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軍軍營,重兵把守,前後六道大門。


    哥舒寒的書房在最後一道的裏麵。明月夜遙遙走進,一道一道金碧輝煌的大門。


    院落裏的銀杏樹已經葉黃結果了,可惜青石地上落得不多,可見時常會有兵士打掃,這倒完全符合西涼王潔癖的個性。


    她終於看見,哥舒寒坐在寬敞的大廳主位之上,正用頎長的手指扶住自己的額角,靠在桌幾上閉目養神。


    這一日,他穿著一身水藍的蜀錦袍子,內襯群青繡銀線雲紋的羅衫。他黑長的發自然垂散著,三眼狼金冠泛著熠熠寒光。溫熙的陽光從窗格裏投射進來,撒在他的發與衣衫上,仿佛描畫了清淺的暖金。難得的淺色衣衫竟然讓他,散發著難得的溫暖與柔和,即便是側影,也依舊優美而魅惑。


    最近,他格外喜歡暖色衣衫,不知可因心情歡喜,她不覺長眉微挑,眸色忽明忽暗。


    左車站在哥舒寒旁邊,正心不在焉的煮著一爐新茶,是雲霧山的雀舌吧,大約還加了一點鬆針……和新鮮的桂花。有淡淡的香,縈繞在房間之中,幾乎曖昧不清。


    明月夜提了一隻精致的描金食盒,靜悄悄從門外走進來。左車看見,剛要言語,卻被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他便微微一笑,繼續賣力為茶爐扇著小扇子,又一邊用滾水多燙了一枚碧玉茶盞出來,放在一旁備用。


    重樓似乎也聞到了桂花香,她小心翼翼瞥了一眼主子平和的神情,猶豫著該不該提醒下自己的哥哥。


    明月夜將食盒放在桌幾上,躡手躡腳拿出白瓷碗盛著的雞湯小餛飩,以及一碟八寶醬香瓜片,和一碟金銀絲釀果仁。那雞湯嫋嫋的飄出清甜熱氣,晶瑩剔透的小餛飩沉浮在湯汁之中,湯上還點綴著一顆青碧的菜心,色香味都令人食欲大開。


    見哥舒寒閉著眼眸,似乎睡得香甜,她猶豫片刻,終歸沒有叫醒他,而是轉身取了他那件掛在衣架上的,孔雀藍的銀羽披風,展開了小心翼翼披在他肩頭。隨著冷鬱的黑沉香飄入鼻息,似乎還夾雜著一絲奇怪味道,她手中的披風微微一頓,跌落在他肩膀上,她長眉又挑了一下,本能的後退了一步。


    輕微的動靜,哥舒寒已經驀然醒來,尚未看清她的表情,已經順手將她撈入自己懷中,他帶著一絲初醒的慵懶道:“怎麽,想我了……”


    明月夜就猝不及防的,跌入了他的擁抱,她的周身裹住熟悉的溫暖。她扶住他的肩,終於忍不住,又在他的肩膀與脖頸之處,不經意的加重了幾個呼吸,她的眸色不自然的又沉重了一些。


    沒錯,是……折桂,甘甜而濃鬱,不同於市麵上賣的那些金桂花。


    “聽左車說這幾日,你在軍營裏進的不香,我便做了些小餛飩,讓你養養胃口……”她淡淡道,不動聲色。


    “確實餓了。”他微笑著接過她手中的銀匙,舀了一勺帶著湯汁的餛飩,放入口中,不禁讚歎道:“銀葉薺?很新鮮,好吃。十七,你的廚藝又精進了,你要把夫君的胃口喂刁了。以後除了你做的,我再不吃別人做的。”


    “怎麽,還有別人為王爺做過銀葉薺的餛飩?”她微笑道。


    “很久以前就吃過銀葉薺,不過那時完全為了裹腹。在裴門受訓經常會挨罰沒飯吃,總要找些填飽肚子的東西,這種薺菜在後山上長了很多,但那時可沒這些野豬肉與麅子肉來做餛飩餡兒。無非就用清水煮了,放點兒鹽巴吃了。這野菜確實比其他的好吃許多。後來,長安遠郊的銀葉薺越來也少,現在也可以做鮮菜,放在集市裏售賣了。想來那日,你是記住了我說的銀葉薺餛飩,才特意找來做的……十七,為夫十分承情。”哥舒寒微笑,重瞳之中,泛起一層溫熙暖色。


    他又舀了一勺餛飩,細細吹了熱氣,放在她的唇畔。她躲了一下,笑道:“我已經吃過了,你慢慢用。”


    哥舒寒孩子氣的咧嘴一笑,便真的風掃殘雲,吃完了所有的餛飩與小菜。然後,他滿足的歎息一聲,便貼著她的耳畔,輕柔低語:“娘子喂飽了我,晚上夫君會好好喂你……咱們也好幾日沒在一起了,很想你……”


