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這個吧。”白紀將疊好的報紙推到了淩夙誠手邊,“今天早上六指官方報道的新聞。要不要紀念一下你第一次在外星人的媒體上露臉?”


    這算是某種幽默嗎?淩夙誠暫時放下手裏的一大疊文件,專注地將報紙在桌麵上平攤開。


    “你看得懂?”可能是因為他的那股認真勁兒太迷惑人,白紀破天荒地又問了一句。


    “一點點。”淩夙誠實事求是地回答,“結合圖片的話,大致能夠猜到上麵的內容。”


    “我還以為你真的什麽都學過。”


    “原本是要學的。不過沒想到這場戰爭回來的這麽……快。”淩夙誠的目光在那最大幅的俯拍照片上停留了一會兒,“居然在那個時候被拍到了。”


    “隻拍到了頭頂而已。如果你想憑這種照片撈一個‘人類英雄’之類的名號,我猜是不足夠的。”白紀說話的語氣總是有些刀子似的鋒利,“不過做我們這行的,低調的人總是能稍微活的久一點。”


    回想起以極快的速度泄露身份,且被定點“特殊關照”最終致死的簡鬆明,淩夙誠心情複雜地點點頭。


    “不過你畢竟也是前軍隊的王牌……這點道理大概還用不著我來說。”白紀拉開一把椅子坐下,腰板挺得很直,但是整體姿態卻比淩夙誠要放鬆很多,“明天我就要帶著第一批人往北邊去了。你還有什麽想跟我說的嗎?”


    “你是從哪裏提前得到這些敏感的消息的?”淩夙誠也不跟她假客氣,“上次六指要進攻城市的時候也是,你好像在稍早之前就已經得到比較確切的預警了。”


    “我還以為你已經琢磨出來了呢?”白紀挑眉,“很簡單,六指那邊現在也並不是鐵板一塊,我們的人想從那裏打聽消息並不是一件難事。”


    淩夙誠低頭略一沉吟,謹慎地問到:“確認是‘我們探聽到了情報’,而不是‘它們有意把風聲放給我們’麽?”


    “這個問題問的不錯。”白紀眼底的淡淡笑意倏忽而逝,“兩者皆有吧。它們中的一部分大約確實會抓住我們廣撒網的機會混淆視聽,不過我們的人也不是吃白飯的,更何況……”她突然毫無預兆地在兜裏掏了掏,摸出一疊照片拍在桌麵上,“六指內部現在也不太平。它們想遮掩自己的目的,沒那麽容易。”


    “這些人是……”淩夙誠將照片稍稍撥開,仔細分辨著上麵或是年輕氣盛或是飽經滄桑的臉。


    “近些年來一直和我們相對走的比較近的六指高層。”白紀解釋到,“它們中的一部分平時就和我們交往甚密,也算是和人類綁在一起的利益共同體,一般情況下,不會願意看到我們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但我們還是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說的稍微刻薄一點,這說明它們的斡旋並沒有取得我們需要的成果。”


    “你看到的這二十八名六指裏,一共有十八名都在最近遭受到了刺殺,十人已經確認離世。”白紀從照片裏抽出幾張,隨意地扔到了地上,“所以這場戰爭不僅與我們未來的存亡有關,也是六指高層不同派係之間的一場博弈。就目前的狀況來看,所謂‘溫和派’的處境有些不容樂觀。”


    “溫和派,”淩夙誠默念了一遍,“它們的‘溫和’主要體現在什麽方麵?希望積極推進人類與六指和平相處,直至實現徹底的融合,還是采取相對懷柔的態度對待‘天賦者’,等著看我們自己走向衰落的一天?”


