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元歲很快注意到了他的不對勁兒,連聲問道,“您的臉色怎麽這麽差?果然還是很痛麽?”


    微不可查地輕輕吸了口氣,淩夙誠仔細地調整了一遍自己本就泄露不了任何情緒的表情,狀若隨意地回答到:“不是。”


    注意到對方寫滿不相信的眼睛,他再次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刻意的重複到:“真的沒什麽感覺。”


    “嘁。”元歲癟了癟嘴,明顯被他的反應帶偏了方向,“您就接著逞強唄,真把受傷流血當成小打小鬧啦?別當我不知道,您的治愈能力又不是可以無限施展的魔法,使用太多會透支體力。何況上次還收到了那麽大的損耗,您以後可真得悠著點……行行行,別那麽看著我,我知道您要說什麽。就因為您的恢複速度比旁人要快得多,您就應該承擔起替隊友受傷的責任了嗎?真傻。”


    淩夙誠一邊靜靜地接收著她的喋喋不休,一邊麵不改色地裝作用左手壓迫止血,手指很輕地劃過了衣兜表麵,關閉了小型通訊基站的啟動按鈕。


    “我下次會更小心一點的。”他適時地止住了話頭。


    “算了,說到底還是我自己的問題,該更小心的人是我。”非常順手地將糖扔進了自己嘴裏,元歲鼓著一邊的臉眨了眨眼睛,“……啊,忘記是您要吃。”


    “我沒有要吃。”淩夙誠的表情鬆了一秒,隨即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認真地說到,“以目前的狀況,我們再長時間逗留在船上,或許會碰上越來越多自然因素造成的麻煩。”


    “那怎麽辦?”


    “你先給船內匯報一下情況吧。”淩夙誠看著元歲把別在皮帶上的放水耳麥扯了下來,再夾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皺著臉調試了半天,元歲煩躁地取下耳麥,用兩根手指捏著用力晃了晃,氣哄哄地說到:“又是這玩意兒……一到關鍵時刻就出質量問題!”


    “我的好像也聽不見。”淩夙誠佯裝調試了一會兒,“可能是在上船之前泡了太久。”


    “怎麽可能,我幾分鍾前還檢查過的。”元歲直接暴力拆開了耳麥的外殼,睜著一隻眼睛湊近盯了好一會兒,“我覺得它看起來沒什麽問題……”


    “看起來?”淩夙誠遠遠地瞥了一眼不遠處的幾個手術室,開始了他生平的第一次胡編亂造,“或許是因為我們恰好身處醫院,有一些還未完全損壞的器材仍在向外輸出輻射,影響了通訊吧。”


    “還有這種事兒?”元歲看起來並沒有被說服。


    “要不你離遠一點再試試?”淩夙誠頓了一下,繼續循循善誘,“如果你覺得一個人行動太危險,我可以陪你一起。”


    “別別,咱們這次任務那麽緊急,我還沒那麽不中用。”元歲立刻擺了擺手,又質疑到,“真的不是小通訊基站出了問題?您再檢查檢查?”


    “應該不是。”


    “那……”元歲在猶豫的同時“嘎吱嘎吱”的嚼碎了嘴裏的糖,“行,我走遠一點試試……嗨,幹脆,這會兒雨聲聽起來像是也小了一點,我直接往咱們存放多餘補給的小村裏跑一趟,把備用的拿回來,反正這船現在就在岸邊,來回一趟也不遠。”


    “雨確實小了一點。”淩夙誠偏頭聽了一會兒,“不過還是有危險,要不我還是——”


    “行,您別說了。我馬上就去。”元歲拍了拍身上的襯衫站了起來,轉身小跑了幾步之後,又回頭衝著他笑了起來,“您現在可是帶傷堅持工作,這點小事就交給我辦吧,稍微等我……半個小時?”


    “好吧。”淩夙誠將手電筒扔給了她,仔仔細細的,一絲不苟的,甚至是帶著某種奇怪的眷戀的打量了她一遍,沉聲叮嚀到,“小心一些。”


    “放心。”


    蹦蹦跳跳的影子越跑越遠,最終消失在過道的轉角處。原地安靜地坐了五分鍾,淩夙誠單手扶著牆,慢慢地站了起來。


    新鮮的血液順著他手臂的弧度墜向流水之中。他下意識循著聲音仰起頭,猜測元歲剛剛應該是已經翻上了船隻外圍的玻璃牆。


    想騙過這個小姑娘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保持了多年的信譽還是適時的從旁輔助了他。淩夙誠嚐試調動所有流淌在骨血中的治愈力,強行加速了傷口痊愈的速度。灼熱的刺痛感令他本就偏白的手臂上青筋暴起,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將別在後腰上的軍刀緊緊攥在手心,隨後藏進了偏長的袖子裏。


    循著動靜不疾不徐地跨越層層阻隔,直至到達三層的另一側。淩夙誠屈起手指,不輕不重地敲了敲傾斜的門板。


    “夙誠……?”正蹲在地上扒拉著亂七八糟的紙片,孔仲思怔了一下才回過頭來,略帶埋怨地開口,“你平時走路都沒聲音的嗎?真嚇我一跳。”


    “抱歉。”淩夙誠半靠在牆邊,目光低垂。


    “你手怎麽了?”注意到對方顏色明顯不對勁兒的袖口,孔仲思直起身來,“怎麽突然受傷了?是因為剛剛那個類似地震的……嗨,我還以為這種東西傷不到你呢。你現在還好吧?你手底下的小姑娘呢?”


