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雖漫長但轉眼也就過去了。


    過年的時候對麵的春風閣比平日更喧鬧上許多,一些富家公子哥兒老爺們呼朋喚友攜親,花天酒地,大包大辦酒席宴客,從早到晚。


    杜若聽丁大娘的話沒怎麽外出,怕路上酒鬼太多招惹是非,又叫小管來家裏過了個年。


    小管麵對一桌子酒菜時,哭的稀裏嘩啦的,一邊哭一邊吃。


    杜若覺得自己心裏頭多少有點悲涼,沒想到人還是得對比,有個人比自己還要慘,她就立刻將自己的那點不高興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好言好語的安慰他。


    “哭什麽,難道我做的飯不好吃嗎?”她夾菜給他。


    “好吃,好吃極了嗚嗚……”


    “那你還哭,難道是喝酒辣著了?”


    “沒有嗚嗚……”


    “你姐姐在春風閣一定沒空搭理你,過年沒跟你一起過,你難過是不是?”


    “也不是……嗚嗚嗚……”


    “那你到底是怎麽了?”


    “我想我爹娘了……可我爹娘死了……”


    杜若歎一口氣,“真可憐,那就剩下你和你姐姐相依為命了,別哭了,多吃點,以後你想來這兒吃飯,就跟著我幹活兒,正好明年我準備招人了。”


    “謝謝杜姐姐!”小管抹了一把鼻子眼淚兒,接著啃手中的雞腿兒。


    “你和你姐姐……既然就你們兩個親人相依為命了,她為什麽對你不好啊?還總是凶你罵你。”杜若疑惑,管雙雙似乎從沒管過她這個弟弟。


    小管抽噎半天才平靜下來,將雞骨頭放在一邊,想了想對她道:“爹和娘活著的時候,家裏也窮的很,後來過不下去了,爹娘就把姐姐賣了,賣得的銀子撐了大半年,娘病了,爹也病了,都沒熬過去,倆人臨死前叫我來找姐姐,我姐不肯理我……”


    “……”,杜若吃驚。


    父母如此狠心,竟然將自己的親生女兒賣進青樓,又賣女不賣兒,若是自己,估摸著也不會搭理他吧……


    怪不得管雙雙對他那樣嫌惡的態度。


    “那你就一直乞討為生?”杜若問他。


    “我姐不理我,我也不知道幹什麽……其實我小時候和姐姐感情十分要好,她大概恨透了爹娘,也恨我嗚嗚……我想把我姐從春風閣贖出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攢夠銀子……”


    “你見過有當乞丐成為有錢人的麽?”杜若再度無語。


    小管便不再說話了,望著一桌子飯菜發呆。


    杜若連忙道:“先別想那麽多了,你平日裏也沒怎麽吃飽過,先吃吧,吃完了就住這兒了,大過年的我也不能看著你流落街頭。”


    “謝謝杜姐姐!你比我親姐姐待我還好!”他又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杜若:“……”


    雖然家裏人少,但也年味十足,街上白天熙攘,對麵春風閣更是管弦不歇。


    杜若該張羅的都張羅了。還給後頭丁家和柳家送了些瓜果、油炸麵食,畢竟她在這城裏相熟的人不多。


    新年第二日,她又找了輛馬車出城去了沽南鎮,為孟家逝去的人燒紙錢祭奠祭奠。


    那場大火過後,雲水繡莊斷壁殘桓,滿目蒼夷,官府結案以後,應當再沒閑人來過這兒,畢竟燒死了那麽多人。


    她站在灰土之中沉吟良久才坐上馬車離去。


    過年時蘇明揚和他娘回家去了,等來年進城,他還拎了一些醬肉、果子給她。


    “過年回家幾日,你人似乎胖了些!”杜若對他道。


    “娘每日都做許多吃的,擺滿一桌子,還總催著人吃……”蘇明揚不好意思的笑著道,說著又想起來不該在杜若麵前說這些話,便住了嘴。


    “不知道你一個人怎麽過的?”緩了一會兒,蘇明揚又關懷的問。


    “我和小管一起過的年,又去後頭丁家和柳家吃了頓飯,過的挺熱鬧的!”


    她扭頭看了一眼端來一盆水擦桌子的小管,他最近總跑來給她幹活兒。


    蘇明揚點點頭,“那便好,我怕姐姐你一個人覺得淒苦難過,想早來兩日,奈何爹娘不許,家中親戚也多,每日都要招呼。”


    杜若笑笑,“你如今是大人了,你爹娘又以你為榮,自然想要你在家多待幾日。”


    他又認真的道:“我今日去學堂,先生說今年功課比去年繁忙,可能今後我來姐姐這兒的次數會少些,姐姐若是有什麽事,就去學堂找我。”


    “好啊,回頭我得了閑去學堂看你。”


    “姐你一旦提筆畫畫就不記得吃飯,還是要注意身體才是。我知你辛苦,但現在我也幫不上你什麽忙,我攢的這點銀子你拿著吧,我吃住在家也用不上。”


