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老如炬的目光似乎看透了局長內心到底在想什麽,他輕輕的拍了拍局長的肩膀,寬慰道:“老溫啊,過了這麽長時間了,如果他還活著,那家夥應該已經八十歲了。都已經是風燭殘年,一隻腳踏進黃土裏的人了,我想他應該折騰不動了。”


    溫局長看了看邵老,作為邵老曾經的徒弟,他怎麽會不知道邵老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別看邵老嘴上這麽說,但其實心裏恐怕不止幾千次甚至幾萬次的想要抓到那個人了。邵老之所以這樣說,也隻怕是為了寬慰自己那顆還蠢~蠢~欲~動的心。


    作為一名學生,他自然希望自己的老師能好好的享受晚年生活,但是作為一名局長來說,他可不希望這顆腦袋休息了。要不然,他也不會在知道了邵老回國的消息之後第一時間就趕來了。


    “又不是什麽生離死別的。”邵老看了看溫局長:“如果發現了他的蛛絲馬跡,就把我叫回來,隻是不要嫌棄我這老胳膊老腿跑不動了就好。”


    “那怎麽會……”


    兩人談話之間,突然就聽到樓外傳來了噪雜的聲音,兩人走到窗邊去看,這才看到了在對麵那棟樓的樓頂,在天台的邊緣,站著一個穿著背心短褲的男人。樓層並不高,隻有六樓,卻也有二十米的高度。


    “立馬通知附近的警察。”邵老扭頭便往外麵走去。


    不消片刻,邵老便已經來到了樓下。


    邵老一邊往前走,一邊觀察著樓頂上的這個人。遠遠的看去,這個人年齡在四十歲上下,看他的皮膚黝~黑,麵色蒼老,一看便是勞動人民。邵老注意到在陽光的照射下,他的手上有個閃閃發光的東西,這應該是戒指。


    在對麵的樓下,圍觀的群眾圍了一圈又一圈。邵老在周圍人的討論聲中,逐漸的明白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原來這個人叫做宏寶,是這棟樓裏的一名住戶,一個月前他收到了兒子的短信,說自己和朋友出去玩不小心惹到了當地的黑老大,要打十萬元到老大的賬戶上才會放人,並且不準報警不準和任何人聲張。


    這是很低級的詐騙短信,但是老實的宏寶相信了這個騙局,老實的宏寶甚至沒有想過打一個電話給兒子核實一下。


    可是作為一個老實巴交的工人,他一個月的工資隻有三千塊,家裏的積蓄都用去給兒子讀書了,他怎麽可能短時間湊夠十萬呢。可是宏寶為了救兒子,他已經管不了那麽多了,他找人左借右借,最後找到了高利貸。


    宏寶隻想自己的兒子平平安安的。


    他終於湊夠了十萬元,然後打到了騙子的賬戶裏。


    直到兒子放暑假回到了家中,宏寶才知道那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情。


    他們馬上報了警,可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這十萬元早就不知去向了。


    宏寶因此欠了一屁~股的債,可他根本沒有辦法償還高利貸。他每天回到家看到的是猩紅的“欠債還錢”,他家窗戶上沒有一塊玻璃,因為一旦按好就會被人砸掉。他的兒子埋怨他傻裏傻氣,他的老婆罵他真不是東西。


    工廠的老板辭退了他,鄰居總說他的閑話,而房東也要把房子收回來。


    今天他老婆帶著兒子回到了娘家,他徹底的成了孤家寡人。


    他沒有辦法逃,高利貸的人知道他的一切信息,甚至知道他兒子在什麽地方上學,他被逼無奈,他走上了樓頂。


    如果一切都無法挽回的話,那麽他隻有一死了。


    那些詐騙犯永遠都不知道,他們騙來的那五萬十萬,都是對方在什麽情況下打來的。這十萬可能就是需要一輩子才能愈合的傷口,就是一個人十幾年的風裏來雨裏去,就是一個破碎的家庭,就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讓一讓,讓一讓。”邵老艱難的擠過人群。


    “嘿,你個老頭擠什麽擠,怎麽你也著急的上樓往下跳呢?”一個一頭黃毛的非主流說道。


    邵老不理會這些話,往人群的最前端走去。


    站在人群前麵的是幾個社會青年,這幾個青年一個個打著赤膊,身上描龍畫鳳的,似乎深怕別人看不到他們背上的紋身一樣。他們一個個叼著煙,嬉皮笑臉的互相對話,一個個拿著手機拍著視頻,甚至還有直播的。


    “今天我給大家直播看人跳樓啊。”紋著龍的小夥開口說道:“現在啊,大家覺得會跳的扣波1,不會跳的扣波2,咱們看看這傻~逼往不往下跳啊。哥幾個,你們看呢?”


    紋著蠍子的小夥說道:“都站在上麵五六分鍾了,要跳早就跳了,我看這慫逼不敢。”


    另一個紋著老虎的小夥卻是不以為然:“他那是在猶豫,你得激他,要不然他怎麽能跳下來呢?”