    “王爺這幾日的軍務,倒越來越忙了,莫非神武城有什麽異動?”明月夜坐在他的膝頭,似笑非笑問道:“或者,最近王爺遇到了什麽新奇事,或遇到了什麽故人之類的,不如講於十七聽聽……我在府裏都孤陋寡聞了。”


    “哪有那麽多故人和新鮮事?這月餘時間,我都要忙暈了,三省六部的補缺官員,又要約談麵見,又要履行程序,十分磨人。但非再有多餘的時間,我隻想回去陪你。對了,若想知道長安內外的八卦之事,十七不如多去夜舒樓轉一轉,弱塵手下的那些姑娘們,探聽消息方麵一點不比暗軍的細作差,特別是來自各國的奇聞異事,她們什麽都知道……”他長眉一挑,不吝調侃。


    “哎呦,夜舒樓可是長安最大的酒肆。看來王爺一點兒不擔心您的王妃,在夜舒樓拋頭露麵,惹人非議,回頭再遇到什麽蓋世英雄啊,武林盟主之類的強人,把我搶了去做他的壓寨夫人?”她唇角旋起嬌俏笑容。


    “強人?還有什麽強人敢打十七的主意,也就本王尚有法力,震懾得住你。反正那枠湖淤泥夠深,足夠你再多埋幾個死胖子了。出去玩,可要膽大心細,不要丟了西涼王府的麵子。若覺得孤單,便帶著阿九、耗子,或者你那溫家的呆子兄長吧。盡情玩樂就好,銀子不夠讓左車給你送去。”他雙手扶住她嬌弱腰肢,居高臨下望著她,雙瞳閃耀著狡黠的光亮。


    “如今王爺的心胸倒真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我還以為您並不喜歡,流千樹和亭羽哥哥。這突然之間轉了性,又舍得出銀子又放鬆了宵禁。不會是,你在外麵做下了什麽,對不起本公主的事,既想瞞天過海,又於心不忍,所以才想彌補本公主吧?”明月夜不吝調侃,卻又似乎話中有話。


    左車和重樓忍不住對視一眼,目光交錯間,表情都有些奇怪。


    “胡說。看來,本王就不能對你太好。本來覺得這幾日忙於公務,隻怕冷落了你。才勉強同意讓耗子和呆子陪你出去玩幾日。既然如此,十七還是老老實實在府裏練劍習字吧,待過幾日本王回府,自然先要察看你的功課,若差強人意,看本王怎麽用家法……收拾你。”哥舒寒終歸忍不住,抬手在她額上用力彈了一下。


    明月夜趕忙捂住頭,抱怨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可不能反悔啊。好久時間沒去看亭羽哥哥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難辦的案子,需要幫忙呢。反正你不在家,可管不了我的去留。若不開心,我便離家出走,讓你眼不見為淨。”


    “你敢!”他雙手突然擒住她的雙臂,稍一用力別在她身後。他垂下頭,用自己的額頭頂住她的,低語威脅道:“見溫亭羽可以,但他不行。”


    “誰?”她微微蹙眉,不滿道。


    “汪忠嗣,不成!”他用力禁錮住她的掙紮,威懾道:“後果……自負。”


    明月夜眸色一寒,她用膝蓋不輕不重的頂了哥舒寒關鍵部位一下。他悶哼一聲,果然鬆手。她從他膝上跳下,不溫不火道:“王爺,您可知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


    “十七,你這……這麽狠毒,茉茉會沒有弟弟妹妹的……回頭哭的可是你自己。”哥舒寒站起身來,撿起來自己跌落的銀羽披風,哭笑不得道。


    “嗯,若有人敢欺瞞本公主,便讓他後半生都做太監好了。王爺不要忘了,十七可是醫官。”明月夜作勢摸了摸腰間的赤金匕首。哥舒寒哈哈大笑,左車卻臉色蒼白的哆嗦著嘴角,一臉驚慌失措的狠狠吞了幾口口水。


    “娘子舍得嗎……為夫怎麽覺得……你挺喜歡呢!”他並不顧忌左車或者重樓,複而擁住明月夜,輕輕銜住她小巧柔軟的耳垂齧啃著,頎長手指又撫住她輕盈的小腹摩挲。他聲音低啞道:“等忙過這段時間,咱們便去承都舊地重遊,就咱們兩個人。好讓為夫不遺餘力,給娘子種下個小娃娃……”


    他的鼻息滾燙,他手指的壓力亦然帶了閃電般的震顫,她不禁臉頰熾熱泛紅,反身推開,蹙眉道:“如此彪悍,你可以自己生……”


    “就要和你生,一個還不夠……”他朗聲笑道。


    正好左車煮好了茶,分別倒入兩枚碧玉茶盞中,恭敬送到兩人麵前。


    明月夜拿起自己那一杯,放在鼻息間輕輕嗅聞,唇邊染笑:“好香的桂花,王爺哪裏尋的,竟比咱們府上的金桂,更香甜……”


