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場靈類從未經曆過的、也未曾想象過的戰爭。


    在海藍星,在五大超凡國度,在尼羅的土地上,異域的神祇以無可匹敵的姿態出現,奪走靈力本源,留下一地汙染物後轉身離去。


    當時的修煉者們前赴後繼地向祂們衝去,試圖阻止這一切,但是結局卻如同飛蛾撲火,除了身心遭到汙染,又在世界上增添了一隻遊蕩的汙染物之外,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而後,靈力本源被神祇奪走,靈氣枯竭。


    五大國度的頂尖修煉者們,在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了這件事。


    麵對在海藍星上到處遊蕩、不斷增殖的汙染物,麵對持續被汙染力量侵蝕、即將毀滅的世界,麵對人類賴以生存、卻注定要消失的超凡力量,他們首次放下隔閡,達成了一項決議。


    靈類並不知道那場決議的具體內容。


    隻知道在那次決議之後,五大超凡國度組成了聯盟,並且按著其他小型勢力乃至異獸的頭也一起組成了聯盟,發誓拚盡最後一絲力氣與汙染物死磕到底。


    戰爭。


    持續的戰爭。


    曠日持久的戰爭。


    沒有一個人能夠在那樣的戰爭中幸免。


    靈類和它的祭司輾轉於戰場,終日與那些詭異的、狂亂的汙染物廝殺,沒有一刻停歇,也沒有一刻休憩。


    陪伴著它的老嫗祭司已經不再年輕,但依舊亦步亦趨地跟在它的身邊。


    “我是你的祭司,會陪著你的,一直到死,一直……”


    “我也是修煉者啊,我的能力都是為了修複你的戰甲而生的,除了我之外沒有更好的祭司了。”


    “那麽惡心的東西也敢來侵犯尼羅!我們一起弄死它們!”


    衰老的老嫗拄著拐杖,用嘶啞的嗓音念出《亡者之書》。


    恍然間,那個少女祭司好像又回到了它的身邊。


    久違的意誌波動再次出現,但是轉瞬之間,又被沉重的枷鎖壓了回去。


    戰鬥。


    戰鬥。


    戰鬥。


    靈類履行著它誕生以來便被賦予的唯一使命。


    在戰場上,它看到了蘇珥七世的父親、蘇珥七世的祖父、蘇珥七世的祖祖輩輩,還有各式各樣位高權重者……那些亡者們陸續出現在戰場上,又陸陸續續地消失。


    它們很多死了。


    那些已經死過一次、又被民眾喚醒的靈類們,這一次是真的死了。


    殺死那些汙染物。


    殺死那些……


    殺死……


    靈類沒有退縮,沒有恐懼——它從來就不被希望擁有這些無用的感情。


    ——即使在那一張巨口將它撕裂的時候,也是如此。


    那是靈類記憶中的最後一場戰鬥。


    它與一隻如同肉球一般、卻渾身長滿巨口的異種交戰。


    那個東西看似笨拙、遲緩,卻十分難纏,因為普通的攻擊對它幾乎沒有效果,雷光鞭影打上去,看似撕裂了肉球,但肉球異種轉瞬間卻又從傷口裏長出了新的巨口。


    那異種身上的巨口不但能夠撕咬和吞下敵人,還能噴吐出綠色的酸液,將接觸到的一切物質都腐蝕溶解。


    靈類與這隻異種戰鬥,難免地會沾上一些星星點點的酸液,那本就算不上堅固的黃金之軀被腐蝕得坑坑窪窪。


    所幸它還有它的祭司。


    在躲在暗處的祭司吟唱之下,它那被腐蝕得斑斑點點的棺木眨眼間又恢複如新。


    戰況激烈地進行著,陷入膠著。


    靈類的祭司太過於專注了,幾乎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的法老王身上,以至於忽略了她的背後,還有一隻雙頭蛇模樣的異種正在悄悄接近。


