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陽光正好,風也溫柔。


    王西樓看著前麵男人,暗道不行,今日這手是一定要牽的,活了三百歲還沒牽過男人的手,她尋思本姑娘也不差,咱老王當年還是個村裏一枝花了。


    於是她兩三步追了上去,執意要攙扶,「還是扶著吧,修行者年邁後跟普通人也無甚區別,今日這街上著實熱鬧不少,碰著摔著也不好,你身體你又不是不知道,還當自己是年輕不成。」


    男人扭頭看了她一眼,想了想,然後在她麵前表演了連續七八個後空翻。


    「好!」


    「再來一個!」


    附近街上頓時無不鼓掌,歡呼,為這一出叫好。


    麵具男子站立後身子不穩,連退幾步站穩後,向四周抱拳,豪邁道:「一時技癢,給鄉親們獻醜了,獻醜了。」


    王西樓:「……」


    等那男人走近時,感歎道:「確實不服老不行啊,年輕那會兒翻二十個不帶喘氣的,現在翻個七八個就不行了。」但是也遠不至於要扶著的地步吧,他不禁得意洋洋。


    接著在風無理不解的視線中,年輕的師父大人不知怎麽就生氣了,掠過他而去,留下一道曼妙的紅色身影,和王西樓身上獨有的香風。


    他想起小時候王西樓教他的一句話,女人心,海底針,看著走在前麵氣鼓鼓的王西樓,心道還真是這麽回事。


    風無理撓了撓頭,想起小時候王西樓教他的另一句話,師父和徒弟要是鬧不開心了,做徒弟的都要先去哄師父的。


    他買了冰糖葫蘆,買了簪子,買了女子喜愛的胭脂,隻是王西樓並沒有要和他和好的意思。


    她到底為什麽生氣了,她到底要自己怎麽才能不再生自己的氣,風無理是一點也不明白。


    他覺得誰都不可能會明白,誰能明白姑娘家的心思呢?


    前麵的王西樓依舊氣鼓鼓而自顧自走著,留那個拿著胭脂,冰糖葫蘆,簪子的麵具男子在後麵獨自歎氣。


    師父大人到底要什麽呢?


    本姑娘要牽你的手啊!


    這個呆子!


    王西樓餘光瞥了一眼身後,心中直歎氣。


    隻是想到他剩下的時間不多了,王西樓實在不願把時間浪費在跟他生悶氣上。


    就在她準備放低姿態跟他道歉時,卻是一時不察,被擦麵而過的人群撞了一下肩膀,身形不穩險些倒去。


    隻見人群中伸出一隻手,跟她穿同樣一身大紅色的男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抓住了她的手,把險些摔倒的自己一把拽住。


    她愣神了很久,視線在兩人牽著的手上。


    他的手滿是皺紋,蒼老,幹瘦,而自己的手嬌嫩白膩,被他牽住的時候像是能感覺到對方跳動的心髒,有力且炙熱,就那樣牢牢地握著自己,無比堅定地選擇著自己,被肯定著,被愛護著,王西樓不禁在車水馬龍的鬧市街頭出神。


    而在確定自己站穩後,那隻幹枯而有力的手便鬆開了。


    王西樓心頭一緊,嗓子眼深處在迫使自己說出些什麽不得體的話,卻聽那人用跟一年前充滿朝氣、活力截然不同的聲音,那是蒼老、風燭殘年的聲音:「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就不要再生氣了好不好?」


    她才驚醒,訥訥無言。


    衣袖下麵的手張開又合上,最後攥緊拳頭。


    他真的不懂自己想要什麽嗎?王西樓看著那張一直未曾摘下的麵具,想來是未必。


    自己握不住他的手,但是那一瞬間被牽住的感覺卻一直牢牢刻在心裏,那隻手的溫度,力量,脈搏。


    是如何也不能忘卻。


    她還是沒能握住那隻手,那個


    男人就老死了,之後王西樓時不時便會看著自己的手發呆,隨後不知怎麽的倒成了她的一個習慣,偶爾什麽事也不做不想,隻是直愣愣看著那隻白膩的手,春日,仲夏,午後,月下,這個習慣她不知道會持續多久。


    幾月後


    幾年後


    幾百年後


    當她從記憶的走廊回到現實時,便發現自己又看著自己的手發呆了,隻是這次跟過去幾百年不一樣的是,她空著的手被另一隻大手牢牢握緊著。


    她歪了歪頭,被扯了個趔趄,那人隻道走快點。


    等到了那家新開的茶百道,風無理進去拿,王西樓在店外等著,她站在牆邊踢了會兒牆角,沒一會兒便看到小徒弟拿了兩杯東西出來,遞了一杯過來,她接過後發現是暖的。


    「這是什麽?」她好奇,插上吸管吸了一口,暖到肚子,甜絲絲的還挺好喝。


    「山茶花輕乳茶。」風無理答道,嗤一聲也插上吸管。


    「你的呢?」


    「鴨屎香檸檬茶。」


    「鴨屎香……」


    「一種茶葉的名字,不要作無端聯想。」


    「師父喝喝你的。」


    風無理遞了過去,她吸了一口,臉頓時都縮在一起,縮著脖子,牙齒發酸,風無理心裏偷笑。


    「酸了吧唧,還凍牙。」


    「解膩。」


    「你嚐嚐師父這個,師父這個好喝。」她舉著自己那杯湊到風無理嘴邊,一連串的舉動都像個可愛的小姑娘。


    待到回去時,尺鳧手裏捧著一個紙杯。


    她一臉得意,這個是自己在那裏守了三輪豆漿後,才拿到的戰利品。


    估計是算準了尺鳧和索關兩個小屁孩是不會買豆漿機,那個銷售前兩輪把示例的豆漿都分給了那些大媽,是被尺鳧不屈的努力打動了,最後還是分了一杯給這個可愛的小姑娘。


    尺鳧小口小口抿著喝,一是不太舍得一口喝完,二是有種想回到風無理和王西樓麵前炫耀一下的小心思。


    然後她就看到這師徒倆一人一大杯的飲料。


    低頭看了看自己小紙杯的豆漿,她默默喝完,一聲不吭。


    風無理打了兩輛車,跟出門時一樣。


    「我們今年是不是要回舅舅家耍?」回去的路上王西樓問。


    「嗯,大年初二或初三回吧。」


    「行。」


    回去的時候已經下午四點,王西樓順路去了一趟菜市場,插著兜轉了幾圈,路過那些農人用竹篾籠子裝著還活蹦亂跳的禽類區,禽畜的各類叫聲綿延不絕。


    她停下腳步,跟一隻鵝對視許久。


    ……


    「買了什麽?」在菜市場外等著的風無理問。


    王西樓揚了揚塑料袋裏已經被拔毛放血幹淨的整隻鵝:「今晚師父給你做頓燜鵝。」


    「吃不完吧。」風無理嘀咕。


    「剛好能放冰箱。」今兒可是買了新冰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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