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麻的這一頓嚇帶來的好處就是,後麵不再有人敢和他閑聊了。他們這一處小圈子安靜下來,隻聞篝火燃燒的劈啪聲。


    沒過多久,一個傳令兵過來,對完口令後大聲嚷嚷:“快,快。後勤輜重隊出發。軍醫營的準備。”


    沈功善雙目爆睜,聲若綻雷:“走!”


    守知跟著從原地躍起,對著藥童們吆喝:“兄弟們,開路囉!”


    馬車在前,牛車在後。殷如行等小藥童背著急救藥包,輕裝上陣,跟著車隊混合進大軍往著一個方向走去。黑壓壓的夜色中隻能看見身邊幾個隊友的臉。前方是無盡的火把、後方依舊是無盡的火把。


    一個小小的藥童,在龐大的大軍中,就是一滴被湮滅的水滴。殷如行甚至不知道這支大軍有多少人。四天來的行軍生涯,給她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走路。不停的走。目的地是哪裏她不知道。要走多久也不知道,她隻是跟著前麵的士兵走。而她的後麵,是同樣跟著走的士兵。


    一路埋頭苦走。這似乎應該是最後一次了。聽說前方有座城池,已經開始交戰。如果勝了,可以整頓休息,住房子、喝熱湯。如果敗了……呸呸!烏鴉嘴!殷如行趕緊打消念頭。就算蘇雷有些喜怒無常,陰晴不定。蘇晨還是一個非常靠得住的優秀謀略家,怎麽也不會讓自己一方吃敗仗的。


    腳下不停的邁步,一路上,天色從黑漆漆變成灰蒙蒙,然後灰色漸漸淡去,天色越來越亮。火把終於熄滅,明亮的晨光照射在步履匆匆的士兵身上。前方隱約傳來亂糟糟的聲音。


    一匹快馬飛馳而來,馬上的人大聲叫道:“勝利了,我們勝了!夾巒溝城已經被攻克。軍醫隊呢,速速前進入城醫治傷兵!”


    隊伍中爆發出一陣歡呼!周邊勻出了馬匹給八位藥童,馬上掛著急救藥物。十二騎馬跟著那人飛速向前方奔去。


    城門口的守將已經換上了自己人,一路暢通無阻。街道上隻有疾行的士兵,看不見一個居民。十二人縱馬疾馳,很快來到一大片建築群前。看著像是某個大戶人家的住宅。這裏被臨時征用,改成了傷兵治療所。


    一進大門就聞到一股極重的血腥味。院子裏,房間裏到處是橫七豎八的人。每人身上都是鮮血淋漓,肉質模糊,大多數人的傷口都被草草包紮過,一隊士兵穿梭著走來走去的幫忙,兼維持秩序。


    四組軍醫人手分作兩班,各自帶著手下飛速投入救治。殷如行跟著沈功善來到一處寬敞的房間,裏麵被稍事整理過。沈功善取出隨身攜帶的工具,對著殷如行吩咐:“守知在這裏幫我,你去外麵處理輕傷患者。”


    殷如行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工作。出去和負責的士兵一說。士兵殷勤的帶著她來到外間院子,指著滿院子或坐或躺的人:“這裏都是了。”


    所謂輕傷,就是指暫時要不了命的。殷如行飛快的看了一眼,對身後的士兵道:“我需要幹淨台子。清水、鹽水,用來洗他們的傷口。”


    “沒問題。”士兵一口答應。他們動作飛快,也不知是指使了這戶人家的誰,很快,幹淨的鹽水和清水都送了過來。幫忙的士兵也開始自動自發的擔當臨時護士,駕著一個個戰友來到殷如行身邊。


    處理第一個傷患時,殷如行手腳有些不利落。該傷兵的一條腿被刀砍傷了,老大一條口子。上麵灑了些傷藥,血卻還在細細的流著。殷如行剪開他的一條褲腿,用清水洗淨傷口,再用鹽水洗過。針具早就事先用烈酒消過毒,穿上羊筋。深吸了一口氣,開始縫合傷口。


    人肉到底不同於豬皮。第一針下去時,殷如行的手不由自主的一抖。傷兵隨即悶哼一聲,嚇的她又是一抖,一旁的士兵趕緊道:“小兄弟,你穩著點。”


    殷如行咬咬牙,不敢再多想。時間拖得越長傷者越痛苦。豬皮是皮。人皮就不是皮了嗎?遂硬著心下針。好在沒有傷到動脈大血管,事實上,大血管破裂沒止住的早就流血死光了。能堅持到這個院子的,基本問題不是太大。


    半天後,滿頭大汗的完成第一道成品,針腳歪歪扭扭。抹上傷藥,還沒等她再研究一下。幫忙的士兵已經快手快腳的架著人走了。殷如行隻來得及交代一句:“他失血過多,多喝些糖水。傷口注意保持幹淨。如果有低熱發燒就去領藥熬了喝。”


    下一個傷員是個大漢模樣的人,笑道:“小兄弟,你是新手吧。”


    殷如行臉一紅,剛想說什麽,卻突然瞪大了眼。原因無它,這位老兄聲音聽著沒什麽,左臂上卻是插著一支箭,深入肌肉。箭柄已經被折斷,留了短短的一截在外。


    ““箭頭有倒勾。麻煩小兄弟了。”大漢笑的很隨意,好像手臂上插的不是箭,隻是一根針。


    殷如行剪開他的衣袖,對著裸露的胳膊看了半天。苦著臉拿著小刀不敢下手:“我的確是新手。你這箭,得切開肉才能取出。我手不穩,傷了你的筋就糟了。要不,你排隊等等,讓沈大夫給你取吧。”


    大漢豪爽一笑:“小兄弟學過怎麽取箭枝嗎?”


