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元歲精神萎靡地癱在旅館大廳的沙發裏,膝蓋上壓著一疊重量驚人的書本。


    “要吃點什麽嗎?”女老板伴隨著鍾聲準時出現,將一份報紙放在她的手邊。


    “什麽都行,我不挑剔的。”元歲衝著她禮貌性地笑了笑,將堆在膝蓋上的書一本本挪回茶幾上。


    “還在忙著為結業論文搜集資料?”女老板將頭發捋在耳後,貼心地替她將書本按大小整理成一摞,“真是辛苦啊。”


    “沒辦法,從前學習不努力,隻能臨時抱佛腳了。”元歲抓起報紙,湊得很近地大致翻了翻,假裝驚歎到,“謔,大新聞啊。”


    占據了整整兩個版麵的頭條,題目她大致能夠通過意會的方式讀懂。


    “宿命之戰打響?曝多地‘天賦者’已於日前主動挑起爭端。”


    元歲嘴裏嘖嘖幾聲,搖搖頭笑了。


    “果然還是打起來了啊。”老板娘明顯也注意到了那個加粗的大標題,“算了,我們小老百姓,不想這些問題,安寧日子能過一天算一天吧。”


    “您怎麽好像反而鬆了一口氣的樣子。”視線短暫地從報紙上移開,元歲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不過也是,誰都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的……”


    “誰說不是呢?”老板娘歎了口氣,“隻是希望有些熱血上頭的年輕人,不要被攛掇去跟著湊熱鬧。”


    或許是因為周邊太過安靜,元歲翻報紙的聲音響得有些過分了。她抖了抖手腕,狀若隨意地問到:“您猜猜看,結果會是什麽樣的呢?”


    “小妹妹,我先多嘴問一句,你是人類對吧?”


    元歲大大方方地將手在她麵前展開,操著一口略帶口音的外星語點頭:“是啊。所以每次我看到這種新聞,心情就會特別複雜。”


    “你也別亂想,報紙上不都寫了嗎,隻是有幾個天賦者牽頭鬧事而已。”老板娘居然還親昵地安慰了她幾句,“如果真的想避避風頭的話,你幹脆就借著這次出門學習的機會在我們這裏多躲幾天。我們這邊畢竟離附近的幾個人類城市都比較遠,相對安全一些。要是錢不夠的話,我可以給你們打個折的。”


    “您太客氣了。”元歲真心實意地彎彎嘴角,繼續試探到,“您不討厭……或者恐懼我們嗎?”


    “我年輕的時候,曾經跟著父親去人類的城市裏遊曆過好幾年。”女老板貌似被她激發了談興,居然靠在她身邊慢慢坐下了,“他早年時曾在落魄時受過不少人類的恩惠,所以在那邊的老朋友也有很多。我還跟他們學了很多種人類的烹飪方法呢。”


    “您父親早年的時候……”元歲根據判斷六指年齡的常識做了一個簡單的推斷,“是指你們剛來不久的那段日子吧?”


    “嗯。”女老板也不隱瞞,“那時候對我們來說可真是難捱極了……聽說我的爺爺奶奶,還有出生的最早的哥哥,都是死在了那段時間裏。”


    “因為瘟疫和輻射?”


    “對,這裏的環境畢竟還是和我們過去生活的地方不太一樣。戰爭結束之後,我們星球上本來就不剩下什麽活人;之後為了爭奪登上星際旅行飛行器的位置,又死了不少;沒想到好不容易到達了這裏,問題卻依舊接踵而至。”女老板語氣裏充滿了憂愁和歉意,“抱歉,我們真的不是有意讓你們也漸漸落到這步田地的。”


    近百年前那場大瘟疫引發的一係列並發症,在六指和人類身上的致死率都超過百分之九十。疫症傳播最嚴重的幾個月裏,地球上人口減少的速度快得就像是熱油蒸發。輻射塵催化著食物的變異,無法跟上進化步伐的物種在幾天之內就會從整顆星球上永遠絕跡。