    “你平時看起來為人還算是溫和,沒想到提起問題來卻這麽刻薄。”白紀這次笑得比較明顯。


    “合理的質疑而已。”淩夙誠輕咳一聲。


    “好吧,你說的沒錯。所謂‘溫和派’的內部,其實一直也存在兩股手段看似相同,目的卻完全不一樣的勢力,就像是‘激進派’裏,也分為想把人類徹底清洗掉,和隻願意和天賦者發生大規模衝突的派係。”白紀持續梳理出了一串長難句,“畢竟說的更微妙一些,‘六指’本身,也是另一個星球上所有不同人種和民族的居民的統稱,它們中間產生分歧,就像我們過去船與船總搞不好關係一樣正常。和六指接觸的越多,我就越是覺得它們和人類的思維模式確實是非常類似的。”


    “確實……”被一張看上去隱約有些特別的照片吸引了注意力,淩夙誠的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


    “怎麽了?”白紀很快注意到了他的狀態。


    “這個人,”淩夙誠挑出一張看上去最年輕的臉,“是什麽身份?”


    “你覺得他有什麽問題麽?”白紀也湊近了一步,“看上去太小了?不應該爬的上這麽高的位置?你應該知道不能以我們的衰老速度來衡量六指的年齡。”


    “具體的我也說不上來。但他的眼睛,看上去好像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樣。”淩夙誠又抽出一張照片,和第一張近距離對比了一下,“顏色要更深一些……而且怎麽說呢,整個人的氣質也有點區別。”


    “可能是拍照時候的光線有點不一樣?我反正是看不太出來。”白紀麵色沉靜,“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我另一件事。”


    “什麽?”


    “我剛剛不是提到過,溫和派裏有一部分人確實是向往‘融合’的麽。我好像從誰那裏聽說過,幾十年前六指確實是做過這方麵的實驗。”


    “哪方麵?”淩夙誠愣了一下。


    “就是人類和六指能不能自然——”白紀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別扭,“交-配。”


    無論到了什麽年紀,家長和孩子談論類似的話題總是有些微妙的。淩夙誠不自覺吸了口氣,點點頭表示已經懂了。


    “結果是怎麽樣我不記得了。但是那段時間貌似流出過不少言辭激烈的報到。”白紀轉了轉眼睛,“做個類比的話,大致就是‘人類怎麽能降格和猩猩談論愛情’一類的文章吧。”


    “喔。”實驗結果怎麽樣還不知道呢,有些人腦子裏的奇怪想法倒是蠻活躍的。淩夙誠繼續繃著臉點頭。


    “但是,如果基因決定我們真的可以走向‘融合’,倒也算是一件好事。”白紀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隻是那些總覺得自己的種族天生就比對方優越的人可能要失望了。”


    不約而同的沉默了一陣,淩夙誠彎下腰,把女人隨意丟棄的照片重新收攏回來,整整齊齊地疊好。


    “明天……”他素來不擅長煽情,隻能幹巴巴地提醒,“你要小心一些。這種事情的領頭人不好做。”


    “我知道。如果你長得稍微顯老一點,說不定我就讓你先帶人了。”白紀接過他遞過來的東西,“沒辦法,每當要選出一個頭領為之賣命的時候,多數人都會傾向於看起來更有資曆的,你畢竟還是年輕了一些,也需要時間再休養休養。過幾天視情況考慮要不要跟著其他人來找我吧。”


    “好的。”注意到對方說的是“跟著其他人”而不是“帶著其他人”,淩夙誠明白這是白紀在用實際行動保護他,略一猶豫,還是毛遂自薦到,“既然你都同意我參與到這次的事件中來了,媽……”


    他突然不自然地噎了一下,很快被女人擺擺手徹底打斷。


    “叫不習慣就不用叫了,稱呼什麽的不重要。”白紀的眉眼不常見的透露出些許柔和,“在教育方針的選擇上,我和你的父親大概會有很大的不同。何況戰爭原本就不是什麽適合發揚個人英雄主義的場所,你隻要學會配合同伴,盡可能保全自己和隊伍就好了。如果不是你的天賦確實出眾,我也不想……”她眨眨眼睛,也不再說下去了。


    “好,我會盡力。”既然提到了某個人,淩夙誠垂下頭,最終還是在女人道別前鼓足勇氣說到,“父親他……我現在想想,他其實也並不是一個非常冷血無情的人。”


    “我知道。”白紀快速地看了他一眼,沉默幾秒後又補充到,“經過了這麽多年,我已經不太恨他了。”


    察覺到淩夙誠眼睛裏的那股欲言又止,她複雜地笑了笑:“比起全人類的存亡,我們幾個人之間的愛恨情仇又算得了什麽呢?”


