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聲哼著一段走調的口哨,許擇遠扒在窗沿上,伸出腦袋往外看了看,接著深呼吸,全身上下的骨頭發出一陣聽得人頭皮發麻的輕響後,成功縮水一圈兒的他努力地從窗戶擠了出去。


    雖然房門一旦被屋主用id上鎖後便不容易被破壞,但是翻窗倒是一個很有操作性的想法。大前提是行動的目標位於水麵以上,小前提是身材能夠成功穿過這個連頭大一點的小孩兒也能卡住的窗戶。


    即便是擁有這樣一個方便的能力,許擇遠寧可蹭掉一點後腦勺的皮,也從來不敢做調整顱骨的嚐試。


    萬一因此造成了智力方麵的損傷,估計他的這一精彩舉動能被編寫進下一版“天賦開發誤區”相關課程的教材裏。


    還好,他的腦袋本身也不算大。


    相比船內的其他位置,反而是在和軍隊有關的區域,無論是監控覆蓋範圍的廣度,還是各項報警設施的嚴密程度,都遠遠比不上水底居民區的部分。但盡管如此,很多不在宿舍常住的學生甚至還是會經常忘記鎖門。


    畢竟就算有人天生獲得了方便偷雞摸狗的本領,恐怕也不會膽大妄為地把作案地點選在這裏。


    十根手指均死死地扣著窗沿,許擇遠將臉埋進梨樹枝椏的空隙中,小心地觀察著樓下的狀況。


    正是因為這棵巨大遮蔽物的存在,他才將從這個窗戶作為了首選。要是能再拖延幾天,等到葉子全長出來,或許他的行動還能更方便一點。


    不過在體驗到這種“方便”之前,他應該已經在嚐試往外鑽的一瞬間就被無論多晚都可能在外遊蕩的學生舉報了。


    年輕人總是擅長熬夜的,而且多半都是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或者是想聽完最新連載的有聲讀物,又或者是想和舍友嘮嘮嗑打打牌,最正經理由也的頂多就是在期末前通宵準備考試這類罷了。


    年近三十,時常因為半強製的加班而偏頭痛的許擇遠覺得很羨慕。


    不過這幾天的“加班”卻是他自找的。很久沒體會過嗓子舒服究竟是怎樣一種感覺的許擇遠控製不住地咳嗽了兩聲,然後緊張兮兮地又往下看了幾眼。


    真是難得的好機會。時間尚早,今天的公園也注定始終會處於關閉狀態。忙於清理現場的同事們肯定還在緊張兮兮地議論著關於那位“殺手”的所作所為,隻要他不會突發奇想地保持掛在半空中的造型高歌一曲,估計是不會被發現的。


    或許之後應該和淩培風提個意見,看起來牆外裝攝像頭也是很必要的,他這個三組組長已經親自試驗過了。


    目標近在眼前。許擇遠單手發力將一扇並沒有鎖死的窗戶推開,接著小心地側著腦袋,鑽進一間並不起眼的單人宿舍。


    順利的過頭了,他原本是做好了暴力破窗的準備的。回頭仔細地觀察了一會兒堆積在窗邊的灰塵上的痕跡,許擇遠輕輕冷哼一聲。


    最近還有別的人來過。這事情還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這間單人宿舍應該已經被空置很久了。即使是偶爾會有受罰的新生被派遣到這裏來接受幫忙打掃衛生的懲罰,他們也未必會對這件事真正上心。許擇遠拿起一個還不算太髒的臉盆,不太意外地發現向來被遮掩住的部分,灰塵明顯要厚得多。


