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歲還沒有消息嗎?”十分鍾之內,莫允涵第三次帶著滿手的血從呼喚號的大門冒出頭來,焦急地重複到,“我覺得淩組長真的要撐不住了!”


    “專心管你的病號,別一個勁兒的跑出來添亂。”翟一文揉著眉頭,明顯是真的被她問煩了,“這兒沒你的事兒。要是她回來了,我早就第一時間進去休息了,誰還會在這兒眼巴巴地幹杵著,想坐地上都能惹一屁股的泥!”


    “所以,不管她之前怎麽找理由,你都應該直接把她先敲暈再帶回來的,這樣就沒這麽多事兒了!”環顧四周,莫允涵又稍微壓低了聲音,“要不是我在船隊裏的人緣一向還行,這兒的船員早帶著船跑了,你知不知道!”


    “是是是,我替躺著的那個和還在外麵瞎跑的那個謝謝你。”翟一文假笑著一抱拳,“但你在這兒可勁兒催我真的一點用都沒有。現在我沒有任何聯係上元歲的手段,除了幹等著沒有別的辦法。行,你說得對,要是我之前就把她直接敲暈了,剛剛就得背著兩個人事不省的人回來——你當我是騾子呢!”


    “可是……”莫允涵低頭看了一眼時間,“馬上就五點半了,元歲還一點影子都看不見!要是她真的趕不回來,那——”


    “裏麵那家夥怎麽樣了?”


    “深度昏迷,呼吸和心跳都很微弱,我給他簡單處理傷口都沒有任何反應。如果不是你事先告訴過我他確實有過從類似狀況中康複的先例,我會選擇直接拿一塊兒白布給他蓋上。”莫允涵沾血的雙手在空中胡亂地揮舞著,“是,我當然知道他有自愈的能力,不然他早該徹底成為一具屍體了。但是天賦這種東西,始終是有極限的。就像你把一張紙撕成兩半,那確實很容易就能用膠布重新粘回來。可你要是把它扔進了碎紙機呢?還指望它可以短時間內順利拚接起來?你以為這是魔法麽!”


    “你衝著我嚷嚷這些有什麽用?是我一路背著這個一直冒血的家夥回來的誒,我那件外套直接髒的報廢了,連洗都不用考慮。”翟一文單手插著腰,吸氣的聲音比平時明顯得多,“總之我們在原地等十分鍾。過了時間,就該做什麽做什麽。”


    “你什麽意思?你要丟下元歲不管?”


    “不然呢?你用呼喚號醫療室裏的那幾把小破手術刀給淩夙誠治傷?”翟一文厲聲反問了兩句,又衝著莫允涵擺了擺手,示意兩個人不要再多做爭執,“好了,你放心吧,我是看著元歲長大的,她全家老小又都認識我,我比誰都怕她出事兒!但是到了這種時候,我們還能怎麽辦?是,就算我們可以坦然地放棄那個半死不活的家夥,我們也得爭分奪秒的回到船內!說句不好聽的,現在局勢瞬息萬變,誰也不知道港口還能穩定多久。盤古號要是真維持不下去了,我還得回去給我媽收拾行李!”


    莫允涵被他吼得一抖,緩了好一會兒才顫聲說:“我也有父母,我會不擔心這些嗎?但是……總之,再多等一會兒吧……至少二十分鍾?”


    “你以為這是菜市場講價呢?”翟一文鼻孔出氣,冷哼了一聲,半晌又忽然低聲嘟囔了句,“十五分鍾,不能再多了。”


