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會結束……”尤加利輕聲呢喃,“可誰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時候……”


    赫斯塔走到尤加利跟前蹲下,兩人的視線由此交匯。


    “雖然我們不知道具體會結束在什麽時候,”赫斯塔輕聲道,“但我知道這些事情會從什麽時候開始好轉。”


    尤加利的身體稍稍朝赫斯塔這邊轉了一些。


    “明早我會接一個人到農場來,”赫斯塔輕聲道,“她在這方麵很有經驗。”


    ……


    次日一早,赫斯塔驅車來到火車站。


    這是她更換十二區駕照後第一次自己開車,十二區的交通規則和第三區幾乎沒有區別,在上路之後,赫斯塔立刻重新適應了手握方向盤的感覺。


    她提前十分鍾抵達了火車站,然而車還沒有停穩,已經有個人繞到了她的車門邊。


    “你好,是簡·赫斯塔女士嗎?”


    赫斯塔有些意外地看向窗外,來人有著黑色長發,戴眼鏡,她肩上挎著一個麻製大包,肩帶上別著一枚單個的不規則珍珠耳飾。


    “……鐵錫老師?”


    “是我。”女人拖著自己的行李箱往後走,赫斯塔打開後備箱,也下車過去幫忙。


    “沒事我自己來,”女人將自己的包遞了過來,“幫我把手提包放進車裏吧。”


    在鐵錫收回手的一刻,赫斯塔拿包的手猛地往下一沉。


    “不好意思,太重了嗎?”


    赫斯塔目光有些詫異——重倒不算重,就是這個粗麻的包看起來扁扁的,壓根看不出裝了什麽很沉的東西。


    鐵錫迅速放好了自己的行李箱,兩人同時上車,係好安全帶。


    從赫斯塔停車到現在,全程可能不超過兩分鍾,她已經開始倒車,準備返程了。


    “您包裏裝著什麽東西?怎麽會那麽重呢?”


    “哦,是這個。”


    鐵錫從包裏取出一塊厚重的金屬,赫斯塔朝她那邊看了一眼:“……您隨身帶著一塊馬蹄鐵啊。”


    “是啊,”鐵錫又把馬蹄鐵收回了包裏,“做個紀念。”


    “……斯黛拉向我推薦了您,”赫斯塔道,“她說您最近正在尋找十二區的工作機會,我能問問您為什麽想來這邊嗎?”


    “因為這邊好像要打仗了?”


    赫斯塔再次往鐵錫的方向看了一眼:“……什麽?”


    “斯黛拉好像就是為這個來的吧?”鐵錫道,“她還把她的團隊也都帶過來了——本來我也想一起過來,她說名額不夠,隻能我自己想辦法。”


    “不好意思,您是做什麽的來著……”


    “馬術治療。”鐵錫笑起來,“我看起來不像一個心理治療師嗎?”


    “馬術治療……”


    “您聽說過嗎?”


    “聽過,但不了解。”赫斯塔道,“不過我記得農場裏好像有一個馬場,如果你需要的話,可以給你使用。”


    “那真是太好了,”鐵錫道,“我還是第一次遇到能自備場地的主顧,不過馬我會自己挑的。”


    “有講究?”


    “非常講究,”鐵錫道,“能夠參加馬術治療的馬必須經過非常專業的篩選和培訓,它們必須確保自己在任何情況——哪怕是完全不熟悉的情況下也能夠保持冷靜,因為和它們一起工作的來訪者可能會做出一些意外的舉動,這些馬兒不能輕易被人類嚇到。”


    “到哪兒能找到這樣的馬呢?”


    “我的督導在這邊有一些朋友,她已經幫我聯絡了幾個馬場,我今天就會去拜訪其中一家。”


    赫斯塔點了點頭:“您以前治療過‘脈衝音恐懼症’嗎?”


    “沒有。”鐵錫大方回答。


    “啊?”


    “不過我接觸過很多驚恐發作的病人,”鐵錫答道,“像是幽閉恐懼、廣場恐懼之類——您知道嗎,一般這類症狀要持續六個月以上才會被認定不正常。您那位朋友才剛剛經曆一場那麽恐怖的劫難,不管她現在做出了什麽舉動,都是人之常情,實在是不用大驚小怪。”


    此刻的赫斯塔心情有些複雜,她之所以願意讓這個人過來跟進尤加利的情況,是因為斯黛拉拍胸脯打保票說這個人值得信賴……然而聽起來,鐵錫似乎隻是需要一個來十二區的名額。


    忽然間,斯黛拉在她心中的信任評級也隨之下降了。


    “……那也不能就這樣一直等上半年吧。”赫斯塔輕聲道,“她本來有很多要做的事,但現在都被迫中斷了——”


    “您和那位需要治療的朋友是什麽關係?”


    “……啊?”


    “就是想問一下,”鐵錫看著赫斯塔,“姐妹?還是……”


    “就是朋友。”赫斯塔道,“她本來在參加一個飛行培訓——”


    “我認為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鐵錫道,“她遭遇了一場浩劫,她受了傷,她需要休息。”


    赫斯塔一腳刹車——她已經開到了路口,才發現眼前是紅燈。


    “過去我也見過一些非常急於想要讓來訪者回到日常軌道的家屬,”鐵錫繼續道,“但這是很不切實際的,我做個簡單的比喻,我們都不會催促一個遭遇骨折的人盡快開始晨跑,也不會催促一個高燒不退的人早點退燒——因為我們都默認痊愈的過程有它自己的節奏,您最好也將您朋友的這次遭遇視為一種真真切切的創傷。”


    返程路上,赫斯塔再也沒有主動說過一句話。她從鐵錫的話裏聽出了一種典型的誤解,然而此刻她也生著悶氣,因此懶得跟這人繼續解釋。赫斯塔相信,對尤加利而言飛行培訓絕不是一種額外的負擔,而是一種極其重要的支持——至少就赫斯塔自己的經驗來說,在譚伊基地裏癱著休息的那半年她的情況毫無好轉,藥物限製了她的自殘行為,但也徹底隔絕了她所有的個人情感。


    真正的轉折點是從登上郵輪的那一刻開始的……是從再次觸碰到真實世界的時候開始的。


    鐵錫也覺察到旁邊的這位朋友似乎有點兒不高興,不過她抱著自己裝著馬蹄鐵的包,十分愜意地打開了車窗,讓鄉野的風吹過自己的臉。


    “十二區。”鐵錫興致勃勃地望著窗外,“姐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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