    大致掃視一圈,看樣子前房主果然謹慎地帶走了所有的私人物品。許擇遠摸了一把床上這個疊的堪稱藝術品的豆腐塊兒,隻聞到了滿手的灰塵味兒。


    估計之後過來打掃的人也被這方正的可以作為標榜接受參觀的被褥震撼,都沒忍心將它拆開洗洗。


    耽誤了不少的時間,許擇遠嫌棄地瞥了一眼自己髒兮兮的手,又嗆得咳嗽了兩聲。


    意料之內的連根多餘的頭發都沒找著。就算是前屋主確實離開這裏太久,想來之後斷斷續續進來收拾的人也不至於個個發質健康。但是除了灰塵之外,這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實在是太“幹淨”了。


    許擇遠看了一眼時間,踱著步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又翻出窗外。不過這回是順著管道往樓上爬。


    在六樓的走廊成功落地。如果現在被人逮到,他所要麵臨的指控將不再僅僅是“偷盜嫌疑”或者是“侵犯隱私”這麽簡單。許擇遠用牙掰直了偶爾用來掛幾把舊式鑰匙的鐵環,再將它用力捅進了眼前的鎖眼裏,搖晃著試著轉了轉。


    隻有六樓的房間是不用刷卡進入的,因為平常根本沒有幾個人可以進到這裏來。電梯隻通到四層,而四到五層都是與軍隊相關的場所,如果不是今天這種所有人都撤走了的情況,想要越過這麽多雙眼睛到達這裏,實在是太難了。


    稍微考慮了一陣,許擇遠還是鬼鬼祟祟地從兜裏掏出了手套帶上,然後才壓下門把。


    幾乎抵著天花板的舊木頭櫃子裏,各種從外表看上去就足夠有曆史感的牛皮紙袋和舊書整整齊齊地碼放著。許擇遠的眼睛依次掃過所有寫的很潦草的標簽,最終在一個年份標注接近二十年前的位置停了下來。


    《關於時任六組組長薑伯楠離職申請的批複意見》,簽名人,黎。


    是了。那時候淩培風似乎是還沒能坐上對策組的頭把交椅。


    謹慎地翻動著泛黃的紙張,許擇遠的臉色越來越凝重。


    頁碼斷了,在最關鍵的位置。


    他摩挲著縫隙裏整齊的撕取痕跡,不自覺地咬緊了牙關。


    相關的電子檔案裏,這段信息也已經被一段明顯是後來修改過的文字取代。一旦連紙質檔案裏的證據也被銷毀,那麽下一步,他還能如何行動?


    走廊裏傳來的急促腳步聲令他稍微警醒。許擇遠猛地回神,飛快地將牛皮紙袋塞回了原位。


    -


    不遠不近地追著那名殺手一直到了六層,淩夙誠的眉頭越蹙越緊。


    這裏不再是可以任由危險的外來人員自由進出的區域了。他將腳步聲壓到最輕,舉著槍貼牆前進。


    能力誠實地向他傳達了,這層樓反常熱鬧的狀態。


    除了他之外,這個本不該有人能隨便進出的地方居然還有三個人。


    事情的發展太出乎他的意料。難道船內還有人會來到這個位置接應她?


