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奉渾身輕鬆的離開藥店。


    本來麽,動腦子的事就該給專門愛動腦子的人去想。他這種擅長動手的,隻負責動手就好。


    蘇離要見殷如行是很簡單的事。羅楓寒從不禁止手下在外各自結交。因為無論結交了誰,他總能從中找到對局勢有利的一麵,化為己方助力。換句話說,他巴不得手底下的人統統出去套情報,打探到的消息越多越好。


    不同的領導有不同的禦下方式。如果將領導比做麵皮,下屬就是餡心。當麵皮不夠大,包不下餡心時,隻能想方設法的擠壓、削除餡心的分量。不然包子就破皮了。羅楓寒是一塊奇大無比的麵皮,目前擁有的餡心全能塞下,還隻裝了小小一塊地方,離滿餡差得遠。故為人行事十分寬和大度,就等著有大餡心再進來。


    即便是見麵,也得有個由頭。城主府和鄢都府都不是相會場所。約在外麵最是方麵。這種過了明路的見麵也不需要什麽隱秘場所,蘇離便給殷如行下了帖子,約她一同遊湖。


    祀祝兩地多水,河流遍布,大大小小的風景湖泊也是數不勝數。祀城郊外就有這麽一片賞景佳處。夏末時節的風景正好,天氣也沒有那麽炎熱,湖上涼風徐來,令人心曠神怡。


    這座精致舒適的畫舫是蘇離個人名下所有物。城主府雖有豪華大畫舫,蘇離卻很少動用。她的個性其實很有一點霸道,性好吃獨食。男人不得已被分享了,其它所有物就愈發不愛與人公用。小到衣裙首飾,大到車馬船屋,都要置辦獨屬於自己的一份。


    “你還真是會享受。”殷如行站在船頭迎風獨立,眼前是一片波光粼粼的開闊湖麵,沐浴在此水天一色之中,心胸都變的浩然蕩遠起來。


    蘇離閑閑的臥在涼榻上,羅袖挽到手肘,露出一段白皙的小臂,纖纖十指慢悠悠的撥弄著瓷盤中晶瑩剔透的水晶葡萄:“人活一世,吃不過三餐,睡不過一席,拚死拚活爬到人上高處,為的什麽?還不就是圖個快活享受。和世家奢靡比起來,我這算什麽?小巫見大巫。”


    殷如行嗬嗬一笑,伸了個懶腰,走進船艙,也學著她歪在榻邊,拿起一顆葡萄,皮也不剝,徑直扔進嘴裏:“我是窮人,見識少。惹你大小姐見笑了。”


    蘇離嗤笑一聲,扔了手上的葡萄。兩隻手一伸,任侍女用雪白的巾帕,濕了銀盆中的淨水替她輕拭:“少在我麵前裝!混了這麽些年,就混出個‘窮人’二字?你折騰來折騰去,是為的好玩兒啊!”


    殷如行一顆接一顆的將葡萄往嘴裏扔:“我這是人生本色。你就懶吧!趕明兒連出恭都伺候三人,一個幫你拉裙子,一個幫你揭恭桶蓋子,一個幫你擦屁股。”


    “咦?”蘇離驚詫的坐起,“你怎麽知道?有好幾個講究的世家還就是這麽做的。”


    “噗——”殷如行險些將嘴裏的葡萄噴出來。


    算了,沒有最變態隻有更變態。這幫古代貴族的大腦溝回和她就不是一個界麵的。


    蘇離揮揮手讓侍女都退下,道:“信看了,你怎麽說?”


    殷如行那一派閑適的風度頓時就沒了,臉色從怡然自得一下變成了苦瓜:“你都將信塞到我手上了,我還能怎麽說!”語氣頗有些憤憤。


    本來吧,要說是合作,那也是上了東寰島,最起碼是蘇某人帶著軍隊來匯合以後的事。蘇雷用什麽方式從祺地脫離,和她就沒什麽關係。辦好辦歹都是他自己的本事。可他倒好,弄出個粗糙的計劃大綱,往她這裏一甩,竟然就後續不問了!這要是人在麵前,還能討價還價辯駁一番。偏這人影兒都不見,隻扔了個同樣一問搖頭三不知的李奉過來,頂什麽事?成心拿她當老媽子使喚。


    “我倒是想撩手不管,你說我能麽?我能麽!”某女義憤填膺,激動的差點將盛葡萄的盤子給打翻。


    “是不能。”蘇離鎮定自若的將盤子端到自己身側,“橫豎你們如今是一夥兒。一夥人不說兩家話。他這回力有所不及,你替他將事補周全了。日後你有顧不過來的,也一樣使勁使喚他就是。”


    殷如行周身的憤然氣焰霎時熄滅,歎了口氣,自己也知道這氣生的有些不講理:“我不是氣這個……”吐了兩個字,話又說不下去。


    她鬱鬱不平的,是這一來二往間,和蘇雷的關係愈發緊密。照這樣發展下去,隻怕遲早撕撂不開了。


    “你呀,杞人憂天。”蘇離一眼就將她的糾結看個分明,“操那麽多心幹嘛?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順其自然就是。就算到後麵你倆在一塊兒掰不開了,那也隻能說明你們有緣。要不然,怎麽天下豪傑無數,怎麽就你和他拖來拉去這些年到現在?要我說,這就是老天爺給你的緣分。不管是好是歹,就是你這一世的姻緣。”


