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絮飛一驚,臉上帶過一絲不自然。


    蘇雷隻是隨便問問,見了他這副表情反倒狐疑了:“你看什麽呢?”朝角落處望了望。殷如行正在練刀,挺平常的啊。


    雲絮飛訕笑一下。李奉都叮囑過了,他總不好轉手就出賣同僚。隻得含蓄的牽引話題:“剛剛楊公、蔣公還有李隊長都在這兒,看見殷姑娘練刀,都說她很有天分。”這個提醒夠明顯了吧。


    蘇雷又朝角落處瞥了一眼,嗯了一聲:“她也不是第一天接觸武學。前頭我教了不少時候。有底子的人學起來容易領悟些。”這也是太初門為什麽有‘未學武先學醫’這種規矩的緣故。隻有了解人體,了解‘力、勢’這些用語言無法描述的東西,日後學起內力招式,才一通百通,事倍功半。殷如行人聰明,最重要的是她有著經脈貫通、百竅全開的難得體質。再加上他按照正統方法引領入門,能有此悟性也不奇怪。


    “你教的?”雲絮飛瞪大了眼,一臉的不敢置信。


    蘇雷看他:“這麽大驚小怪幹什麽?”


    “我大驚小怪?”雲絮飛連連深吸了幾口氣,又重重吐出,哭笑不得:“表弟啊!閨房之樂,有趣者甚多。你怎麽就撿了教徒弟這一項?”


    蘇雷頓了頓,道:“不是我挑的。是她自己的要求。”


    “她要求這個!”雲絮飛歎為觀止,“你還就教了?表弟,女人不能這麽寵的。來來,我和你細說。”


    雲絮飛覺得有必要給自家表弟說些家宅常識,拉了他去廳堂,泡了壺茶,一人倒了一杯,開始嘮叨:“表弟,你自小離家,隻怕不知道大家族宅院裏頭的彎彎繞繞。本來這事也輪不到我告訴你,不過我既然遇上了,也隻有厚臉皮說幾句。家和才能萬事興。家族興旺不光靠的是男人在外打拚。女人在內安家也很重要。所謂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室宜家。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女子得安於家室。當然,常言道娶妻娶德、納妾納色。妾室倒也不需要求那麽多。但有一點,妾者不可強過妻。否則家宅永無安寧。”


    這些話,每一個世家男子都知道。世家女子也知道。這是他們從小耳聞目濡,熏陶長大的治家根本。蘇雷的情況特殊些。他幼時喪母,又早早的拜了母舅為師,入太初門學藝。一直住在山上。宅門裏的事沒人教他。那位舅舅師父,雖然是雲絮飛的親叔叔,雲氏家族嫡出小公子。然而也是自幼拜師,在山上長大的。比他還要不通世家人情。雲絮飛的這位小叔叔,在師門選擇自修愛好時,一眼就選中了修道。修到走火入魔、如癡如幻。最後連家都不要了,成日裏雲遊在外,自語逍遙人生。不成親、不入俗世。雲家家主,也就是雲絮飛的父親拿這個弟弟毫無辦法,鞭長莫及的管不了。隻能當他出家了,不以世俗來要求。


    所以蘇雷長到十七歲下山,本事學了一身,人情世故也通曉。唯獨對世家旺族的生活一無頭緒。不過問題也不大,雖然十七歲的蘇雷當時喪母又喪父。卻還有個哥哥蘇晨。蘇晨多能幹的人啊,作為長兄教導嫡親胞弟一點兒問題都沒有。但最氣人的事就在這裏了。蘇雷下山時不知遇到了什麽事,被耽擱了大半個月。來到江城那會兒,不光丟失了城主印信。最最讓蘇晨恨得咬牙切齒的是,蘇雷的某些觀點和信念,發生了巨大的偏移。甚至和世家延續數百年的觀念背道相馳。


    比如蘇雷認為,君子一諾千金。他答應了某女子要等十年,就該十年不娶。蘇晨嗬斥他糊塗,他回答:為人處世當順應本心。他深愛沈眉,所以才要娶她為妻。這是順心之舉。蘇晨又道,你是蘇家之子。當為家族著想。蘇雷就回答,沒本事的人才要靠聯姻來振興家業呢。他願執銀槍、領兵作戰。打下疆土基業給家族振興。隻求婚事自主。


    總之那時蘇晨被氣得幾乎吐血。十七歲剛下山的蘇雷,心靈如同一張描繪不多的畫紙。本該是由他引導定筆的重彩基調,被不知哪裏冒出個叫沈眉的女子給捷足先登了。生生畫上了截然不同的底色。


    好在這女子神秘失蹤了,雖然帶走了重要的城主印信。然而蘇晨生氣之下卻也慶幸。至少她對蘇雷的影響生出了一些裂縫。蘇晨憋著勁,不動聲色的潛移默化了五年。好容易將蘇雷掰回了正常軌道。後宅之事放在了最後,目前還沒有說到。


    “殷姑娘,以後隻是你的妾室。”雲絮飛語重心長,“教她這些本事。你自己是無妨,她再怎麽也強不過你。卻如何與你將來的妻室相處。妾室有這般本事,你的妻子要怎麽壓製住她?”


