷眼看著劉娉,道,「若不是你不識抬舉,你哥哥也不用為了討好太子而想各種辦法,最後還把自己賠進去了。家裏錦衣玉食養著你,你卻這般回報他的一番好意,都是你的錯!」


    劉娉倏地瞪大了眼睛。


    饒是知道劉迅「賣」她,也親耳聽到劉迅承認,可現在被鄭琉如此倒打一耙,劉娉情緒激動極了。


    徐緲抱著呼吸急促的劉娉,理都沒有理鄭琉。


    阿娉是最要緊的。


    等馬車重新又出了劉府,車上的劉娉靠著徐緲淚水汪汪。


    饒是自己難受至極,劉娉還在不停安慰徐緲。


    她記得上次大哥說的話。


    「多陪陪她,多開解她。」


    「劉迅若執意要和行事不端的太子混在一起,那


    饒不了他的人就是聖上。」


    大哥都告訴過她了。


    她幫不了哥哥,但她要聽大哥的話,讓母親鬆快一些。


    劉娉的聲音很啞,帶著哭腔,嘴巴一直沒有停。


    「母親,大哥要查這案子,回頭來龍去脈肯定都會跟您說清楚,您不用擔心衙門裏查案不仔細、冤枉人。」


    「可大哥有大哥的難處,他本身就跟隨太子觀政,太子現在出事,他在禦前想來也十分為難磕絆,能不能讓聖上繼續信任他,就看案子辦得怎麽樣了。」


    「他若替哥哥周旋開罪,他怎麽辦?輔國公府怎麽辦?」


    「大哥被接回徐家,從繈褓中就離開了您和父親,就是要承繼國公府,外祖父為了讓他承爵,他小時候吃了好多苦。」


    「他的腿有傷,沒法再上陣殺敵了,如果這一次失了聖心,以至於連累到爵位,那他怎麽和地底下的外祖父交代?」


    「他這麽多年的苦,您這麽多年不能養育他的苦,不都白費了嗎?」


    「哥哥他錯得太多了,聖心不可違。」


    徐緲沒有說話,隻是格外認真地看著小女兒。


    阿娉長大了,說出來的話一套一套的,都是道理。


    可連閨中的、最小的阿娉都明白的事情,迅兒怎麽會不懂呢?


    迅兒為了討好太子,劫人、賣妹妹、以及混亂,他做那些時,想過父母嗎?


    另一廂,林雲嫣也收到了消息。


    從她把「道衡現身」的消息遞給徐簡起,他們就料到了會以什麽局麵收場。


    唯一叫林雲嫣意外的是,聖上主動提出讓徐簡去順天府。


    那宅子的底子很難挖。


    徐簡參與到查案之中,就能在不「驚動」敏銳的單大人的前提下,名正言順地看地契、各種文書了。


    單大人再聰明,也擺脫不了「燈下黑」。


    就看之後的深挖能挖出多少來。


    可不管那廂挖到什麽成果,劉迅的結局看起來是已經被定下了。


    「安排馬車去廣德寺吧。」林雲嫣交代著。


    她得多勸勸徐夫人。


    徐夫人的瘋魔,是她,更是徐簡不想看到的。


    而此刻的順天府裏,劉迅終於又見到了人。


    看著神色漠然的徐簡,他幾乎是控製不住地,縮了一下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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