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無理做了個夢。


    夢裏響起一串搖鈴聲。


    還有個人念叨什麽,像廟裏一大群沙彌敲木魚念經。


    畫麵逐漸清晰,他看到一片荒郊野嶺,一個黃土墳頭麵前站著一個穿著黃袍,戴豎帽的青年道士。


    墳頭地麵裂開,先是一隻女人的手伸了出來,最後穿著嫁衣的王西樓從地裏歸來。


    道士癲狂大笑。


    “哈,哈哈!擁有如此強大的靈居然沒有修行者發現,我要把你練至化仙,練成千古第一屍仙!”


    這道士,便是那個暗中指使富商劉氏家人給亡子配冥婚,並直言隔壁村一女子,王家大女兒王西樓,生辰八字跟他兒子最般配。


    幽林裏,穿著嫁衣的王西樓額頭貼著一張黃符,伸直著雙臂,一跳一跳跟在了老道士身後。


    每一次起落,不帶半點聲響,輕飄飄地沒入夜色之中。


    從此,在修行者和妖怪們的世界裏,出現一位自稱趕屍道長的修行者,他是個很厲害的家夥,因為他有一頭很厲害的僵屍。


    人們稱那僵屍為嫁衣女。


    山間生撕虎豹,下海搏殺蛟龍。


    一曲搖鈴,一襲嫁衣。


    而來二十又一年,嫁衣女殺出赫赫威名,而當年那青年道士也不再年輕。


    “嫁衣女,雖然當年是我害你性命,但也是我給了你第二次生命,我知你快要恢複神智了,但你不應該恨我,反而應該感激我。”


    老道士頭發黑白駁雜,女僵卻愈發靈動。


    她朱唇粉麵,桃夭柳媚,隻是額頭貼著符籙,姣好的麵容平靜如水,不知她究竟到底有思想了沒有。


    那些馴服駱駝的人,會把捆著駱駝的繩子拴在地麵一個鐵釘上,駱駝年幼時會不忿繩子的束縛,去拽繩子,可是露在地麵上的鐵釘看似小小一個,插在地裏的部分卻又三四米深,任憑駱駝如何奮力也無補於事,最後精疲力盡的小駱駝也屈服在小小的鐵釘上,即使最後長大也不再反抗繩子的束縛。


    這符籙也同理,隨著嫁衣女實力飛漲,那種級別的符籙,本該早就不能壓製她才對。


    並不是符籙厲害,而是貼在嫁衣女額頭的那張符籙厲害。


    老道士不敢去賭對方真的不恨自己,他不敢撕下符籙,他怕對方第一時間殺了自己。


    人類修行者,不成仙,壽數是跟凡人差別不大,道士也日漸蒼老。


    趕屍道長帶著嫁衣女走遍名山大川。


    “五十年了,於你,我更像看自己最完美的作品。”


    老道士弓著背,愈發老矣,嫁衣女依舊如傀儡跟在他左右,不出一言。


    “嫁衣女,你能聽到我說話了是嗎?我快死了,你這樣強大的僵屍,肯定會有人想得到你,我不願你被人得到,所以我要毀掉你了。”


    又過了五年,嫁衣女依舊跟在左右。


    很顯然,當年道士下不了手。


    “嫁衣女,你恨我嗎?”


    他沒撕下符籙,所以也不會有答案。


    在一次走南關道時,老道士遇到一群江湖名宿。


    都是修行者,都是為搶嫁衣女而來。


    老道士後悔當年沒毀掉她,但是畢竟活了那麽多年,實力自然深不可測,最後他手段用盡,跟那群修行者拚了個旗鼓相當。


    手段用盡的意思是,除了嫁衣女外的所有手段,他都用了。


    “他,他不用嫁衣女也有這等實力!”


    “可惡,我們大意了!”


    “這個老不死!”


    嫁衣女從始至終都在一旁站著。


    老道士並沒有對她下達殺敵的命令,她一切行動都被額頭的黃符和搖鈴限製。


    她隻是低垂著眼簾,看著那老道士廝殺,靈動的黑色眸子倒映著黃沙和血染在一起。


    最後,大戰持續了半天,夕陽在下墜,大地黑影如潮,蟬鳴似加速了十倍般哀鳴,那個老道士一下一下地朝嫁衣女爬去。


    後麵所有人已經身死。


    他努力抬頭看著一襲嫁衣的女子。


    對方跟當年一樣絕美。


    “鐺——!!”