    莫允涵還在那兒捂著臉哭哭啼啼的,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和誰討價還價。


    -


    黎然望著那雙熟悉的眼睛,腦海中忽然閃過八個大字。


    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含蓄地微微彎了彎苦澀的嘴角,他又不得不開始感慨起來。


    原來世界上真的會有一些人,即使經過了本該脫胎換骨的數年,骨子裏的那股特別的勁兒也一點都不會改變。


    見事明白,極其難以被他人洗腦控製。軟硬不吃,自有一套嚴密的處事邏輯。思維獨立,某種意義上來說,與許多常用於形容女性的溫柔詞匯完全沾不上邊。


    她身上那股孩子氣的聰明勁兒,還是那麽鋒利尖銳,幾乎足以灼傷許多活得無比蒼白的人。


    一個從經曆來看最該憂鬱促狹的人,偏偏時常能笑得最為張狂肆意。多年過去,黎然再也沒有見過一雙同樣靈動的眼睛。


    此時此刻,這個素來恩怨分明的小姑娘正毫不掩飾對孔仲思的鄙薄。即使是被人拿槍指著,身體狀況不便行動,眉梢眼角傳遞的表情也豐富得足以寫出一幕戲來。


    這樣的人,是不該一輩子困在船內那點四四方方的天地裏的。黎然全力維係著臉上淡然的表情,卻控製不住心底的那些早已說不出口的希冀慢慢發芽。


    就在這時,他聽見孔仲思又開口說話了。


    “說實在的,為了活命,你不應該如此坦然地向我揭露你自己現在稀薄的情報價值。”他說,“又或者,你難道真的確定我不會殺你?”


    “不不,我怎麽敢確定呢。”即便兩人一個跪著一個蹲著,元歲想要平視孔仲思也需要揚起下巴,“到現在為止,您究竟直接殺死了多少朋友、部下和後輩,我也算親眼見證過了。我怎麽敢抱有這種僥幸呢?”


    “那我是真的看不懂你了。”頭一次真切的領會到這個小姑娘言辭的犀利,孔仲思又停頓了一會兒才理清思路,“不過既然我說過,我們確實是無冤無仇,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


    “哦?”元歲戲謔地挑起一邊的眉毛。


    “馬上從這裏,倒回到你們事先定下的接頭地點去。當然,我會派人跟著。”或許是已經經曆過一輪言辭上的挫敗,孔仲思的濃眉耷拉著,“抓住機會,留給我們一個備用的耳麥。我不會為難呼喚號上的各位前同僚,隻是想親耳聽到……我苦心經營了這麽多年,期待了太久的消息而已。”


    “喔,很合情合理的要求嘛。想見證自己最後的成果?”元歲裝模作樣地把小腦袋點的飛快,最後冷聲回應到,“但是我拒絕。”


    “為什麽?”孔仲思的口氣終於透露出了一絲慍怒。


    “因為——誰說我們無冤無仇的?我呸。”元歲彎起的嘴角溢滿了不言自明的嘲諷,“你這麽輕飄飄的一句,就宣布我倆恩怨打平了?憑什麽?感情我還不能把失去同伴的仇記在你身上對吧?因為您可是為了有利天下蒼生的宏圖大業奉獻了小我的一切啊!”


    “滾吧。”她冷聲說,“老大說不過你,是因為他要臉。你還真以為自己算是個什麽東西了?公理?正義?我呸!你不過就是個因為覺得自己過得不開心,就要強行把自己以為的幸福兌現給每一個人的跳梁小醜罷了!你要是能老實承認一句,你做這些就是為了自己爽一把,我還能稍微看得起你一點。為了其他無辜受罪的人民?不要笑死人了。”


    感覺到身前的孔仲思心中滔天巨浪般強烈湧動的情緒,黎然的神經瞬間繃緊了。


    “……很多事情,就算你不能理解,也請你不要這麽輕易的給我下定論。”孔仲思咬牙切齒地說。


    “啊?為什麽?”元歲表情輕鬆地反問,“你能隨便給船內大佬們的理念下定論,能隨便評價老大評價我,就不準我描述一下你了?行啊,既然你人這麽好,夢想又實現的差不多了,就別跟我計較,對我網開一麵唄。反正我們‘無冤無仇’不是嗎?”


    胸口劇烈的起伏了一陣。孔仲思低沉的聲音如同鍾聲在黎然的耳邊敲響。


    “動手吧。”他對藍頭巾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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