    說著,這個小夥雙手比作喇叭靠在嘴邊,喊道:“跳啊,你倒是往下跳啊,快往下跳哦,都等了這麽長時間了,哥幾個一會還有事呢。”


    宏寶聽著樓下幾個小夥子的喊聲,他此刻心裏亂的很,他很想在死前在見一麵自己的老婆和兒子,可是宏寶知道自己對不起他們。那一聲聲快跳下來吧也一聲聲的刺痛著宏寶的心,那聲音似乎是從自己的心底傳出來的。


    那是群眾的呼聲,那是自己最好的歸宿。


    他鬆開了手,隻要自己身體往前傾一下,他就會從六樓二十米的樓上跳下去,結束自己愚蠢的一生。


    直播的小夥哈哈大笑了起來:“看你們虎哥威風啊,大家再刷一波禮物啊……”


    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一隻手奪過了手機,接著重重的把手機砸在了地上,手機頓時四分五裂。小夥順著手機往上看,這是一隻有些幹癟的老年人的手。紋著龍的小夥沒想到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子都敢管自己的閑事。


    他伸手就要推向老頭。


    老頭死死的鉗住了小夥的手,回頭喊道:“你先別跳,不要誤傷了無辜,等我解決完這些事情。”


    宏寶也沒有想到一個老人竟然在下麵大打出手,他又抓~住了欄杆。


    這個老頭正是邵老。


    邵老一隻手抓~住了小夥的手,另一隻手則是掄圓了給了小夥一個大嘴巴子,這一嘴巴子響亮無比,把周圍的人都打蒙了。小夥怎麽回想到一個老頭子竟然會打自己一嘴巴呢,他捂著自己的臉,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而他的幾個小夥伴,也呆呆的看著老頭,沒有人說話。


    邵老並不看這些人,而是抬頭對著宏寶:“宏寶啊,如果我沒有記錯,你叫這個名字吧?你說你至於麽?”


    宏寶看著這個老人,老人的臉上帶著一種莫名的慈祥。


    宏寶喊道:“至於,怎麽不至於?為了這十萬塊錢,現在我都家破人亡了,我老婆兒子都不要我了,我活著有什麽意思,不如讓我死了算了!”


    邵老笑了笑,開口說道:“誰說你老婆兒子不要你了,結婚幾年了?”


    “快三十年了。”宏寶回答。


    邵老點了點頭:“你修車的吧。”


    宏寶問道:“你怎麽知道。”


    “看你的手就知道了,在你手紋裏,有很多嵌入了皮膚裏的機油,如果不是常年鼓搗機油的,不會成這個樣子。你看看你的鞋,看到什麽沒有。”邵老往上喊道。


    宏寶看著自己腳上的鞋,他沒有看出什麽東西來。


    “有什麽?我的鞋怎麽了?”宏寶問道。


    “你的鞋一看就不是自己洗的。”邵老笑著說道:“你老婆回娘家都不忘了把你的鞋刷幹淨,還有你身上的衣服,都給你洗的幹幹淨淨的,你真覺得是你老婆不要你了?你這算什麽不幸,如果你都不幸,那我算什麽啊?”


    宏寶這才注意到,自己的鞋和衣服果然洗的幹幹淨淨的。


    “你老婆回娘家想辦法去了。”邵老又開口說道:“你也別急,要是你死了,你這是把爛攤子留給你老婆和兒子了,你還有愛你的家人,你看看我!”


    “你怎麽了。”宏寶喊道。


    邵老原地轉了一圈,他的嗓子有點幹啞,但還是大聲喊道:“我今年五十六歲了,我老婆在我三十歲的時候就死了,我甚至連個孩子都沒有,你說,你還有家人,我有什麽呢。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你才會明白,什麽都是假的,你的家人才是真的。”


    “下來吧。”邵老喊道:“回家收拾收拾家裏,你老婆孩子很快就回來了。”


    “下來吧,別尋死啊。”


    “活著比什麽都重要啊。”


    在邵老的開口下,周圍勸阻的人越來越多。


    宏寶翻過了欄杆,他覺得老人家說的很對,他並不是一無所有了。


    當宏寶下樓的時候,卻已經不見了老人的蹤影。


    邵老此刻在一條小路上。


    而緊跟著邵老的還有幾個小混混,正是之前直播的那幾個人。


    “老頭,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煩了,你也不打聽打聽,我是什麽人,我在這片的名號是什麽。”紋著龍的小夥攔住了邵老。


    邵老開口問道:“你們是放高利貸的打手吧?我注意到你們手上有紅油漆的痕跡,他家牆壁就是你們畫的了。”


    “你個死老頭,就是我們怎麽了?”小混混說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犯法麽?”


    邵老搖了搖頭:“如果超過了同期銀行利率的四倍就犯法,我不知道你們的利率是多少,但是我知道以你們現在的行為,就是犯法。”


    “那你抓我啊,哈哈!”幾個人哈哈大笑了起來。


    結果可想而知,在幾個人的笑聲中,溫局長帶著警察趕到了。


    邵老看著灰頭土臉的幾人:“也不打聽打聽,我是什麽人,我在這片的名號是什麽。”


    溫局長笑了笑:“老師你還是這麽幽默啊。”


    邵老也哈哈一笑,伸手進自己口袋的時候,卻是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張卡片來。


    “走不了了。”


    邵老神情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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