    一直匆匆前行的少女卻突然開始折返。淩夙誠將槍平舉,等待著她從拐角露頭的一瞬間。


    “目標已經抵達六層,目前正在第七和第八檔案室之間徘徊。為了避免資料外泄,申請在這裏將她擊斃。”淩夙誠幾乎是用氣聲在說話。他知道遺傳給他能力的對方也同樣聽得清。


    “準了,還是小心點,爸爸在樓下默默為你加油助威!”男人的聲音聽起來相當精神。


    淩夙誠輕輕歎了口氣。


    少女奔跑的動靜已經可以直接用耳朵聽見了。淩夙誠繃緊了肌肉,同時疑惑於為什麽她會采取這種類似於“半途被埋伏好的敵人反過來追趕”的移動路線。


    有什麽極其細小的東西在他眼前一閃。淩夙誠愣了一下,幾乎是下意識地騰出一隻手在空中抓了一把,最終用小拇指挑起了一根有些眼熟的細線。


    同時,細線像是某種無色的植物藤蔓一般開始極快地“生長”起來。淩夙誠幾乎是眼看著瘦弱的少女跌跌撞撞地向他跑了過來,緊接著被一張臨時編織出的透明蛛網堵住了去路。


    “我說過了,在這種狹小的環境裏,你已經無路可逃了。”似乎是元歲的聲音,冷靜低沉的讓淩夙誠不敢直接下判斷。


    “你盡可以使用能力哦,不過這些網是不會那麽快消失的。與其這樣轉身逃跑,還不如試試直接偷襲我……當然啦,我是不會給你可以跟我貼身的機會的。”說話的人越來越近,聽音色確認是元歲無疑。


    線網變得越來越密集。少女像是溺水一般拚命掙紮著,但是前後左右的路均已經被徹底堵死。她終於也注意到了攔在前方的淩夙誠,大大的眼睛裏盛滿了絕望和不甘。


    看著她徒勞地揮舞著雙手,張牙舞爪地拉扯著勒在自己身上線繩的樣子,不知為什麽,淩夙誠突然想到了需要浮上海麵換氣的鯨。


    而這條鯨已經被水底的漁網徹底纏住了。


    “都結束了。”略微含著肩膀的元歲也走出轉角,原本總是閃閃發亮的眼睛裏空無一物。


    槍隻響了一聲。淩夙誠看著少女像是被碰掉的物件兒一樣栽倒在地。


    “老大?您在呀。”元歲似乎是才注意到他,臉上終於湧起一個勉強可以稱作“笑”的表情,身體卻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真是辛苦了,您沒受傷吧?”


    淩夙誠搖了搖頭,頓了一下,才開口問到:“你還沒回去?”


    “嗯,仔細想了想,也不急著再耽擱這一小會兒了。”


    “你為什麽——”


    “抱歉,我仔細考慮了一陣,還是忍不住想要立刻麵對麵的告訴您這件事。”注意到淩夙誠連續分心看了少女的屍體好幾眼,元歲的嘴角勾起一點淡淡的譏誚,嘴上卻說著,“……是我自作主張了。隻是我聽說她原本就不能說話,而且六樓是這麽重要的地方,我想著還是要抓住機遇果斷一點。”


    “你做的沒什麽問題。”淩夙誠重新看向她,“你想告訴我什麽?”


    “我的能力如何,潛力如何,您應該都已經清楚的知道了。即使是現在才考慮這個問題已經有點馬後炮的意思,但我還是希望您能及時止損。”元歲定定的看著他,語氣客氣卻又並不帶什麽商量的餘地,“我自問沒有實力做您的助手。”


    “什麽意思?”淩夙誠看起來並不太意外。元歲不知道他究竟是擅長隱藏情緒,還是這件事還不足以讓他調動情緒。


    “意思是,您或許可以開始物色更加合適的人選了。”元歲歪了歪頭,“當然啦,我不會在您身邊青黃不接的時候就這麽甩掉所有工作跑掉的。我還沒有那麽沒義氣……但是呢,正是因為非常感謝您這段時間的關照和培養,我覺得自己才必須勇敢地向您主動辭職。”


    “辭職?”淩夙誠的眉頭微不可查地跳了一下。


    “嗯,辭職。”元歲深深鞠躬,“我很抱歉,辜負了您對我的期待。但是我相信,您的父親能夠派遣一位比我更加優秀的助手到您身邊,我不應該占據著這個位置。”


    長久的沉默。元歲原本醞釀了更多漂亮的說辭,可真正站在淩夙誠麵前的時候,她瞬間就明白了那些虛偽的客套都是多餘的。


    至少,不要以謊話作為這段日子的結束吧。


    “……我知道了。”元歲沒有抬頭,所以並沒有窺見淩夙誠的眼睛是如何像剛剛的她一樣一點點黯淡下去的。


    “非常感謝您。”


    一片剛剛混進發絲的白色花瓣因為她鞠躬的動作飄落下來,靜靜地躺在地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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