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將軍。”殷如行咽了咽口水,忍著疼爬起來。院子是公共場合,蘇雷不會把她怎麽樣吧。咦?她為什麽要心虛,她又沒做錯什麽?


    蘇雷冷著臉,視線掃過她衣服上道道髒兮兮的棍痕。每掃視一道,臉色就陰沉一分:“跟我來。”


    殷如行乖乖的跟著他步入正屋東廂,關上房門。


    “說吧,為什麽?”蘇雷站定,居高臨下的打量她。


    “什麽為什麽呀?”殷如行訕笑,企圖蒙混過關。


    蘇雷不被蒙蔽,冷聲道:“為什麽這麽苛刻自己。我不記得你有應招入伍。戰事也結束了,你這是幹什麽?想永遠男扮女裝下去,在軍中混一份前程?”他越說越厲聲,怒氣上湧。


    殷如行眨眨眼,示弱的軟下聲音:“我就是覺得該學些本事。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嘛,到底在軍中,大家都在練……”


    “殷如行!”蘇雷厲聲打斷她,第一次完整的叫出她的名字:“你當我是傻子嗎?軍中數萬人,各司其職。之前你是藥童,現在是我的親兵。哪一項需要你這麽拚命?你隻要說停,李奉絕不會繼續下去。說,為什麽不叫停?”


    殷如行大汗,這最後幾句怎麽問的這麽奇怪呢?喏聲道:“人家好心好意來指點我,總不能辜負一片心意。”


    蘇雷頭疼的閉了閉眼睛,按捺下怒氣,冷冷的看著她,一字一句:“殷如行,不要敷衍我。這不是原因。告訴我,為什麽?”他是頂級武者。很多時候相信自己的感覺多過於眼睛和耳朵。殷如行的行為很奇怪。剛來四甕城時還好好的,後來不知何時起突然就變的怪異起來。說話做事飄忽不定,好似隔著千山萬水。


    麵對蘇雷的咄咄逼問,殷如行垂下頭。還能是為什麽。女人如果不對自己狠一點,等到別人對她狠的時候,不要說還手了,連躲避的餘地都沒有。她現在對自己狠,是為了將來沒人能對她狠。


    這個理由卻是不能對蘇雷說的。他們之間那層溫情的麵紗一旦撕開,後果不堪設想。她現在羽翼還未豐滿,她還沒有力量保護自己。


    “我,害怕。”身體微微顫動,說出了一部分事實:“昨晚我和守知躲在床底下,敵軍夜襲。房間裏的人被殺了後,我們這邊的兩個士兵就要出去。我當時多了句嘴,讓他們留了下來……後來才知道,兩個藥童死了。被闖進房間的人砍死了。天麻說,他也求人留下來的,士兵大哥沒聽他的。他運氣好,闖進去的敵人還沒發現他,我們的人就追進來了。我的運氣更好,他們聽了我的勸。可我害怕,若是他們沒留下來。或者闖進來的人多些。我……躺在地上的屍首就是我了。”


    她頓了頓,看了看蘇雷的臉色,聲音陡然低了下去:“我看見那擔架上的屍體了。和我穿著一樣的衣服。渾身是血,內髒都流出來了。他們抬著往那邊走。是去焚燒的。燒成灰,就什麽也沒有了。”


    房間裏好一陣安靜。蘇雷身上暴怒的氣息漸漸消散。


    “別怕。”他和緩了聲音,“都過去了。不會再有戰事,你不會再遇上這樣的事了。我保證。本來……”聲音一滯,突然覺得這時候說出他其實囑咐過雲絮飛要安頓好她這件事,一點兒意義也沒有。她遇到了危險,險些送命的危險。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搖搖頭,出門吩咐了幾句。回來道:“我要了熱水。你洗個澡。洗完後我替你按摩一下。你這個樣子,肌肉和關節不及時揉散開來,明天就該動不了了。”


    殷如行諾諾:“我身上可能有淤青,我去沈先生那兒要些藥油。”


    “回來。”蘇雷叫住她,“藥油我有。比沈功善那裏的好。先吃飯吧,一會兒再說。”


    兩人吃完了飯。殷如行回自己的房間洗了澡。因為就在隔壁,洗完後便沒再作偽裝,披了件外衫回到蘇雷房間。


    蘇雷估計也是剛洗完澡沒多久,頭發半濕。屋裏還有殘餘的氤氳水汽。隨便穿了件長衫。手裏正擺弄著一個瓶子。


    “這是膏油。”他打開瓶蓋,裏麵溢出淡淡馨香:“我師門的方子,專門給初學者鬆韌筋骨用的。今晚擦一下,明天就沒事了。脫了衣服去床上吧。”


    殷如行愣了一下,又很快回過神,幹淨利落的脫掉衣服,往床上一趴。蘇雷用手指拈了膏油,從後腦頸部開始,掌心運力,順著筋脈一個個穴位的給揉化開。


    殷如行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按說這般光裸著摸來摸去,應是風光旖旎才是。然觸目望去,卻是慘不忍睹之像。從頸部開始,皮膚呈兩截分明的不同顏色。下頸部以上,被曬的黝黑,還有脫皮的跡象。同樣有此情形的還有兩隻小臂、以及最要緊的臉部。捂在衣服裏的皮膚倒是依舊白嫩,然上麵卻遍布了道道青青紫紫的淤痕,最驚醒觸目的是胸前那一處。白皙的胸脯上兩道煞風景的青紫,對比之下顯得尤為猙獰。


    話說這個部位真的很尷尬啊。脫去了束胸白布,殷如行自認她的罩杯還是有些看頭的。這個,蘇大將軍您能不能別這麽盯看了。


    蘇雷眼中一點點的凝結著怒氣。手下不停的對著該部位揉散藥膏,仿佛不揉化了淤青誓不罷休。


    咳咳!揉這種地方該有些生理上感覺的。殷如行深刻的領會了此中真意,疼死了,疼的她直朝牙縫中抽吸冷氣。


    “竟然傷到了這裏!”蘇雷眼中火焰燃燒,“李奉太沒有分寸了!”