    它的速度並不快,若是年輕時的祭司,或許拔出劍就能擊退它,然後轉身逃離。


    可是她老了。


    她不複年輕時的敏銳,也不複年輕時的靈活了。


    直到那隻雙頭蛇異種接近到她兩米,開口吟唱起禱言的時候,她才發現了它。


    “miaamokajminaskiisemortodesangajparencoj.(我和我的愛人從血裔的死亡中誕生。)”


    狂亂的言語刺入她的腦海,祭司忍著腦袋炸裂的痛苦豁然轉身,去摸自己腰間的匕首,卻被自己的拐杖絆倒了,摔倒在地。


    她老了……


    身體傾斜下去的時候,祭司突然間預感到了她的結局。


    她會摔倒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並且因為年老體衰一時間爬不起來。


    她會毫無防備地聆聽到那些怪物的禱言,並且在痛苦中嘶喊,在痛苦中逐漸變成怪物。


    但是她不會真的讓自己變成怪物。


    她會竭盡全力地握緊手中的匕首,在自己一息尚存,還能夠控製住自己行動的時候,一刀割斷自己的喉嚨。


    這就是她的結局,也是所有祭司的結局。


    生於凡間卻死於戰場。


    在祭司對死亡所有的想象中,都不曾有過亡者的位置。盡管她用一生來侍奉亡者,可是哪怕在生命的最後,她都不曾幻想過法老王會來救自己。


    因為亡者從來就不是那樣的存在。


    盡管這些亡者有著天底下最尊崇的身份,但身為祭司的老嫗其實很清楚,它們其實沒有太多的自我意識,它們是最純粹不過的戰鬥工具。


    若是沒有《亡者之書》的指引,即使是天崩地裂它們也不會走出墓室看上一眼。


    亡者是兵器……它們隻是兵器而已。


    兵器是不會為了人類的生死而回頭看一眼的,即使那個人是它的祭司。


    她也不會讓它這麽做。


    生前權傾天下盡享榮華富貴,死後庇佑一國永世為尼羅而戰——這是法老王的宿命。


    生於凡間而死於戰場,奉獻一生卻無名無姓——這是祭司的宿命。


    她早就知道,從她成為祭司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


    老嫗握緊匕首,閉上了眼睛。


    可是在金屬的光澤在眼前反射的一瞬間,她卻突然睜大了眼睛。


    那一具為了廝殺而生的黃金之軀,突兀地擋在了她的麵前。


    ……


    可是她已經被汙染了。


    她的四肢骨骼粉碎徹底斷裂,她的肩膀上有一個怪異的蛇顱正在鼓出,她的身體表麵龜裂出道道血口,但是傷口中流出的額卻不是血,而是黑色的、扭曲的蛇鱗。


    她的臉孔衰老而又扭曲,但是靈類簡單至極的心智中卻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念頭。


    它不想她死。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它就是不想讓她死。


    這種強烈的意願甚至突破了它身上一直禁錮著它的枷鎖,讓它違背了祭司的“戰鬥”指引。


    金鷹的幻影在權杖的頂端浮現,沒入祭司的體內,拚盡全力地想要拯救她,就連背後逐漸接近的肉球異種也不管不顧了。


    這不能怪它。


    蛇影代表毀滅之力,鷹影代表守護之力。


    在古尼羅的魔法裏,這種力量本就是完全相反的兩個極端,無法同時兼容的。


    雖然它憑著亡者之軀同時獲得了兩種力量,但是即使是它,也無法突破修法本身的限製。


    它想救人,就必須放棄戰鬥。


    可是它的祭司,卻看到了逐漸靠近的肉球異種。


    她好像意識到了什麽,費力地抬起頭,露出了一個像是笑容的表情:“不要為了我耗費靈力了……伱忘了你還在打架嗎……


    “我是你的祭司啊。


    “隻有我為你而死,哪兒有你為我而死的道理?”