    “明揚你太客氣了,真不用,你也幫了我不少忙了。”杜若連忙將他遞來的銀子推出去,“二成雖然混賬不懂事,但也沒白交你這個朋友,進城後你總來看我。想必過不幾日他該偷著來找我了,到時候我叫你來,咱們三個好好吃一頓。”


    “好……”他低下頭去,將銀子收了起來。


    初春乍暖還寒,不過天總歸一點點的暖了起來。


    聽丁大娘說柳玉嬌的病情又忽然加重了,躺在床上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更吃不下東西;本以為她熬過去年冬天,今年身子就漸漸好了,如今看來似乎撐不了多久了。


    杜若年前冬天去過柳家多次,和玉嬌說說笑笑的,有時一起做針線活,還特意為她畫了一張像。她也以為玉嬌能好,聽聞她病情加重,便買了些補身子的送過去看看。


    柳昌茂年紀大了,一頭白發更稀疏了,佝僂著身子坐在床邊,望著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兒,悲天蹌地。


    白發人送黑發人是這個世界上最悲苦的事情,哪個父母都承受不了子女先離自己而去。


    寒意消退,風也變得暖了。柳樹發了芽,桃樹也開了花兒,杜若專門采摘來了送過去給她看。


    丁大娘這幾日也總是拿著絹子沾眼角,她看不得柳家那樣,但又天天跑去幫著做飯打掃。見了杜若說著說著又流下淚來,心疼的很。


    “玉嬌若是有個好歹,她爹可怎麽辦啊!年紀大了身體遭不住啊!”丁大娘紅著眼睛道。


    小管倚在門上,腰上圍著圍巾,打量著外頭偶爾走過的路人。


    過完年後,他幾乎成了杜若的夥計,來杜若這兒像是進了自己家一樣。氣的管雙雙也不怎麽過來了。


    杜若見他雖然犯懶,但吩咐什麽他也沒推脫過,便讓他留下了。


    “街上總有一老一小手裏拿著根竹竿,小的攙著老的,明眼的攙著瞎的,到處要飯,不如到時候我和柳大爺去街上乞討,別人看我們這樣興許更可憐了,給的錢也多!”小管扭頭對丁大娘道。


    丁大娘啐了他一口,“有我們這些街坊鄰居,也斷不能由他去要飯!你個小乞丐心眼忒壞!”


    “柳家有沒有什麽親戚?比較親近的,興許能將柳大爺接走照顧他。”杜若想了想道。


    “他家親戚都不在本地,以前我倒是見過他一個侄子來看過他,興許能投奔他們去。”丁大娘道。


    頓了頓,丁大娘又抱怨:“也不知道造什麽孽!城外發了汛水,河水漲的飛快,附近的莊稼都淹了,連帶著淹了一個村子!據說死了幾個人,縣衙裏頭也不管不問!”


    杜若跟著歎息。


    天災人禍,人力不可抗衡。如今縣太爺烏大疆隻等著升官發財,這些在他眼裏或許隻是小事兒一樁,遮掩遮掩就過去了。


    丁大娘回家後,她揉了揉太陽穴,坐在椅子上半天沒動。


    小管又開始拿抹布擦起了桌子,似乎在做給杜若看似的。


    她準備開成衣鋪子也有一段時間了,現在天暖了,也是時候了。


    馮寧手巧,當初在繡莊的時候,杜若就和她說若是將來自己日子過的去,就叫她來。還有阿瑩和寶蝶她們,也不知道如今在做什麽,若是她們願意,也一同叫過來,可能一開始會有些辛苦。


    雖然一切都想好了,但還有一件事兒壓在杜若心裏頭。


    她擔心假以時日鋪子開起來了,她和宋家關係也沒斷的那樣一清二楚,宋家人無賴,尤其是宋金花,知道她在城裏過的沒那麽慘,萬一跑來或打或砸或搶,她該如何應對?


    到時候她豈不是又一無所有?


    還有她戶籍的事兒,一直拖著,手裏遠沒那麽多錢解決這件事,處處受製不方便。


    杜若長籲短歎,小管靠在桌子上也跟著長籲短歎,小心翼翼的問道:“杜姐姐,你是不是覺著我礙事兒啊?”


    “怎麽了?”


    “我怕你煩我,我也沒幹多少活,一天白吃你三頓飯心裏頭過意不去,要不我還去要飯算了……”


    “我也閑著呢,有時候就這樣,一天都沒什麽活兒。不過我也確實有個事兒交給你做,你幫我做個木架子吧,掛繡線用的,我這繡線買的太多,幾個筐子都堆滿了,怕碰來碰去的毛了。”


    “好嘞!”


    第二日杜若又去柳家探望柳玉嬌,柳玉嬌昏昏沉沉的躺在那兒,郎中說人挨不過兩日了。


    丁大娘哭的不成樣子,柳昌茂卻難過的哭也哭不出來了,握住女兒的手,一直喊著她的小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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