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蓋子燙得一縮手,元歲慌慌張張的關上火,忽的打了個響指,改用線繩直接將冒著熱氣兒的鍋提到了半空。


    “……姐姐?”陸傳旭扒著廚房門露出個頭來,語氣十分緊張。


    “怎麽,怕我把家給炸啦?”元歲沒好氣地回頭白他一眼,“好歹我也一個人在宿舍住了這麽久好麽?不過就是煮個湯而已,連油都不用熱,就把各種調料按書上的比例往鍋裏一扔,連做的不好的空間都沒有呀。”


    “不,是你那個架勢太嚇人了好麽?”陸傳旭癟了癟嘴,“連往裏扔個薑片,你都要反複問我‘你看這個差不多有十五克麽’,你這麽精益求精,要不我幹脆去給你買個電子秤?”


    “你懂什麽,這叫態度嚴謹好麽?”元歲翻箱倒櫃了半天,才終於找到一罐疑似鹽巴的白色結晶,又轉頭問到,“那個……你覺得‘少許’到底放多少合適?”


    “你一個人到底是怎麽生存下來的?”


    “軍隊有食堂啊。你要是能和阿姨搞好關係,再晚都有的吃,在宿舍最多就熱熱包子。”元歲說的理直氣壯,同時捏著勺子的手輕微抖了抖——陸傳旭目測,掉進鍋裏的鹽應該可以按“粒”數清楚。


    “你這鹽撒的……就圖個意思對嗎?”


    “先隨便撒點,不夠再加唄。免得一次加太多了,之後連彌補的辦法都沒有了……”


    “怎麽會沒有彌補的辦法?鹽加多了就再加水唄,虧你還一直一副自以為比我聰明得多的樣子。”


    “……好像也是哦。”元歲嚐了一口沒有味道的湯,睫毛微微顫動著。


    看她又有點開始發呆的跡象,頂著倆黑眼圈的陸傳旭誇張地打了個哈欠,然後用力在牆壁上拍了拍:“嗨,回神回神,小心鍋!唉,你是怎麽啦,好不容易回一趟家還心不在焉的……等等,你不會壓根就沒請到假,是偷偷跑回來的吧?”


    “你以為我跟你似的。”用勺慢條斯理地往飯盒裏盛了兩勺湯,元歲滿意地看著陸傳旭終於忍不住一個箭步上前,直接端起了鍋為她代勞。


    “那你請假還挺容易的。爸爸昨天晚上才醒呢,聽媽媽說今天他已經被要求開始處理一些簡單的事情了。”


    “……因為警局那邊的死傷情況比較嚴重吧?聽說他們現在特別缺人手,已經打算找我們先借點臨時工了。這也算是奇事一樁。不是出現了這種特例的話,從整體出事兒的概率來看,當警察還是要比當兵安全得多的……”看著陸傳旭一言不發地認真打包餐盒的樣子,元歲愣了一下,轉而認真地問到,“經曆過這幾天之後,你還打算去考軍校嗎?”


    “怎麽連你也開始問這種無聊的問題。”處於變聲期的陸傳旭說話聲音就像是鴨子在嘎嘎叫喚,“首先,軍校的招生模式是半強製的,既不是我想考就能考上,也不是我不想考就能隨便糊弄或者是說放棄就放棄的。再者,概率這種東西啊,其實沒什麽參考意義。就像是天氣預報說明天的降水概率會是百分之九十,結果卻還是個大晴天一樣。對於經曆過生死關頭的每個人來說,結果都隻會在‘確實死了’和‘居然沒死’兩種可能性中產生。”


    “你什麽時候也學會這種故弄玄虛的說話風格了?”元歲拎起刀,將案板上的黃瓜拍的汁水四濺,“還是說你也終於到這種自以為懂點哲學的年紀了?”


    “隨你怎麽說好了。”陸傳旭居然並沒有因為她明顯的調侃而氣得急於證明自己,“還有,你把黃瓜弄得這麽碎,等會兒要怎麽放盤子裏拌?”


    “哦哦,沒收住,不好意思。”元歲眨眨眼,突然伸手在陸傳旭的麵前晃了晃。


    “幹嘛幹嘛?”陸傳旭縮著脖子往後躲了躲,“自己洗手去,別想把汁兒都往我衣服上擦。”


    這人看著和往常好像有哪裏不太一樣了。元歲注視著他因為連續熬夜而發紅的眼睛,同時拍碎了第二根黃瓜。


    “你故意的是不是?”陸傳旭終於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跳起腳來的樣子還是像個毛孩子似的。


    “哎呀,真不好意思。可能是我最近鍛煉過頭了,勁兒比原來大了些。”元歲幹咳一聲。


    陸傳旭也沒理她,兀自用筷子將黃瓜渣全部趕進了盤子裏,然後熟稔地從櫃門背後找出一張幹淨的抹布,用力地擦拭了起來。


    “我頭一次覺得你長大了。”本著不繼續添亂的原則,元歲保持著雙手舉在頭邊的投降姿勢站在在一旁看了一會兒。


    “是嗎?我記得你以前和我說過,一個人成長得最快的時候,往往是他的日子最難過的時候,所以成長並不一定都是好事。”


    “原來我以前也說過這種聽起來貌似有道理的廢話嗎?”