    她在它的麵前,用盡最後的力氣抬起匕首,一刀刺進了自己的心髒。


    ……


    靈類發出了悲愴的、無聲的哭喊。


    第一次,它在沒有祭司引導的情況下,爆發出無與倫比的戰鬥力。


    ……


    戰鬥,廝殺。


    廝殺,戰鬥。


    ……


    三天後,尼羅的大祭司找到了傷痕累累、金像棺幾乎完全破損的它。


    大祭司跪在地上,低聲哭泣:“對不起,我的王,我們來晚了。是我們無能,竟讓您犧牲至此。”


    ——她怎麽樣了?


    靈類生出這樣的念頭。


    大祭司卻聽不見它的心聲,隻是垂首撫摸著它殘破的棺木:“對不起……我們已經沒有足夠的靈力材料來修複您的棺槨了……”


    ——我想知道她怎麽樣了?


    靈類在心底嘶喊著,卻無法發出聲音。


    大祭司托起蘇珥七世破爛不堪的棺槨,帶著它回到了它的墓室裏。


    出乎靈類意料,那一貫幹淨清潔的墓室牆麵上,此刻竟用暗紅色的鮮血繪滿了怪異繁複的符文法陣。


    而讓它恐懼的是,這些血跡的氣息竟然有一絲熟悉。


    “我的王啊,雖然尼羅已經無法獲取靈力材料來修複您的傷勢了,但是金像棺本身帶有一定自愈能力,隻要置於富含靈力的環境裏,它會緩慢地自行修複。”大祭司將它放置在陌生而又熟悉的石台上,再度叩首,“所以,我們在這裏繪製了一個閉鎖法陣。


    “在我離開後,您的墓室會變成一個密閉的空間,法陣中的靈力會慢慢地逸散出來,為您所用。雖然這裏的靈力含量很少,但隻要時間夠長,您還是有希望修複並存活下去的。”


    ——我隻想知道她怎麽樣了?!


    靈類無聲地咆哮。


    大祭司微微抬首,帶著幾分不忍的神色,終於用嘶啞的聲音回答了它一直以來最想知道的答案:“繪製法陣的靈力材料來源於您的祭司。


    “您不必悲傷,不必內疚——這是她最後的願望,也是這個時代每一個祭司的宿命。”


    靈力材料。


    多麽殘忍的一個詞啊。


    靈力是一種隻能從生命體上獲取的力量,在過去的大部分時候裏,人類依靠獵殺異獸來獲取靈力材料。


    以至於他們幾乎都忘記了——人類的本質也是動物,和他們獵殺的異獸並沒有任何區別。


    修煉者本身的血肉,同樣也是一種品質優良的靈力材料。


    直到靈氣斷絕的末法時代裏,這條規則才被最後一代人類修煉者們想起。


    靈類在無聲地慟哭。


    曾經有那麽一個人,在生前願以餘生侍奉於它,在死後也願以血肉敬獻於它。


    但它卻永遠、永遠地失去了那個人。


    這個該死的、瘋狂的、絕望的時代。


    大祭司最後一次叩首,最後維持著跪地的姿勢慢慢後退,一直退到墓室外,這才輕輕合上了墓室的門,起身毅然決然地衝向滿城的汙染物。


    黑暗中的靈類重歸寂靜與沉默之中。


    它似乎已經不再悲傷與憤怒了。


    它開始拚命地吸收靈力恢複己身,等待著未來重歸戰場的那日——


    但一直等到全身的傷勢盡數自愈,一直等到符文法陣腐朽消散,一直等到尼羅人對亡者的信仰近乎消失殆盡,一直等到靈類的位階慢慢跌落,再也沒有祭司來打開過這間小小的墓室之門。


    再見天日之時,已是四千年的時光流轉,滄海桑田的顛覆。


    感覺好久沒有刀過人了耶,手生了。


    (無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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