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悠閑的戲水一般,幹瘦的少女腳尖點地,用灰撲撲的皮鞋輕輕劃過匯集在低窪處的鮮紅血液。


    她微微仰起頭,一高一低舉起雙手,輕緩地原地旋轉,儼然是個芭蕾的動作。陽光從天窗照射進來,灑落在倒地不起的年輕警察背上,就像是為他增添了一層暈染一般的光芒。


    少女張了張嘴,卻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腳步聲是絕好的節拍器,她接連旋轉著,幾乎隻剩下皮包骨頭的手臂就像是過早枯萎的花枝。


    一舞結束,她拎起髒兮兮的裙擺,優雅地向著並不存在的觀眾鞠躬行禮。


    “……我是二隊隊長陸達,聽到請立刻回複!”掉落在遍布灰塵的角落裏的耳麥裏斷斷續續地傳來了聲音。


    或許是離開的時候了,少女將倒地的年輕警察翻了個麵,稍微退遠了一步,小心地拔出一把光澤如同瓷器一般的匕首。即便如此,噴濺的血液還是沾上了長裙的下擺。她用力地呼了口氣,在這具表情凝固在死前的訝異狀態的屍體上來回翻找了一會兒,最終搜刮到了一把手槍、為數不多的幾枚子彈、製式軍刀和半塊沒有吃完的麵包。


    她皺著眉頭猶豫了一下,又看了看自己沾滿血跡的雙手,最終用牙齒扯下了看似被咬過的部分,捧著外麵的塑料包裝袋狼吞虎咽起來。


    走廊裏傳來奔跑的響動,她用手背簡單擦了擦嘴,認真地將包裝袋扔進了房間角落的垃圾桶裏。


    “誰在裏麵!”一腳踹開關閉的大門,陸達舉著槍高聲問話。


    小心地環視一圈,他又謹慎地邁進幾步,這才看清被遮擋在層疊壘高的箱子之後,少女的身影。


    “你——”看著這個瘦小背影凸起的蝴蝶骨,陸達略微猶豫了一下。


    少女慢悠悠地回過頭來,露出一張因為附著著太多泥土,而隻顯得眼睛尤其發亮的年輕臉龐。


    “你有沒有看見……”陸達一邊貼著牆麵前行,一邊時不時左顧右盼一會兒,“算了,小姑娘,你先趴下,這裏恐怕有危險。”


    少女機械地張開嘴,隨即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咬著嘴唇點了點頭,用那張顴骨以下幾乎完全凹陷的臉淺淺地笑了笑。


    漸漸繞過障礙物,終於抵達了距離少女幾步之外的位置。陸達再次衝著耳麥大聲喊話,聲音卻在極其接近身邊的位置響起。他愣了一下,將目光投向少女的背後。


    似乎知道自己擋了路,少女輕快地朝著側麵邁出幾步,平舉一隻手表示“請看”。


    幾乎是在看清屍體麵容的一瞬間,陸達扣住了扳機。但這位毫不起眼的危險對手卻比他反應更快,藏在袖子裏的手槍槍口冒出了絲絲硝煙。


    少女旋轉著越過第二個倒下的警察,抬手擋了擋門外過於燦爛的陽光,信步走遠。


    “陸達!陸達!你在哪兒呢,快回話!”跌落在地上的第二隻耳麥裏發出了背景音嘈雜的問詢。


    -


    “來來來!慶賀咱們又渡過一劫,喝酒喝酒!”童畢安打了個酒嗝,一翻身爬上了髒兮兮的沙發,偏偏倒倒地鞠了個躬,隔空向著在座所有人都敬了一杯,“兄弟們都辛苦啦!可惜咱們犯了事兒,暫時不好進城,這酒實在是差了點,大家將就將就!”


    “敬童哥一杯!”刀疤謝一向最會看事兒,帶頭舉起缺了個口的杯子。


    “喝,接著喝!”童畢安迷迷糊糊地環視四周一圈,“等等,嵐嵐呢?還、還有,那兩個,呃,那兩個……”


    “喲,您可稍微悠著點。”刀疤謝上前扶住他,“可別真喝得糊塗啦!是您讓顧姐趁著這會兒抓緊把那幾個‘六指’再審一遍,然後咱們再稍微出門避避風頭。那兩個船上來的和她一起呢。”


    “她和船上兩個人在、在一起?”原本一直保持傻笑的童畢安突然嚴肅地一揮手,似乎是嚐試著驅散眼前的重影,“那、那你還在這兒愣著幹什麽?她要出、出事兒了怎麽辦?快去看著她點。”


    “您又忘了。是您說反正我也不是那個冷麵兄弟的對手,幹脆就別去丟人現眼了。”刀疤謝的語氣有點委屈。


    “哦對……還,還是得我親自去一趟……”


    “瞧您現在這樣兒,還是算了吧!顧姐心裏有數。”刀疤謝衝著兩個勉強能站直的跟班招了招手,“你倆,快,把童哥抬下去……”


    “別,咱們繼續喝,繼續喝!”童畢安含含糊糊地不停嘟囔著,“說起來,最近這些不知道到底打哪兒冒出來的‘天賦者’真是越來越多咯……‘六指’那邊也總是搞些小動作,以後想要討生活怕是越來越不容易了。”


    一片歡聲笑語中,刀疤謝低頭看著他神情中微妙的抑鬱,半晌才笑著說到:“今朝有酒今朝醉嘛。怎麽,童哥,這可不像你呀?”