    元歲回憶著這些從書本裏學習到的血腥知識,無意識地咬緊了嘴唇。


    “有時候我甚至也會想,要是你們在最開始的時候選擇直接把我們都趕出去就好了。”老板娘還在一邊說個不停,“太可怕了……我們真的沒有想過自己飛船帶來的輻射會給你們星球上本身存在的病毒帶來那麽翻天覆地的變化,隻差一點,地球就要成為我們兩個種族共同的墓地了。”


    “是啊,隻差一點。”元歲悠悠地重複到,“有時候我也在想,要是當時幹脆徹底滅掉我們中的一個,之後反而就不會有那麽多煩心的事了。”


    “說什麽傻話呢。”可能是因為她長相太過無害,女老板聽見這番危險發言之後也隻是低聲嗬止了一句,然後鬼鬼祟祟地提醒到,“你還小,可千萬別受人慫恿去做什麽傻事。過去幾十年日子,誰活著都不容易,能夠像現在這樣和平相處多好啊……”


    “我說幾句氣話而已,您別介意。”元歲繼續裝老實不懂事,努力把話題往需要的方向掰,“如果確實能夠好好過日子,誰又會閑著無聊替上麵的人送死呢?”


    女老板的神色一凜,突然神神秘秘地輕聲說到:“也不一定。上麵有些人可會攛掇了,隨隨便便就能把白的編成黑的。就像今天這條新聞,說不定就是他們自己手欠去招惹人家,惹了事兒之後又倒打一耙。”


    “您說話可真有意思。”元歲不置可否,不一會兒又低聲自言自語到,“像我這樣兩代都從小和你們生活在一起的普通人還好說,我隻是擔心一個朋友……”


    “怎麽,難道你還認識‘天賦者’?”女老板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緊張。


    “天賦者才不會屈尊和我這樣的人來往呢,您多想了。”元歲故意陰陽怪氣地暗諷了一句,確認身邊的人又放鬆下來才接著說,“不過我那個朋友,血統確實是有點特別……”


    “你是說,混血兒?”女老板會意的很快,“我們和你們的……?”


    “原來您聽說過?”元歲的眼睛一亮。


    “早些年的時候,貌似是出現過這樣的人。”女老板回答到,“接觸的久了嘛,日久生情總是有的。從前有幾個城市對這方麵的限製並不嚴格,如果是家裏本來就比較有地位的人,甚至能夠偷偷讓醫院做事的朋友幫個小忙。隻是這樣家庭出生的孩子,未來的日子注定會過得很難。”


    “誰說不是呢。他比誰都要更擔心發生戰爭。”元歲將明世的故事套了進去,“倒時候落得兩頭不是人的地步,太尷尬了。”


    沒想到女老板上下打量了她一陣子,露出了一點同情的表情,柔聲說到:“這樣的孩子,能夠安全的長大也算不容易了,可千萬別在這個時候放棄。局勢瞬息萬變,總能挺過這一關的。”


    元歲眨眨眼睛,聽懂女人實際上是把她誤解成了這個“混血兒”。


    想想也是,這麽刺激的身份,一般人都不敢隨隨便便的向朋友暴露,她這個謊撒的有點太次了。


    於是元歲隻能將錯就錯,裝作苦惱地撓撓頭,選用一個最笨拙的方式結束對話:“那個……其實我真的有點餓了。”


    “嗨,你瞧我,又聊得忘記正事兒了。”女老板立即站了起來,似乎也鬆了口氣,“我馬上就去廚房催催,請再稍等一下。”


    元歲盯著她有些倉惶的背影,心說這種有悖倫理的身份果然對誰都很有衝擊力啊。


    她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閱讀報紙上,不一會兒就急得有些抓耳撓腮。


    果然還是應該把詞典帶下來的。就算現在聽說基本已經不成問題,她的讀寫能力還是太差了。元歲憑著記憶半猜半蒙,大致讀懂上麵是著重闡述了昨日三個交戰最激烈的地點。


    三個位置都是臨海的人類城市。估計是因為交通方便,基礎條件也比較好吧,打起來相對沒有那麽費勁兒。而三場戰役的結果也非常平均,一勝一敗一平。元歲掃了一眼那張記錄了一座臨海城市即將被海浪吞沒的瞬間的照片,替住在那附近的倒黴群眾真誠祈禱了幾秒鍾。


