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本已漸漸入夜,又加上這屋子裏沒有點燈,愈發昏暗。


    表舅一家子還在犯疑惑呢。


    突然。


    牆角的一處,‘撲’一下,亮起一盞綠幽幽的燈火!


    瞧著,跟那野地裏的鬼火似的!十分嚇人!


    那二蛋的媳婦嚇得‘哇’地叫了一聲。


    連同表舅也心裏一個撲棱,立刻大罵,“嚎什麽!”又扭頭怒道,“傅明!老子警告你,休要裝神弄鬼!你做了虧心事,想躲起來?沒門!這一回,不拿夠五百兩銀子,這事就沒完!”


    誰想。


    話音剛落。


    靠西邊的窗戶,忽然又被一陣風吹得,‘咯噔咯噔’直響!


    幾人都驚惶地朝那邊看去。


    就見。


    吹得搖搖欲墜的窗戶邊,竟慢慢地浮起一個青灰灰的影子來!


    披頭散發,麵目發青,雙目無神空洞。


    正是……那死去多年的大女兒,荷花!


    “啊!!”


    這一回,是那肥胖的表舅媽。


    她慘叫一聲,就往後倒去,一頭撞倒了後頭的畫壇,將裏頭的一卷畫給撞了出來。


    那畫落地之後,竟自動滾動,緩緩打開。


    明明滿室昏暗,卻能夠清晰地看到那畫裏的景致人物!


    表舅一家子也不知為何,竟然就跟被蠱惑了似的,盯著那畫,目不轉睛地看起來!


    隻見那畫上。


    依山傍水的清秀鄉村之中,原本一名淨秀而朝氣的少女站在一棵樹木蔥鬱的大樹之下,正對著遠方搖手微笑。


    似乎在滿懷期盼地送別著什麽人。


    而若仔細地看去,大樹腳下,那條沒有盡頭的泥路上,有一個瘦弱的身影,漸漸遠去,渺小,直到不見。


    少女高興又歡喜地回了家,每天日出而作,日落了,便到那條小路上矗立的大樹下坐一坐。


    看一看,等一等。


    一等,便是兩年。


    這一天傍晚,少女回到家中給一家老小做飯,手上還滿是做活時粗糲的傷口。


    卻要去掏那壇子裏的鹹菜。


    疼得少女直抽氣。


    這時,少女的父母親卻走進廚房,一個打著酒嗝,一個大腹便便一臉不耐。


    對少女說:“你今兒個是不是又去村頭等那窮酸書生了?!”


    少女一驚,忙回頭笑道,“他不是窮酸書生,爹娘。”


    母親卻鄙夷地哼了一聲,“什麽不是!兩年了,除了來幾封信,根本毫無回來的動靜!我看他根本就是考不中,還想拖著你!”


    少女白了臉,低下頭,沒說話,雙手上,還是鹹水浸泡,她卻似乎感覺不到疼了。


    父親又不滿地瞪了她一眼,“我告訴你,今兒個鎮子上賣肉的老張又來說了,家裏剛死了個老婆,願出十兩銀子,娶你做續弦……”


    “不!”


    少女沒等父親說完,就尖叫一聲,拚命搖頭,“爹,我是明哥訂過親的媳婦,您不能這麽把我賣了!”


    “不識好歹的東西!”


    父親一下子衝過來,劈頭蓋臉地給了她一巴掌。


    少女撲倒在地,半邊臉都腫了,卻依舊倔強地說道,“你們讓我嫁給那個張屠戶,我今晚就死去!”


    “畜生!老子養你是吃幹飯的?”那渾身酒氣的父親抄了個笤帚,朝她身上就打了起來。


    她的母親也在旁邊罵,“你弟弟也快成親了!沒有銀子!你這個做姐姐的,就不知道想想辦法?”


    “去那張屠戶家裏,天天有肉吃!不比你守著一個沒用的書生強?”


    “我打死你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少女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父母親打累了,罵累了,才喘著氣地離開。


    少女從地上爬起來,擦了擦眼淚,安安靜靜地給家裏做了飯,就回了房。


    撩開袖子,看遍體鱗傷的痕跡。


    含著淚,躺在了冰冷的炕上。


    對外,她依舊是那個愛笑的,等著未婚夫回來迎娶她的漂亮的女孩子。


    後來,動輒十天半個月,父母就會上演一場全武行。


    不是逼她嫁給縣裏老頭子做小妾,就是要她給人家地主家裏的傻兒子做老婆。


    少女一直咬牙堅持。


    這麽忍了五年。


    早已過了嫁人的年紀。又因為日日的折磨,形容憔悴。


    她的父親母親氣急敗壞,成天地在村子裏說她未婚夫的壞話。


    村子裏的人都以為,她對未婚夫心灰意冷,被拋棄了,所以才這般形如枯槁。


    直到那一年冬天。


    少女的家人突然帶了繩子來,將她綁住。


    父親母親,弟弟,弟媳。


    不顧她反抗地,將她捆住,堵了嘴,準備入夜了,就悄悄的一頂小轎,抬去給鄰村一個得了癆病的死鬼做衝喜的老婆。


    這一次,她被賣了五兩。


    在那小轎抬到自家後門,眼看著她要被塞進轎子裏時。


    她突然趁著幾人不注意。


    一下衝了出來,一頭撞在了自家那破破爛爛的圍牆上。


    牆上堆著父母用賣了她的錢,準備給弟弟蓋房子的瓦礫。


    瓦礫倒塌,將她壓在了底下。


    等挖出來的時候,人已經沒了氣。


    她那一家子,卻絲毫沒有對她的死產生寸點的愧疚與傷感!


    父親大罵,人沒了,銀子早已花光,現在還得賠!


    母親揪著身上的新衣裳,直皺眉。


    弟弟弟媳更是哭罵不休!


    這瓦礫沾了死人的晦氣,可怎麽蓋房子!


    她後來,被悄悄地葬在了一處亂葬崗裏,一卷草席,連個墓碑都沒有。


    家裏就對外稱,她是因為等不了太久,自盡了。


    為了這個事,家裏人,還去未婚夫家裏,訛了五兩銀子的喪葬費回來。


    轉頭,卻又給花光了。


    日複一日。


    少女,似乎漸漸地被遺忘了。


    直到,有一年,未婚夫回來,到了那座假的墳頭前哭了一場,卻又被父母給追著打罵了一通。


    少女頂著一張七竅流血的臉,站在一旁,哭訴淒厲,卻無人聽見。


    “啊啊啊!”


    書房裏,弟媳突然尖叫起來,“有鬼啊!有鬼啊!”


    又一下跪在地上,朝著虛空的方向拚命磕頭,“大姑子,跟我沒關係啊!都是公婆,是你爹娘逼你的!我,我真的什麽都沒做啊!”


    眾人一驚!


    抬頭一看,那七竅流血的荷花,可不就飄在他們頭頂,看著他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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