    這一番話說下來,蘇雷麵色數變。對著雲絮飛直言不諱的質問。他仲怔道:“我,沒有打算納她為妾。她也不會答應做妾室的。”


    “噗——”雲絮飛剛喝了一口茶解渴,全噴了出來,“不當妾?難道你想要娶她當妻!”


    蘇雷又怔住了。半晌後緩緩道:“這些事我還沒想到。但如行是一定不會做妾的。就算我願意,她也不肯。”


    雲絮飛立刻按照自己的思維轉動腦子:“她說要做妻室?哼!野心倒不小!”語氣中頓時多了一絲不屑。李奉看的一點兒不錯,果然是個有誌向的。早知道是這般的不安於室,他當初就不該在蘇雷麵前說那些好話。


    蘇雷繼續怔著。又想了一會兒,斷斷續續道:“她沒說過要做我的妻子。我……”他想到了和沈眉的十年之約,內心糾結煩亂:“我也不知道事情怎麽亂成了這樣。我答應過要等眉眉。可是我又碰了如行。我,我對不起她們。是我將事情搞亂了。”


    “亂什麽亂!”雲絮飛看見自家表弟滿臉的糾結,恨鐵不成鋼的吼:“沈眉就是個……唉!反正她是不會出現了。六年了,整個天元都被我們查遍了消息。壓根就沒有過這麽人。我說你是遇見了鬼狐精怪吧。總之你就當她不存在,不會再回來好了。”


    “不會再回來。”蘇雷重複了一句,歎道:“就算她不會再回來。我也要等滿十年。和如行在一起,已經是破了誓言。十年之期,我不想再毀諾。”


    “你——”雲絮飛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這個表弟什麽都好,於戰事上更是天縱奇才。偏就男女之事又糊塗又執拗。


    蘇雷卻是已經理清了思路:“還有四年。四年之後,如果眉眉不回來,如行願意嫁給我,我就娶她。如果眉眉回來了,再看情況吧。我會明明白白將事情都告訴她。也許,到了那個時候,兩相麵對,我也能知道我喜歡的到底是誰。”


    雲絮飛隻覺腦子嗡嗡一片。感情他說了半天都白說了。氣道:“殷如行隻是個婢女。你娶不了她的。”


    “為何娶不了?”蘇雷眼睛亮的驚人,“你騙我。隻要自身的能力重要到無可替代、無人比肩。我就可以娶。”


    “你……”雲絮飛怔了半天,發現他找不到話來回。該死的,這話想不不用想,定是那沈眉教的。悻悻嘟囔了一句:“就為個婢女,你還真是情聖。”


    蘇雷的氣勢卻又弱了下來:“她不是婢女。我也不是情聖。我其實是愧對她們兩個的……”他沮喪起來,“我也不知道怎麽會弄成這樣。如行和眉眉很像,又不一樣。現在,她又越來越像了。”


    雲絮飛徹底受不了了。他發覺他和蘇雷談論這種事就是個錯誤:“行了,行了。你就當我什麽都沒說。”表弟而已,又不是他親弟弟。這種高難度的改造任務還是交給蘇晨吧。他是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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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如行練完了當天的功課。一身臭汗、疲憊不堪。心情卻非常愉快。去柴房抱了柴火燒水,打算好好洗個澡。


    燒水的時候她想了想,順帶替蘇雷也燒了一份。天氣熱,蘇雷每天都要沐浴。身為親兵,她好歹也要關心一下上司。


    第一爐的水燒好,她一桶一桶的拎進蘇雷房間,兌上冷水,調到合適的溫度:“將軍,水弄好了。”


    蘇雷沉默的看她一眼,點了點頭。


    殷如行見他沒別的吩咐。樂得自行其是。關了門退出來,去燒自己的那份熱水。


    一邊看著灶台的火候,一邊用之前的熱水將頭發就地洗一遍,擰的半幹。熱水也好了。重複之前的勞動,一桶桶的拎進自己房間。隔壁,蘇雷已經洗完了。殘水交由另外的親兵弄出去。


    殷如行鎖好門,又檢查了一遍。方痛痛快快的泡進浴桶洗起來。


    回想一下,好像她的力氣又大了點。兩浴桶洗澡水折騰下來,也沒覺得多累。泡一泡,精神又好了些。未來真是令人期待


    洗完澡後將房間收拾幹淨。她照舊清洗去了臉上的胎記偽裝,敲敲蘇雷房門。畢竟是通房,得有自覺性。主人說不需要,才能自行睡覺不是?


    很可惜,蘇雷說的是:“進來。”


    推門而入,一眼就看見坐在窗邊的那人。一雙黝黑的眸子諱莫如深。


    “你今天練的不錯。有幾分入門了。”蘇雷開口道。


    “真的嗎?”殷如行喜不自勝,“我自己也有點兒感覺呢。”


    蘇雷看了看她容光煥發的小臉,又道:“你很喜歡習武?”


    殷如行想了想:“我也說不清楚。但我不喜歡自己這麽弱。”弱到隨便一個人都可以主宰她的人生。


    蘇雷點點頭:“所以,你的目標就是讓自己變強。想要多強?到什麽地步?”


    “當然是越強越好!”殷如行脫口而出。強到可以一人一馬走江湖,無人敢惹。


    “然後呢?”蘇雷繼續追問,“當你很強了之後呢?你想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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