    “也不能這麽說。”沒想到淩夙誠居然反駁了她,“他的妥協導致了你的不幸本就是事實,你沒有必要強行逼迫自己完全釋然。能夠做到‘不太恨’,已經足夠了。”


    “這話可不太像是你會說的。”


    “一味的寬恕別人,無時不刻用苛刻的群體道德約束自己,實在是太累了。”淩夙誠也緩緩地彎起嘴角,眼神裏卻充滿了一種“過來人”似的無奈,“人無完人。愛憎分明雖然談不上是一種優點,至少也不算是缺點了。”


    -


    熟練地抓著線繩登著牆壁向上蹭,元歲維持懸在空中的姿勢騰出一隻手,錘了錘自己最近鍛煉過度的老腰。


    老話說的好,出門混總是要還的。她仗著外表優勢和性格早熟給各位靠譜隊友當了好幾年小跟班,終於還是挑起了單打獨鬥的擔子。


    今天晚上的月亮很給麵子。既沒有暗到讓她隻能用牙叼著手電筒往上爬,也沒有亮到讓她需要穿一身吸熱的黑色才能避免暴露。


    明明已經是初夏的天氣,晚風還有點涼颼颼的,估計是屋子裏的冷氣漏了一些出來。元歲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繼續踩著窗框往上爬。


    她原本是可以直接用繩子把自己一口氣拉上去的,但是想想又怕半途撞上什麽東西打草驚蛇,因此才出此下策。


    按照明世的說法,平日看守城門的不過也隻是六指裏的“片兒警”,戰鬥能力非常一般。再配合上他友情提供的參謀地圖,元歲一行三個人隻要不犯蠢,完全能夠做到無聲無息地執行任務。


    “零點整,北側接應對吧……”她小聲默念著,“希望童思源那邊的人都別遲到,否則我倒是好跑,那兩個纏纏綿綿翩翩飛的拖油瓶就不一定了。”


    元歲雙手一撐,結果並沒能以一個帥氣的姿勢穩穩落在樓頂。蹬著兩條懸空的腿費了半天的勁兒,她差點因為用力過猛而倒栽進一個大花盆裏。


    拍拍屁股站了起來,她扒開一條擋視線的樹枝,心說看不出來六指居然這麽有搞綠化的閑情逸致。


    “喂喂,左右護法,聽得見嗎?”元歲別上耳麥,不太意外的發現另兩個人都還沒成功蹭上六指這邊的網絡。


    算了。別人她也沒精力多操心了,自己按計劃行動吧。


    元歲剛剛踏出一步,就覺得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危機感。


    按照她之前的經驗來看,事情一般都不會進行的這麽順利的。控製住自己想要東張西望的腦袋,元歲一邊裝作毫無覺察地繼續前行,一邊操縱線繩卷起一小塊埋在花壇裏做造型的石頭。


    “砰”的一聲。一個出手之前過於猶豫的偷襲者在左側方應聲倒地。元歲這才優哉遊哉地扭過頭,邁著小碎步穿越花壇來到那人麵前。


    在對方後腦勺上的大包上揉了揉,元歲在這名六指警察徹底疼醒之前及時捂住了他的口鼻。


    “噓,安靜點。我檢查一下自己下手重不重。”她好聲好氣地勸到,“大家都是在別人手底下混口飯吃的嘛,該認慫就認慫,幹嘛這麽拚命呢?”


    抬手將對方翻了個麵,元歲在昏暗的光線下眯了眯眼睛,隱約感覺這名小警察的五官排列有點眼熟。


    “哦,是你呀。”原來是那位簡簡單單便把她放進城裏的好心人,元歲又鬆了一口氣,甚至還在對方臉上拍了拍,“別怕別怕,我不吃人的,你抖得簡直像癲癇發作似的。”


    對方的眼睛瞪得很大。元歲猜測他應該是在為前幾天的失職而後悔。


    “沒事,我不是以怨報德的人。如果你的弟兄們不為難我,我也不會為難他們。”她從兜裏摸出一小支乙醚,在石台階上敲碎了瓶口倒在袖子上,“乖,就在這兒睡一會兒,說不定一覺醒來就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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