    “你現在也很喜歡說這種廢話。”陸傳旭好像又長高了一些,背對著她用力擰幹抹布的動作和家裏的另兩個大人如出一轍,“你都收拾好了嗎?”


    “嗯,隨時可以出發送飯。”元歲心不在焉地回答。


    “我不是問這個。”陸傳旭看她的眼神居然有點大人式的無奈,“我是問,你已經把該帶回家的東西都帶回來了嗎?如果沒有,一會兒我可以跟你去一趟宿舍,幫你搬點東西。”


    “不能隨隨便便就帶人進宿舍啦……”元歲小聲嘟囔著。


    陸傳旭應該是真沒聽見,還在不停碎碎念著諸如之後要記得多買一人份的菜這種小事。


    “你進步挺大的,真的。”元歲覺得自己不能吝嗇對叛逆青少年改邪歸正的表揚,“又或者是我已經有段時間沒見過你的關係?”


    “你還好意思說。就隔著這麽幾層樓而已,你平時又那麽忙,宿舍還隻能吃點包子,回家多舒服啊……”


    目不轉睛地看著黃毛少年仔仔細細地收拾好被她整個摧殘過一遍的廚房,元歲頭一次感受到這個她看著長大的弟弟,已經一聲不吭地變成了一個有點陌生的樣子。


    “怎麽跟個嘮叨的家庭婦女似的……”元歲憋不住打斷到。


    “好心當成驢肝肺。”陸傳旭用力地將手上的水珠甩向她,“要說的話,我看你跟著的組長人還挺靠譜的。總之你也別狂,做什麽事兒都慫一點,別鋒芒太露。真碰上什麽麻煩就全甩給上頭的人唄,你不是總說那個淩、淩什麽來著……”


    “淩夙誠。”


    “對,你不是說他人挺有擔當的嘛,那就更要珍惜了。能有個不但不會給手下人多找麻煩,還能幫著處理麻煩的老大多不容易。”陸傳旭的語氣頗為唏噓,“你可能不知道,咱爸的直屬上司是個特別說話特別冷冰冰的女人,雖然說不上愛給底下人找事兒,但是平時真的各方麵都特別苛刻……”


    元歲心說我當然知道啦,而且你前半句誇的人就是她兒子。


    “不對。”她比劃了一個“打住”的手勢,“咱們家什麽輪到你來提點我啦?怎麽,誇你兩句就膨脹啦?”


    “說的好像家裏以前有誰敢提點你似的。”陸傳旭嘶了一聲,將餐盒提了起來,“都知道你是個特別有主見又敏感的人,就算你小時候沒事兒總離家出走後往外邊跑,一連消失好幾天,我們都隻敢去翟阿姨那裏打聽你的消息。”


    “……還有這回事兒?”


    “不然呢?你以為家裏是真的不想管你?”胸中湧起一股莫名的火氣,陸傳旭最終還是深吸一口氣,又岔開話題到,“一文哥哥這回好像也受了點傷對吧?你要是覺得跟著我去病房裏待一個白天太別扭,可以順便去他那兒走走。”


    -


    看著麵無表情坐在隔壁位置上的人,許擇遠腳下一頓,隨後扯著嗓子盡可能熱情地說:“淩兄弟?真是你?稀客稀客,你家的那個小姑娘呢?你怎麽親自來開會啦?”


    “她家裏有一點事。”淩夙誠的回答兼具直白和隱晦。


    “家裏有事?那你對她可是真好啊。”許擇遠仿佛意有所指,“這回很多自己受了點輕傷的人,咱們都不給批假,你手底下現在又隻有這一個小跟班,你居然就這麽把她放回家啦?再說她現在的爹好像並不是她親爹麽……”


    “你的消息很靈通。”淩夙誠揉著眉心打斷。


    “客氣啦,我是負責監察這塊兒的嘛,靈通才是應該的。”許擇遠打著哈哈,“聽說你還在負責那個殺手的後續調查?怎麽樣,有什麽新發現麽?”


    “舊檔案顯示,她曾經在五六年前合法進入過我們這裏。但之後她被其他船隻通緝,這幾年應該都輾轉躲藏在陸地上。另外,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醫院裏的薑醫生曾經親眼見到她在秦思恩的病房外短暫停留。”


    “說不定真的隻是路過?在窗戶外也做不了什麽吧。”


    “很難說,因為很多證據顯示,她對於我們船隻的內部結構很熟悉。另外——”淩夙誠頓了一下,“你那個時候在哪裏?我問過孔仲思,他說整晚都沒能找到你。”


    與眼前這個人對視是一件頗有壓力的事情,許擇遠硬邦邦地撐了一會兒,模糊地回答到:“不知道你在看小說的時候,有沒有注意到一個現象。當故事裏的配角因為巧合而開始接近真相的時候,往往也就宣判了他的死期。”


    “我不看小說。”淩夙誠平淡地回答。


    “沒關係,打個比方而已。”許擇遠緩緩靠在了椅背上,跟著身後的人馬虎地鼓掌歡迎,“可是故事中的角色是無法分辨自己到底是‘主角’,還是‘配角’的。在這樣的前提下,如果他因為遇見了困難而拉身邊的人下水,是一件既不道德又危險的事情,對吧?”


    良久,淩夙誠才回答到:“那麽祝你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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