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魂軍大營。


    溫亭歌坐在桌幾前,用骨節秀美的手指敲著桌上的一本詩集。他二十幾歲,他身量比溫亭羽高瘦些,容貌雖沒有弟弟精致,卻也眉清目秀,儒生文雅。


    溫亭羽坐在二哥對麵,神情焦灼,語速很快道:“二哥,就是這樣的。我已悄悄查過,那日遣去哥舒暗軍送東西的士兵一共十六人,都是副將宋離安排的。目前我隻對上了十五個在冊兵士,隻剩下一個胡虎,據說染了瘟疫,被送到醫局去了,就暫無音信了。宋離為人貪財狡詐,最近卻突然有了銀子,帶著手下們偷偷溜出去鬼混,這些都是蹊蹺。”


    “亭羽,你說的這些可非同小可,你要明白。雖然你不願說明消息的確切來源,但大哥那邊已經稟告過父親。如今前朝彈劾汪帥的奏章堆積如山,恐怕柳氏設局一事並非空穴來風。我先即刻修書給父親吧,他老人家已動身從承都前往長安,準備聯絡前朝忠將良臣,幫助汪帥周旋。如今,這柳辰青竟敢扣押了鐵魂軍的軍餉糧草,不知哥舒寒是否他身後撐腰之人。你生性天真,聽二哥的話,不要和暗軍那邊,走得太近。”溫亭歌低聲道。


    他遲疑了片刻,眼尾掃了一眼自己的兄弟,溫和試探道:“還有,昨日與汪帥敘舊,他有意將女兒明月夜許配給你。”


    “我才不要,二哥都還沒成親,亭羽為何要娶妻呢?”溫亭羽漲紅了臉,斷然拒絕,他結結巴巴道:“再說,那明月夜,不是已經被皇上賜婚給哥舒將軍了嗎?”


    “汪帥不喜哥舒寒,回到長安會奏請皇上,請哥舒家退婚。父親那邊倒是願意的。我告訴你也是想你有個心理準備。”溫亭歌拍拍弟弟的肩膀,安慰道:“明月夜是明堂的繼任堂主,明堂的總壇又在承都,明堂與光熙商會的聯姻,對雙方都會有所增益。何況還是與汪帥結親。多少年輕才俊,求之不得。”


    “我才不要呢,要娶二哥娶了就是。為什麽偏偏是我?”溫亭羽不悅地掙脫兄長,漲紅的臉開始泛白:“我知道,二哥喜歡謝家的大小姐,斷不會答應這門婚事,但亭羽,亭羽也有喜歡的姑娘,為何強人所難?若父親與兄長們非要亭羽答應這門婚事,我……我就到鬆山寺當和尚去。”


    “誰要當和尚?”


    恰時,汪忠嗣挑開帳篷的風簾,信步而來。


    溫亭歌一時沒拉住急脾氣的弟弟,溫亭羽已經站前一步,跪拜在汪忠嗣麵前,抬起頭,俊秀少年語氣決絕而篤定:“亭羽感激汪帥厚愛,但娶令嬡為妻之事,恕難從命,寧死不願。”


    幹脆直白的少年之語,噎得汪忠嗣哭笑不得,他趕忙拉起麵前賭氣的孩子,調侃道:“亭歌,這是什麽話?那日我隻與你閑聊,並不作數,此事還需得兩個孩子相互歡喜才成,我又不是那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迂腐之人。若溫老爺子和亭羽都願意,也得從長計議。我那女兒,性格倒和亭羽十分相像,自己不願意的事情,也是“寧死不屈”的。哈哈,起來吧,亭羽。”


    溫亭歌多少有些尷尬,他不輕不重的,抬腳踹了一下溫亭羽的腿,斥責道:“亭羽,都已行了弱冠之禮,做事還這麽孩子氣。我看你是皮癢了吧?”


