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更】


    東府首相空缺,朝廷大事當然是由次相朱瑱代理。這位同樣是首相最有利人選的次相今日神色平淡從容,叫人捉摸不定。


    聽了啟興帝的話,朱瑱一禮,出列道:“廷議既始,本相便行大權。今日廷議之事,為東府首相空缺之事。遵吾皇生命,人選為:樞密院樞密使陸禪、政事堂副相任國穀,政事堂副相文國權,政事堂副相顧明,石鼓書院孫承宗,政事堂次相朱瑱。”


    “對於人選,朝臣可有異議?”朱瑱平視著所有人。


    所有有資格參與廷議的大臣在此有六十七人,聽了朱瑱回答以後,所有人好像排練了幾百遍一樣,皆是整齊劃一地一低頭行禮:“臣等無異議。”


    朱瑱這才行禮向啟興帝:“回稟吾皇,群臣無異議。”


    啟興帝的聲音依舊清朗:“既然如此,諸位愛卿對所列六位宰執可有評論者,出列吧。”


    場內氣氛稍顯沉默,在啟興帝說罷,場內的一幕幕猶如慢鏡頭一樣被播放。


    及至稍待,也不知是誰起了頭,大部分朝臣齊刷刷又是一禮:“臣等無異議。”


    其餘還沒反應過來,如文國權等發愣的朝臣見此也是呆了好久。足足等了數十息,這些朝臣這才慌亂無措地緊接著行禮:“臣等無異議。”


    啟興帝的表情依舊不變,執政至今已經有三年了。他已經學會如何麵對朝中任何政務,不外乎是在僅剩不多的間隙中將天子的威權發揮到極致。執政的第一兩個年頭出現的太多失誤讓他的機會越來越少了,而今,他不得不耐心下來等待機會。同樣,也要耐心下來忍受那些被臣子所操縱難以反抗的抑鬱。


    雖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啟興帝心海的翻騰還是波瀾得讓他差點就要怒形於色。


    短暫又過了三息,在啟興帝臉色微白的時候,他那依舊千古不變的聲調響了起來:“那便開始擲豆吧。”


    擲豆,便是一個半開封的簍子。簍子上麵被分為六個分區,分別寫著候選人的名字,名字旁邊有一個小孔,將豆子放入小孔便可。


    整場擲豆由主持殿堂紀律的殿中侍禦史負責監督記錄,旁邊一名老太監負責拿起裝載著六十七綠豆的小籃子。


    隨著啟興帝一聲令下,他的大伴德勝拿起了一個小籃子,再三清點了數目,便和旁邊一名容貌清俊,表情肅穆的青年男子點點頭。隨後,兩人站在殿前,所有人朝臣在肅立著看向朱瑱。


    朱瑱的表情很無趣,就如同在指揮一場已經彩排過的大型舞蹈劇一般。


    所有人的演員也十分聽話,訓練有素。


    唯獨讓他感覺到了一股子寂寥。正常的廷議從來就不是什麽投票環節,事實上政~治~鬥~爭千變萬化,人心難測無法捉摸。正常情況下,哪怕你事前將功課做得再足也無法讓六十七號朝廷大佬都跟隨你的指揮棒跳踢踏舞。


    而且,越是規模龐大的廷議越是局勢難以琢磨,不是一時半會能不能完成。就連一天兩天,十天半個月也未能盡數達成妥協。


    當然,越是到最後局勢約會拘束在可控的範圍內。然後經由一係列的妥協和鬥爭達成廷議中的共同認可。


    在這漫長的時間中,一切都是變化的。也就是說,一切都有可能改變,在這段時間內的任何變化,尤其是廷議中各方爭論,你出牌,我封殺,你出王牌我投降,你陣亡我叛變,你投票我死硬。所有的事情都可能讓剛剛還掌握著絕對優勢的一方瞬間潰退得稀裏嘩啦。同樣,也最有可能出現漫長枯燥卻爭執激烈的僵持。


    這才是帝國初期、中期正常的廷議氣候。而絕非眼前這般,所有人沉默地跟隨著那個看不見的指揮棒在旋轉。


    此刻,又是朱瑱孤獨的聲音響起來了。


    “遵吾皇聖命,開始擲豆!”朱瑱話應剛落,所有人便整齊地開始排隊。


    文國權此刻表情好像固定了一樣,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他們幾個候選人雖然有投票的權力,但按照慣例都是要最後投票的。


    事實上,到最後投票的時候一切都無法改變了。


    如此深的算計……如此強大的掌控能力。


    文國權痛苦地皺眉了起來,看來,有些東西他根本沒能影響!