    “學過。”殷如行老實道,“但沒給人取過。”


    大漢毫不在意:“誰沒有個第一次呢。沈大夫那邊,好多兄弟等著救命呢。我相信小兄弟。動手吧。”


    殷如行怔了怔,對著大漢豪邁的笑臉,心裏湧上一股奇怪的豪情。醫書上的經脈圖,她也是熟記於心的。隻要手穩住,不一定就做不好。遂不再推脫:“好,大哥信任我,小弟就鬥膽了。”


    鋒利的小刀割開皮肉,汩汩的鮮血立刻湧出。大漢眼皮都不眨一下。隻額頭流下豆大的汗珠。殷如行全神貫注,冷靜的挑開鮮紅的肉,一點一點的挖出箭頭,上藥。用牛毛細針穿上羊筋縫合內裏,用普通細針縫合外皮。最後再裹上一層層繃帶。


    “好了。”完成最後一道工序,她長籲一口氣,感覺像是過了一個世紀:“傷口要保持幹淨,不能進水,每天過來換藥……”


    大漢哈哈大笑:“小兄弟,你真喜歡嘮叨。手藝還不錯。謝了!”拍拍她的肩,沒事人一樣走了。


    我還沒說完呢。殷如行牙一齜,照舊沒來得及表示什麽,第三位傷兵又接了上來。就這樣,她昏天黑地的忙了一整天,連午飯都是身邊的士兵給送來的。夥食倒是挺不錯。堪稱有史以來最好。紅燒肉拌白米飯,雖然肉隻有三塊,但醬汁粘稠,配著飯吃很香。


    到了晚上,傷兵基本上處理完畢。這所大宅子整理成了臨時醫所,凡是不能動的都躺在這兒養傷。軍醫營的住處,也就在這所房子裏。


    這天晚上,殷如行如願以償的在沈功善的守門下洗了個熱水澡。之後又有蘇雷的親兵偷渡來一隻烤雞。睡的是這戶人家挪出來的鬆軟床鋪。一夜無夢至天明。


    第二天一早,又有中層將領過來傳令。所有重傷士兵全部當天轉移走,軍醫營隊分出一個大夫跟著。一同轉移的,還有剛剛洗劫完的大批糧草物資。輕傷士兵則依舊跟隨主力大軍。


    沈功善不在轉移的行列。他雖然年紀最大,但是外科技術過硬。救下的人多。這次依然跟著大部隊行動。


    在城中休整了一天,第三天清晨。大軍悄然撤離。


    殷如行又回到了馬不停蹄趕路的日子。這一次,她依舊不知道要走到哪裏去。但身邊卻多了不少剛認識的熟麵孔,都是這次被救治的輕傷士兵。這些漢子個性不一,卻不約而同的最喜歡逗弄看著年紀最小的殷如行。


    “行知,你瞧瞧。”有人捋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傷疤笑她,“你縫的針腳,比蜈蚣爬還難看。”


    殷如行毫不留情的反擊回去:“能縫上就不錯了,你當我是會繡花的大姑娘麽?還針腳整齊?”


    眾人一陣哈哈大笑,笑的善意。唯有沈功善滿腦門黑線,這叫什麽事!


    讓他滿腦門黑線的事還不止於此。經過這一次實戰上陣洗禮,殷如行仿若脫胎換骨般洗去了舊日的一點點小心,一點點忸怩。就好像她真的是個十五六歲大的少年,肆無忌憚的跟著一群漢子嘻嘻哈哈。


    時值五月,天氣越來越熱。一天走下來滿身臭汗。便有好些人在紮營後去水邊脫了衣服洗漱。有那麽幾個不羈的,直接就全身脫光了下水。上岸後身上水跡未幹,就那麽邊晃悠便風幹,有幾個勤快的還順手把衣服也給洗了,一塊兒在風裏吹。兩處都幹了才穿上身。殷如行端了水盆去溪邊打水,一眼便滿目皆是鳥兒晃蕩,簡直歎為觀止。


    第一次看見大吃一驚。第二次:有些膈應。第三次:我就知道是這樣。第四次:殷如行麵不改色的穿越鳥林,鎮定自若,該幹嘛幹嘛。


    沈功善隻能祈禱,蘇將軍為戰事焦慮,沒功夫出來巡視。


    蘇雷確實很忙。他在算著最快趕來支援的會是那一支守軍?攻城的時候,一開始並沒有出動多少人,恰恰好比城內守軍多一些些。沒過多久,山頂上的求救濃煙便冒了起來。料想其它地方的人應該收到了信號。他這邊是確定半個人都沒放出去,想出城的,格殺勿論。主力大軍在此的消息傳不出,隻要摸清幾支救援隊的路線,就可以逸待勞,半路伏擊,一舉殲滅。


    而判斷這些,需要豐富的經驗、熟知當地地形、以及了解各處守軍將領的性格。故此,他一直在和雲絮飛、蔣世紹分析計算。帶著大軍神出鬼沒的在林子裏鑽來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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