    “就不願意,有本事你來娶啊。”溫亭羽倔強地梗著脖子,不依不饒。


    汪忠嗣哈哈大笑,把賭氣的少年拉到自己這邊來,他很喜歡這率性的孩子,直截了當的性格,不由自主想要多親近些。


    “汪帥,您權且不要操心亭羽的終身大事了。鐵魂軍裏有內鬼,就是你的副將宋離。”溫亭羽無視正蹙眉瞪他的二哥,心直口快的已將胸中憋悶的話,竹筒倒豆子,一並說了出來。


    “亭羽,不得胡說。”溫亭歌謹慎,厲聲打斷自己的兄弟。


    “不妨事。”汪忠嗣坐下來,他看著溫亭羽,棕黑色的鳳目狹長微眯,目光卻溫朗而光熙,讓人不由自主的相信而篤定,他溫和道:“都坐下來,慢慢說。”


    溫亭羽微愣,看一眼二哥,見溫亭歌微微頷首,便也坐在兩人身邊,平緩了自己的情緒,娓娓道來。


    “汪帥容稟。昨日亭羽得見溫家門客,他在哥舒暗軍當值,碰巧見得柳辰青與一黑衣人密會,聽到他們正在密謀做局,要陷害汪帥。那黑衣人就隱匿在,幫亭羽往哥舒暗軍送東西的十六個士兵中,如今,十五個士兵在冊,隻剩下一個叫胡虎的,昨天說患了瘟疫,被送到藥局了。亭羽去藥局看過了,並無此人。那日,遣兵的就是副將宋離。”


    見汪忠嗣靜靜地聽,並未評斷,溫亭羽便繼續道:“您的副將宋離,那日也確實不在軍營。我還聽到有的兵士說。宋離對汪帥接納萬餘災民之舉,十分不滿,他私下喝醉了,亂放狂言說,打仗的人都吃不飽了,還養那些無用之人作甚?若老子和老子的兵再拿不到軍餉,就聯名去告汪帥。大不了,大家都回家再耕田去,也總比在這鬼地方,吃不飽飯強。”


    “酒醉之言,何必當真。”汪忠嗣淡淡笑道:“不知溫三公子,所言溫家門客,在哥舒暗軍當值的是何人?他又如何湊巧,聽得此言呢?還有,公子為何要遣人到哥舒暗軍營?”


    “亭羽,不要吞吞吐吐,還不直說。若再有隱瞞,貽誤戰機,這個罪名你我可擔不起。”溫亭歌知道自己的弟弟不是那種會撒謊的人,略施壓力,便會口出真言。


    “我看,你莫是被哥舒寒的細作給騙了。他現在正與汪帥打賭,拚力破城,要奪得頭籌,自然會使出各種手段。”


    溫亭羽微微蹙眉,不快地:“十七才不是細作。她和我一樣敬仰汪帥,是實心實意幫汪帥追查內鬼。”


    “十七?”汪忠嗣和溫亭歌同時詫異道:“什麽人?”


    溫亭羽猶豫片刻,終於忍不住道:“十七是哥舒將軍的軍醫。那日我偷入土庫堡遇險,就是十七救的我,我與她已義結金蘭。那日,我遣人去哥舒暗軍,就是為她送點心,她那麽瘦瘦小小的,也沒什麽銀子,吃起東西的樣子讓人看著好心酸。所以,我就給她送去些果品零食。就這樣。”


    “軍醫?”汪忠嗣劍眉微蹙,不動神色道:“又是軍醫。想不到這小小軍醫,能攪得哥舒暗軍和鐵魂軍,人仰馬翻啊。究竟是什麽人物,如此了不得?”


    “十七是……”溫亭羽還未說完,已被兄長拉住,溫亭歌沉吟片刻,謹慎道:“汪帥,雖然我三弟年少不懂輕重,但軍中若有內鬼卻是大事。想必並非空穴來風,聽父親說,前朝彈劾您攻城不利的奏章,皇上恐怕還是往心裏,進去了幾分。若柳氏無能將您一舉拿下的後手,怕不會如此肆無忌憚。汪帥行事,小心為妙。這宋離,還是悄悄查一查才好。”


    汪忠嗣略一思忖,起身掀開營帳風簾:“叫高遠,過來。我有事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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