    所有人一個個沉默地過去擲豆,六十七顆豆子一一投入半封閉的簍子中。


    整個朝廷的廷議怪異機械地進行,直至輪到最後一人文國權投票的時候,他歎了口氣,將豆子捏碎一口吃了。


    所有人看著文國權怪異的動作,除了少數一些人表示憤怒外,其他人竟是莫名地升起了一股子認同的感覺。


    就當陸禪隊後幾人摩拳擦掌想要說話的時候,啟興帝開口打斷了所有人的遐思:“成愛卿,解封吧。”


    啟興帝所言的成愛卿便是殿中侍禦史成柏亮。


    成柏亮深吸了一口氣,他隻是一名貧寒起家,忠於職守的侍禦史,朝中高層的變幻每每在目,卻從未有過今日這般叫人怪異得恐懼。


    終於,他掀開了上麵的蓋子。隨後,在略微一張的瞳孔下,他刷刷刷地匯集了其餘禦史的統計數據。


    完畢後,成柏亮年輕卻有些沙啞的聲音在殿堂上響起:“國子監祭酒謝屈,擲豆陸慷。”


    陸禪閉目,好像在養神一樣。


    “大理寺卿辛未千。擲豆陸慷!”


    文國權閉目,眼皮子卻一陣發顫。


    “太常寺卿梁廣。擲豆陸慷!”


    “太仆寺卿付光。擲豆陸慷!”


    朝臣已有嘩然,但在所有人都詭異地寂靜下,這股子嘩然迅速被孤立起來冰雪般消融。


    成柏亮的聲音罕見地帶了一點發顫:“詹事府詹士,田一星。擲豆陸慷……”


    朱瑱的臉色依舊那般木然,最後一點點表情也沒了。


    “翰林院侍讀學士徐迪,擲豆朱瑱。”


    當成柏亮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場內的氣氛竟是罕見地鬆了口氣。朱瑱微微一皺眉,心裏卻是悄然搖頭。


    “禮部尚書楊琦。擲豆陸慷……”


    “兵部尚書謝如軒。擲豆陸慷……”


    嘩然再次響起文國權卻早已對所有發生的事情猜了個大概……敗了。本想掀起一點波瀾,卻被對方如此強勢地壓住了場子。從一開始對方就深謀遠慮地將整個盤子都想明白了。虧得自己還在為之前取得的一點點成績而興高采烈。


    此刻,文國權明白……他或許不該繼續想怎麽翻盤。而是該想想這次大變後吏部該發生怎樣的變化。也就是說,文國權原本賴以在東府發揮影響力的吏部……要換人了。


    ……


    “吏部尚書柳惟,擲豆文國權。”


    文國權心中輕歎,穆偉這是在殉葬啊!


    “工部尚書張立秋,擲豆陸慷。”


    “刑部尚書沈瀚,擲豆陸慷……”


    成柏亮聲音不斷響起,盡管他已經強硬地壓製住那股子驚顫。但他還是不得不承認,今日朝廷上發生的變化實在太讓人戳手不及了。


    時間飛快,六十七個豆子,除了文國權那顆,一共六十六個投票權被使用。


    最後,當成柏亮報數的時候,場內已然輕鬆得有些詭異。


    所有人都明白,結局已定了。


    “陸慷。四十九豆。”


    “朱瑱,四豆。”


    “孫承宗,五豆。”


    “文國權,三豆。”


    “顧明,三豆。”


    “任國穀,二豆。”


    朱瑱麵向全場:“諸位同僚對此結果,可有異議?”


    群臣俯拜:“無異議。”


    啟興帝華言徽恍然間看著群臣麵向朱瑱行禮,而他呆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竟然坐視著首相在自己無能為力的情況下得到更改。雖說這種情況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天子對權力的敏感讓他心如刀絞,一種恥辱感油然而起。


    心神激蕩讓他的情緒一陣急劇變化,血液更是迅速加快。緊接著,他便不得不以驚人的毅力將所有的情緒平複起來。他的臉色,又白了一分了。


    朱瑱毫無感情的聲音響起,麵對啟興帝,道:“回稟陛下。得豆最多者,陸慷。”


    啟興帝提筆在黃帛聖旨上寫下任命詔書,隨後啟開和氏璧,看著缺了一角的金鑲玉,啟興帝輕輕呼了口氣將玉璽壓在聖旨的右下角。


    一個新的時代似乎來了。


    “陸慷為首相!”


    如此一則消息,如同颶風一樣吹過四九城。


    陸府周邊,歡呼的眾人高歌以賀,美酒佳肴,在陸氏充沛的財力下,所有人迅速忘卻了發生在江陵的災難。


    陸慷登位首相!


    有如此一則消息,還怕陸家有什麽衰落的?


    至少,在陸慷去世之前誰也不會擔憂陸家會衰落了。有了首相之位,有了經曆過財相、樞相經曆掌握了財權,兵權的東府首相在,誰會去擔憂陸家會衰落?


    滑天下之大稽罷!


    如此大好的消息,如何不值得天下所有陸氏門徒慶賀?


    就連其他八大家聽到這消息也都是心情不錯,的確如文國權所預料那般。八大家在此在陸慷的撮合中凝聚到了一團。


    甚至,誰也不知道陸慷使了什麽法子竟是讓晉黨和將門紛紛為之妥協。於是,這才讓陸慷以極其壓倒性的優勢成為大華朝當今首相!


    一個臣權前所未有之強盛的首相!(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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