    殷如行低頭不語。按說唯物主義是不該迷信的。可如今連穿越這事都能用科學道理勉強解釋通了,還有什麽是不可能的?如果沒有出雲山脈裏的神仙過路,她和蘇雷也就是一段錯誤時間相遇的普通男女。可雲曉風和沈眉的錯位相遇,仿若冥冥中真有一股力量,將斷裂的緣分再度接續。也許,正如蘇離所說,這,就是她的緣。不論是好是壞。


    蘇離又勸她:“人這一輩子,大方向上不錯就行了。事事如意哪可能呢?就說我吧,要是整日想著夫妻恩愛,他心裏隻能有我,我心裏隻能有他。還不如趁早抹脖子重新投胎來得幹脆。你呀!就是一根死腦筋,非得要情投意合、要你的男人一生一世眼裏心裏就你一個,再看不下其它。你怎麽就要求那麽高?六年前這樣,火裏血裏、生死一線掙紮了六年回來,居然還是這想法。我算是服了你了。依我看,這世上除了我二哥,也沒第二個人能合上你這拍子。你就認命吧。”


    殷如行被說到了心底痛處,臉皮發燒。先前世外仙人的麵具全被剝了下來,破罐子破摔的往榻上一癱:“我就是這樣子了,這輩子就這樣了!改不了,怎麽著吧!”


    蘇離噗的笑出聲來:“六年前見你,還一副老練成穩的樣子,唬得我當日拿你做高人看。怎麽如今這性子看上去倒比我還顯的小了。你光長年紀不長性子的?”


    “這不一樣。”殷如行雖一副無賴相,心目還是清明的,正色道:“這六年我雖命懸一線,生死掙紮。然經曆的多為陽謀。大開大合,直來直去,武功上去了,局勢便豁然開朗、一切易說分明。你卻不然,你居於深宅,精謀深算,耗費心機,翻雲覆雨。一句話,一個眼神都要咀嚼半晌。曆練的自然比我老辣沉穩、含而不露。”


    蘇離聞言眉目紛飛,俏生生的睨了她一秋波:“我就是愛你這性子。外麵看著呆,裏頭通透的很。和我走的不是一條道,可我的心思,你卻又是最懂。你說你怎生就不是個男人呢!”她恨恨的在殷如行纖腰上掐了一把,“你要是個男人,我就是拚死了算計也非嫁你不可。”


    殷如行一樣飛了個媚眼給她:“這你就沒見識了。我家鄉有句話。隻有男人才真正知道男人喜歡什麽樣的女人。隻有女人才真正知道女人想要什麽樣的男人。所以說,一旦男人魂穿到了女人身,那就是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女人魂穿到了男人身,那就是萬千女人哭著想嫁的真漢子。可惜,這種身魂錯位的人,總排不開斷袖磨鏡,咱們就是遇上了也隻能白看。”


    這段話裏包含的信息量太大。蘇離怔了好一會兒才消化掉,弄明白後大笑出聲:“有理有理!”又是一陣狂笑,腰都笑彎了下來。


    笑了片刻,又道:“你既然知道自己這毛病一輩子改不了,何不給他個機會試試,不試,怎麽知道他做不到你的要求?”


    怎麽又扯回這話題了,殷如行頭疼於她的不屈不撓。這位果然也今非昔比了,層層逼近、不疏不漏。低聲嘟囔了一句:“這不是以前給過機會了……”


    蘇離耳朵尖,立刻回道:“士別三日還當刮目相看。這麽多年,你都不同當日,脫胎換骨了,何況於他?”


    “他”來“他”去,機鋒打了半晌。殷如行終是長歎一聲:“阿離,別逼我。我也不知道的。我,真的很怕……”


    她害怕再遇見一個殷如言。誰又能說當年的殷如言眼中還有第二個人?滿眼滿心隻有她,最後,也不那樣了……


    蘇離沉默了,知道自己逼的太緊。也歎了口氣:“算了,還是說說信上的事吧。我打算這麽著……”


    兩人商討了不多時,殷如行耳朵一動,伸手做了個停止的動作:“有人來了。”


    沒多久,就有侍女輕柔的傳報聲從門外傳來:“夫人,湖上另有一艘遊船,知道是夫人在此遊湖,特遣了人過來問安。”


    “進來說話。”蘇離整了整衣服,問侍女:“船是哪家的?上麵是什麽人?”


    畫舫、遊船這個東西不像馬車,可以停在府邸。這年頭馬車不上車牌,誰家有幾輛馬車,祀城共有多少馬車,沒人知道。可船就不同了,尤其是這種遊湖的遊船畫舫,總不能藏在府裏,它得有個專門停泊的地方,方便通往各個水道。所以,隻要看看停船的地方,誰家有幾艘船,規模怎麽樣,一目了然。小巧的畫舫也罷了,能供的起遊船的人家卻是不多。這類有船的人家,船也不會天天用。就有交好的人家有需求時前來相借,也是常事。故蘇離有此一問。


    侍女回話道:“船是紀府的。除了紀家公子外,船上的客人有東寰興平公主、東寰王子、祉地何家公子、禧地馮家公子並城中各個世家的公子。”


    蘇離點點頭,若有所思:“都是些年輕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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