    “放心,不是什麽大事。”淩夙誠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倦,“我讓元歲先離船了。”


    “離船?在這個時候?”孔仲思低頭看了一眼時間,“出什麽問題了嗎?”


    “你喜歡吃甜食嗎?”按了按眉心,淩夙誠麵無表情地拋出了這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什麽?”孔仲思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喜歡吃甜食嗎?”淩夙誠重複,“比如糖果之類的。”


    “我一個大男人,當然談不上喜歡這種東西。”孔仲思抓了抓自己的頭發,“不過渺渺……以前倒是很喜歡這種東西。”


    “是麽。”幾乎沒有疑問語氣。


    “夙誠?”孔仲思徹底丟下了手裏的活兒,“你怎麽了?”


    “我還好。”非常實事求是的回答。淩夙誠抬起勉強止血的右手,虛虛地攏在了自己的眼睛上麵,“隻是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


    沒再留給孔仲思開口說話的間隙,淩夙誠突然扭過頭,一字一頓地說到:“我之前一直沒有想通,露曉那夥人究竟是怎麽準確的獲知我本質上的天賦的。”


    “‘本質上的’?”孔仲思立刻抓住了他話語中的重點,“什麽意思?”


    “故意用線索一步步迫使我不得不與你真正的同伴交手,再提前告知他們,一定要在我身上明顯的地方留下傷口。”音色中的顆粒感被安靜的環境成倍放大,淩夙誠神色冷峻,原本稱得上是清秀溫和的麵部輪廓在陰影的半遮半掩下變得鋒利起來,“這種方法,確實……太難想象了。”


    他索性扯著自己沾血的袖口抖了抖,直直盯著孔仲思的眼睛說到:“你不是已經不止一次親眼確認過了嗎?我確實擁有檔案中明確提到的‘操縱重力’以外的天賦。”


    短暫的沉默。孔仲思忽然“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坦蕩無比地與淩夙誠對視,輕鬆自然地說到:“是我小看你啦,我還當你真的一輩子也意識不到呢。”


    任憑手中閃亮的糖紙跌落在水窪之中,淩夙誠幾乎控製不住地渾身打了個顫,半晌才回答到:“如果不是碰巧撞上了一個相似的巧合,我或許是會一輩子受騙吧。”


    “哦?看來那個小姑娘還真是你的福星呢。”


    沒有再做任何掩飾的意思,對方承認的甚至比淩夙誠預想之中還要快上許多。無數在發生之時並沒有喚起他任何警惕的小事正在他的腦海一幀一幀的放慢重映。


    為什麽被女殺手控製的秦思恩,最後一搏瞄準的卻是他的手臂。為什麽孔仲思在他剛剛回船之後,巧合地在走廊撞見了他,並硬要塞他幾顆糖果。甚至一些平日裏相熟或者不相熟的人會在過年的時候自發聚集起來,非要給他這個剛剛在顓頊號上執行完危險任務,又以一個過快的痊愈速度回歸隊伍的人開什麽慶祝會……


    隻是為了確認,他是否真的具有第二種能力。而最好驗證的,就是效果過於明顯的“自愈”。


    原來早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陷入一隻精巧的、專為他設計的彀中。


    是他沒能及時的識破這一切,才一步步造成了現在的局麵。


    “我也是想不到別的辦法,畢竟淩組長的口風實在是太嚴了。”孔仲思很適時地在一旁替他補充到,“三十年了……我跟在他身邊整整三十年了。你們這對父子倆身上明明有那麽多呼之欲出的謎題,我這個在你爹身邊拚死拚活當了這麽多年‘心腹’的人,卻是一直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我不是沒有懷疑過你。”淩夙誠艱難地表達著,“但是,我真的想不通你做出這些事的理由……是,我或許能夠想到,你會因為接觸到某些我不知道的秘密對整個對策組產生反感,甚至會因此鼓動前輩朋友,一起裏應外合地想要破壞船內的秩序,但是……”淩夙誠用力地吸了口氣,“為了這些事情,犧牲蘇渺,真的——”


    “別提蘇渺!”極其尖利的一聲,孔仲思的五官在慘白的手電光下猙獰如同惡鬼。他太陽穴邊的血管全部高高凸起,像個發狂的精神病人似的對著空氣胡亂地揮舞著雙手,聲嘶力竭地衝著淩夙誠吼到,“不是到了這種關頭,我絕不會以犧牲她的代價來拖延時間!你!都是因為你!如果你們再晚一些查到我的身上,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我也不用……不用親自下令殺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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