    “是嗎?我倒沒注意,左車去問問司務統領,若王妃喜歡這種桂花,便多辦些送回府裏去。”


    “不用了,你知道我隻喜歡紫櫻的清冽,這種桂花的香雖然濃鬱,但後味過於甘甜,反而甜膩,還是王爺自己留著吧。不過,這個桂花性溫微辛,喝多了會內火上升,容易……口臭。”明月夜微微一笑,不客氣的調侃。


    “好了,別鬧了。時辰也不早了,你先回府吧,我和左車要去巡營,稍晚咱們府裏見。”哥舒寒伸了個懶腰,披上自己的孔雀藍銀羽披風。


    “既然要巡營,那十七就告辭了,正好也要去看完一位故人,早上不小心得罪了她,怕她生氣。”明月夜看看重樓,後者手腳麻利的收拾著餐盒和餐具。


    哥舒寒大約行程緊張,竟然沒有太過仔細聽她把話說完,已經係好了銀羽披風的束帶。


    心思機靈的重樓看看那半盞殘茶,偷偷朝著左車使了個眼色,可惜對方根本沒懂,咧嘴一笑道:“放心吧,一會我便將桂花包好了,多帶幾包回府去。”


    明月夜輕飄飄瞥了一眼重樓,重樓便不敢多言,心裏更加忐忑不安。


    哥舒寒走近明月夜,展臂一攬,把她滿抱於懷中,低聲寵溺道:“十七,等我回家……”


    她清淺一笑,屏住呼吸,又刻意道:“王爺,您確定,沒有什麽話,忘記和十七講了嗎?”


    他微微一愣,猶豫了幾個呼吸的時間,遂而露出一個魅惑而迷人的寵溺之笑,邃黑重瞳劃過一抹蠢蠢欲動的幽綠火焰:“有,晚上慢慢講……乖,等我。”


    他用頎長手指,握住她的脖頸,用仿若含著紅茶花瓣的薄唇,滾燙的掠過她的,一如往昔給她帶來震顫般的甜蜜。隻是,她的鼻息間那折桂香味,卻纏綿不絕。她微微蹙眉,不願回應他。而他心急出發,誤會她不願在奴才們麵前太過親昵,便又輕吻了下她潔白的額頭,便帶著左車匆匆離去。


    孔雀藍的銀羽披風,在秋風中招搖飄蕩,匆匆一閃,便消失在一片豔陽之中,微冷的空氣中,已經再無半分痕跡。


    明月夜拿出一塊月白色的手帕,冷冷的擦著自己紅豔的唇瓣。


    “主子,您可別信了那嚼舌頭的婆娘,胡言亂語的話。咱家王爺可不是輕浮之人。”重樓趕忙拉住她的胳膊,焦急道。


    “好了,先回府吧……”明月夜把手帕扔在案幾上,淡淡道。


    一路回府,明月夜神情平淡也不多言,似乎在想著什麽心事。重樓不敢多問,心裏琢磨著怎麽才能給自己那愚笨的哥哥再送個信兒才好。


    一個時辰後,明月夜獨自出現在西涼王府門外,一身白衣清淡如斯。她深深吸氣,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


    湜琦苑內,重樓被景天點了穴,癱坐在暖榻上,口中焦急道:“好你個景天,竟然點了我的穴,快放開我,我要去找左車和王爺。要出大事了。”


    “主子的命令,景天不敢不從。”景天抱著雙臂,冷漠的看著一頭熱汗的重樓。


    “今天在民巷你又不是沒聽見。主子對王爺有了誤會,若不早早解釋,一定會出大亂子。快鬆開我,你這個榆木疙瘩!”重樓瞪著眼睛,嚷嚷著。


    “景天隻聽主子的。”景天微微翻了個白眼,直接望向了窗外。


    “那你至少也得跟著主子去啊……你就讓她一個人出府了?你就不怕她遇到危險。”重樓恨鐵不成鋼道。


    景天一愣,這倒在她意料之外,她遲疑道:“可是,主子讓景天在府裏等著。”


    “等個鬼啊,柳心玉已經醒了,她若派出殺手伏擊主子,你我死一百個來回,王爺也不會心軟半分!”重樓咬牙道:“快給我鬆開,我去叫蒙雲赫,咱們一同去找主子。”


    “我去,你留下。”景天拿起桌幾上的佩劍,轉身要走。


    “你知道上哪兒找主子啊?”重樓不吝鄙視道:“主子可沒告訴你,她要去什麽地方吧。”


    “哥舒老宅!”景天淡淡道,言罷便飛身而出,蹤影全無。


    “我看你平時就是裝傻!景天,無論如何,千萬別讓咱們主子吃了虧才是。”重樓簡直欲哭無淚,竭盡全力叫喊著:“有沒有人啊,快來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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