    “是不太像我。”童畢安又昂頭灌了一杯,“要是在以前啊,明明日子更不好過,但咱們看誰不順眼就搶誰,看誰順眼就拉一把,真真像是江湖俠客般快意恩仇!這才慢慢聚攏了越來越多的弟兄……結果現在呢,為了不把好不容易攢下的老底兒都敗光,咱們做什麽不小心翼翼的。”


    “你哪是心疼咱們那點家底,你明明是心疼顧姐吧?”刀疤謝調笑著說到。


    “嗨,別提了……”童畢安搖頭晃腦,“要是以後碰到的事兒也能這樣順當的過去,那就好嘍。”


    -


    “顧姐姐……”元歲輕輕拍著顧嵐的背給她順氣,“要不你先歇口氣?我聽著都替你累。”


    顧嵐狠狠地瞪了施音一眼,哼著氣倒回椅子上。


    “這小子真是絕了。我頭一回見有人被問話還能心平氣和地給我做思想工作的。”顧嵐用力一拍桌子,“不就問問你到底研究出了點什麽東西麽?怎麽搞得跟問你什麽驚天大秘密似的?你研究的是我們又不是你們自己!”


    施音平靜地回望她一眼,不置一詞。


    “要不,我和老大先出去了。”元歲衝著淩夙誠眨眨眼,“或許是他看著太凶了?總之您要是有什麽結果,知會我們一聲就好了。”


    “行,你們也累了,先去休整一下吧。”顧嵐煩躁地捋了捋頭發。


    “順便,方不方便蹭一下你們的信號?”元歲親昵地湊進一步,不太好意思地笑著說,“我想跟船上聯係一下。”


    “你不嫌信號慢就行。”


    搖頭晃腦地走出門外,元歲抬起頭,輕輕“哇”了一聲。


    在這種人煙稀少的偏僻地方,繁星終於可以盡情地在深色的天幕中明亮的閃爍。如果可以忽略身邊個個都像是要搖搖欲墜的建築,這個安靜的氛圍倒是頗為怡人。


    “又是趕路,又是逃命,還順便助人為樂了一個白天,忙活了這麽長時間,可算能歇口氣了。”元歲長出一口氣,側身又問到,“老大,雖然那位外星友人一句有用的話都沒說,但您看出點什麽端倪沒有?”


    “即便是冒著觸怒我們的風險,它還是對一些問題避而不談,這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淩夙誠回答。


    “也是。不過呢,如果是在對‘天賦者’相關研究的方麵,我還真不太相信幾個外地人能夠比得上咱們實驗室。”看著對方又蹙起了眉頭,元歲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更樂觀一些,“所以我有點奇怪,老大您為什麽會提出這種奇怪的要求?”


    “最近的很多事情,都牽扯到了一些至今來路不明目的也不明的天賦者。”淩夙誠的神情依舊嚴肅,“雖然沒有證據證明他們之間確實存在某種聯係,但是和顧嵐這一夥人不同,突然冒出這麽多查不出身份的‘天賦者’本身就不太尋常。”


    “這倒是,以前覺得自己還算是個珍惜動物,沒想到即便是到了普通人類的世界,咱們的同類也在滿世界亂跑。”元歲不停地用食指戳著id屏幕,嘟囔道,“顧姐姐確實沒忽悠咱們,這信號是夠差的,早知道我還是應該溜回旅館去把重要的小機器都拿出來。”


    “嗯。”或許是知道這個假設如今已經沒什麽意義,淩夙誠居然很專注地看著天上,很隨便地應了一聲。


    元歲順著他的目光,也傻乎乎地昂了會兒脖子,最後自己給自己錘了錘肩膀,又問到:“很晚啦,要不您先找個地方休息會兒?要是您覺得不方便和這裏的人交流的話,我去幫您說,或者您先隨便躺躺,我平常睡得就晚,可以守夜的。”


    “不用。”然後又沒反應了。


    元歲思考了一會兒,決定換一個話題:“說起來,上一次像這樣在外邊的夜裏嘮嗑,還是和放走湯姐姐的那個晚上。”


    果不其然,當她也流露出一點點鬱悶的神情的時候,淩夙誠立刻輕飄飄地瞥她一眼,沉聲說到:“你們都說了些什麽?”


    “因為允涵也在嘛,不知不覺就說到了很多關於越哥的事情。”元歲頓了頓,露出了一個有點複雜的笑容,“本來按允涵的說法,感覺越哥鐵定要被蓋上一個‘渣男’的戳兒了,結果湯姐姐提了一點越哥以前的事情,我們才知道……”


    “韓越以前的事情?”昏暗的光線下,淩夙誠似乎突然察覺到了什麽,瞬間抬眼,罕見地打斷了她,“閔舒也在那裏對吧?你們都說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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