    再翻一頁,她發現那座看上去被破壞的最嚴重的城市竟然是唯一一個人類勉強取得勝利的地點,心裏稍微有一點吃驚。


    逼得六指連炸海底造成地震這種損招都使出來了,看樣子這座城市裏的同胞真的是相當有實力啊。


    小聲哼著略有跑調的歌,元歲沒有注意到照片左側樓頂上的一個小黑點。


    那是一個在海潮來襲三秒之前仍獨自站在廢墟中的人。


    連續熬夜的代價是視力下降。她抬手揉了揉發澀的眼睛,將報紙隨便的蓋在了眼睛上,抱著膝蓋睡著了。


    -


    入夜,她帶著兩個腳步很重的拖累一前一後地從窗戶翻了出來,落在了一棵行道樹的樹頂。


    “……顧姐姐,”元歲扶著額頭努力壓下心頭的火氣,“你出門悄悄接頭還要穿高跟鞋?”


    “不是你說我們這次一定要穿的盡可能讓六指放下戒心嗎?我隻帶了這一雙鞋。”顧嵐振振有詞地反駁。


    “行,萬一崴腳了就讓童畢安背你好了,反正我看他願意的很,一天天的精力也很過剩。”元歲懷著一點怨念說。


    “你真的打算完全按那個六指小白臉說的做?”這是童畢安嚐試插話。


    “不然呢?他的意思現在就等於你哥哥那一堆人的意思。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準備事實上都已經暴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要是中途突然不樂意了,會碰上麻煩的反而是我們。”元歲懶得多做解釋,“說起來,你怎麽看哪個六指都是‘小白臉’啊?你對他們比你老的慢這點是不是有很深的怨念。”


    “糾正你一點,我剛剛罵的那個可不是純血的六指。”童畢安停頓了一下,“你說,我們這像不像是在‘扶太子上位’?”


    “啊?你以為自己是誰?”元歲扭頭,略帶鄙視地瞟了他一眼,“未來的攝政王?還是什麽權傾朝野的大太監?曆史上這兩種人的下場一般都不太好。”


    “原來你也知道啊。”童畢安嘴裏發出一個不屑的氣聲,“看你前幾天鑽研他們曆史的那副刻苦勁兒,我還以為你已經打定主意要在這個新方向上發展了呢。”


    “怎麽會,我現在就想著什麽時候能把這一堆拉拉雜雜的事兒快刀斬亂麻,然後抓緊時間當一回小蝌蚪找爸爸媽媽去。”


    “那你得快點。也不知道你和他們是不是都能挺得過……”口不擇言地吐出些不吉利的話之前,童畢安趕緊在後頭“呸呸”兩聲,改口到,“算了,我還是祝福你吧。”


    “謝了。”知道這人本質上非常缺心眼,元歲也沒跟他過分計較,“記得等會兒還是按計劃,我趁著夜色翻出城去接大部隊,你倆分頭解決看門的幾個。”她想了想,又補上一句,“敲暈就好了,別直接把人弄死了,它們又沒惹我們。”


    “軍校高材生元小姐,你什麽時候也變得這麽虛偽了?”


    “是稍微有點下不去手。畢竟人給我們推薦的旅店確實不錯,環境好,人友善,菜也好吃。”元歲摸了摸袖口,又提醒到,“那個小鐵片都處理好了吧?別到時候我們還沒把他們敲暈呢,人家就已經端著槍在城門口守著了。”


    “放心吧。那個小白臉不是說了麽,他們那個追蹤器主要靠溫度判斷自己是不是還貼在一個人的身上。”童畢安胸有成竹地回答,“我把它放在了一杯溫水旁邊。”


    “你,”元歲隻說了一個字便歎了口氣,“你怎麽這麽聰明呢?他們會不會驚訝地發現你現在已經燒到五十度了?”


    “我哪有那麽蠢。我用溫度計量過的,出門前剛剛三十七度,非常健康。”


    “行,很好,那我們得走快點,免得你一會兒體溫直接掉到二十度以下。”


    童畢安有點不服氣了:“那,聰明的你又選了什麽辦法呢?”


    “我?”元歲轉過頭來,無辜地眨眨眼,“我把那個別在了老板養的狗身上。希望它今晚別鬧騰得太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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