    殷如行小聲辯解:“他有分寸的,沒傷著筋骨,都是皮下淤青。”她到底學了這麽些時日的醫術,這點常識還是有的。李奉下手及有分寸。隻不過她的皮膚太過敏感,稍有重力便泛紅泛青。這一看便很是嚇人了,如同被狠狠虐待過一樣。


    蘇雷也知道這個道理,想要學武有成誰都要經這麽一遭。他當年也是這樣過來的,不然師門裏怎麽會有專用的調理膏油。但他看著殷如行這個樣子就是心裏煩,說不出的抑鬱。好容易給她將酸漲的肌肉都揉散開來,穴道也用內力化入膏油調養。睡一覺明天就沒事了。


    說到睡覺。他心中又鬱悶起來。他們之前還曾有過約定的。殷如行那晚熱情似火,他差點就把持不住,費了好大勁才按捺下。說好等這一段戰時結束就再續魚水。本來今夜就可得償心願,結果她弄的這一身傷,還怎麽行事?


    想到這裏,他心頭可謂是不快之又不快。沉聲道:“都這個樣子了,回去也不像樣。今晚就睡這兒吧。”


    殷如行不覺得推個門回隔壁廂房有什麽好不像樣的。不過她實在是太累了,也懶得回應。含糊應了一聲就昏沉沉的睡了。蘇雷要是真的重口味到對著睡著的人也能幹些啥,那也隨便吧。


    實事證明,蘇雷還沒有重口味到這個地步。雖然整晚都被一個滾燙的熱源抵著,到底也沒越雷池一步。隻不過第二天天蒙蒙亮時她就被騷擾醒了。


    昨晚蘇雷就說過,睡一覺身上的酸疼就沒事了。他說的不假,殷如行被騷擾醒時發現身上的酸疼感的確沒有了。於是某人就開始享用遲來的大餐,先是一陣猛吞,再來細嚼慢咽,吃了很久,吃的幹幹淨淨。


    吃完大餐,蘇雷滿麵春風的出門。殷如行是累的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通房的日子也是不好過的。尤其想要做一個有追求的通房,日子更是過的苦逼。


    她足足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期間大約蘇雷特意吩咐過,房門緊鎖,倒是沒人進來。起身後回到自己房間,水壺中還有一壺昨天備下的冷開水,倒入盆中簡單清洗了身體。裹上束胸布、肩頭布、腰布等等,套上外衫、長褲。頭發束髻,臉和手臂塗上藥水,貼好胎記。小親兵行知再度出現。


    推開房門,殷如行就感受到好些異樣的目光。她僵了一下,挺直了脊背朝廚房走去。眼簾下垂、步履微沉。


    “你不必在意那些目光。”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抬頭一開,是李奉。依舊一張冷然的臉。說的話卻很溫暖:“大丈夫不問出身。等回了祺城,城主府中有女眷。將軍便不會召你了。你隻忍過這幾日便好。”


    殷如行張了張嘴,又閉上。垂頭喪氣:“我知道了。”


    李奉沉默了一會兒,又幹巴巴的加了一句:“將軍不是惡人。”


    殷如行又抬頭,看了他片刻,認真的道:“我知道。”


    蘇雷真不是惡人。隻不過她來自完全不同的地方,觀念差的太過。


    李奉點了點頭,不再多說,轉身離去。


    殷如行去廚房取了午飯回頭。蘇雷人在正廳,剛和一眾中層將領議完事,眾人前前後後各自散去。殷如行便將飯菜擺在了正廳。


    “你是怎麽認識李奉的?”蘇雷看著她擺碗筷,順口問道。


    殷如行低聲回答:“雲驍騎有個負傷的士兵不聽勸……”將事情說了一遍。她是後來想起的,王玖應該就是那個不顧傷勢跑回去的大漢。


    蘇雷點點頭:“李奉最看重的就是雲驍騎兄弟間的義氣,怪道這樣幫你。”說話間見她隻拿出了一副碗筷,皺眉道:“你的呢?”


    “我待會兒去廚房取我的午飯,回房吃。”她低聲道,“雖然戰事結束了,可還是在軍中。不能太特殊化。”


    蘇雷又皺了皺眉,沒說什麽。很快吃完了飯,丟下碗筷:“剩下的菜別浪費了,你拿回房吃了。”見殷如行又想說話,陡然加厲聲音:“你是想加強訓練的吧,那便不能吃的差了。不然身體怎麽吃得住。你去打聽打聽,雲驍騎的夥食是什?普通士兵的夥食又是什麽?”


    殷如行頓住,澀澀的低語:“我知道了。”


    “那就趕緊把東西收拾了!”蘇雷惱怒的拂袖一揮,隻覺胸口堵著口悶氣,草草道:“再沏壺茶過來就沒你的事了!”


    “是。”殷如行低聲應諾,收拾了東西低頭出門。


    走了好幾步,對著夏末的驕陽揚起臉,凝望碧藍如洗的天空,深深呼吸一口沾滿風塵的空氣。


    真心是可以感受到的。蘇雷,在江城時不一樣了。她該怎麽辦?她該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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