    老道士抬手把搖鈴砸了,碎成無數金片,搖鈴發出絕響,他發出最後的命令。


    “嫁衣女,我命令你,我命令你……把符籙撕下來。”


    玉手緩緩伸出,把額頭的符籙撕了下來,她靜靜地看著趴在地上的老道士。


    在她垂下視線那一瞬,老道士抬起的頭無力掉在地上,一動不動趴在血泊之中。


    縱使朝夕相處一甲子,二人的眼神一分鍾、一秒鍾都未曾相碰。


    “一直想說了,我才不叫什麽嫁衣女,難聽死了……”


    風沙將這一片所有痕跡掩埋,她看著仇人的屍體。


    “叫我王西樓。”


    ……


    “王西樓,有客人來了!”


    “叫我師父啊,真是的!”


    這小徒弟什麽都好,就是不喜歡叫自己師父,也不知道什麽毛病。


    等王西樓汲著拖鞋踏踏踏從樓上下來的時候,看到風無理乖巧坐在櫃台前吃著早餐,有個中年人來買香燭。


    那人大概四十來歲,看到王西樓時愣了一下。


    雖然剛剛聽聲音知道是個年輕女子,但是看到相貌,沒想到這一家香燭鋪裏的老板居然長得跟仙女一樣。


    “什麽事的?”王西樓直接問。


    人長得漂亮,聲音也好聽,穿著旗袍身材一絕,中年人咽了咽口水有些害臊地移開視線。


    “老人去世了,來買點香燭元寶。”


    “自己挑點嗎?”


    “我隨便買點就行。”


    “要不要試試那個大火箭,還有遊艇和手機,給長輩燒幾個吧,這幾年還挺流行的。”


    “真,真的啊?”


    中年人稀裏糊塗就抱了一堆元寶,在王西樓推銷下拿了個大火箭和手機。


    王西樓過去盤風無理的腦袋,風無理不理她,自顧自吃碗裏的餃子,冰箱裏的速凍餃子。


    吃完最後一個餃子,風無理才抬起頭問:“人死了會去哪裏?”


    “陰神會消散,陽神會進入真靈長河,重新變回一縷真靈,或許會重新進入一個懷孕的女子肚子裏投胎再活一世,也或許不會,我也說不準。”


    “不會變成鬼嗎?”


    “很少才能變成傳統意義上的鬼,一般是心中有執念,死後陽神離體,憑借那執念不散,才能以世人所說‘鬼’的形式存在一段時間,而且有執念還不行,有一個前提,便是生前要與我們這類修行之人,或妖怪接觸過,定義地說鬼其實還是靈,不過一般也撐不過七天,還是會長消於世,散成一縷真靈。”


    “那燒的那些東西他們都收不到嗎?”


    “自然收不到,那些神神鬼鬼的都是後入編的,我還追過編這東西的連載呢。”


    “那我們這不是在騙錢嗎?”他有些擔憂。


    “他們燒紙錢的人也不覺得去世之人能收得到,隻是一份思念而已。”


    風無理似懂非懂,他起身給王西樓把掌櫃位子讓出來,端著碗打算上樓洗碗。


    忽然又想到:“那婆婆呢?”


    懷慶老家的婆婆可不止七天,呆了很長時間了。


    “槐為木鬼,生靈確實不能變成妖怪,但它不知為何也帶點神異,婆婆在那顆老槐樹下陽神不散,但是後來執念沒了也就消散了。”


    風無理點點頭,難怪每次他看到婆婆都是在槐樹下麵。


    “婆婆的執念是什麽?”


    王西樓開了櫃台前的電腦,在玩蜘蛛紙牌,香燭鋪裏昏暗,電腦屏幕的光照在她臉上,一閃一閃的,她想了想道:


    “大概是再見那個老蛇妖一麵吧。”


    風無理趕緊跑上樓把碗洗了,然後又跑下來,擦擦手站在一邊看王西樓玩蜘蛛紙牌,王西樓看了他一眼,樂了,看得比跟她修行還要認真。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日子平淡如水,王西樓並沒有教他什麽高深招式,還是最簡單的控靈,她說要先把基本功練好,或許幾年,也或許十幾年,等她覺得過關了再教下麵的。


    然而在幾天後,那個幾天前在香燭鋪買元寶的中年人又來了。


    “老板,老板呢?”他臉色不太好看。


    此時風無理在很認真地玩蜘蛛紙牌,王西樓一旁扣著腳趾看著電腦屏幕,心裏嘀咕小孩子學習能力就是強,當年她適應很久才會摸電腦的。


    能在小徒弟麵前顯擺的東西又少了一樣。


    看到有客人了,抬頭看了一眼。


    “是你啊,又來買香燭了?”


    女子絕美的容顏,中年人卻沒心情欣賞。


    他嘴皮動了動,道:“我媽,我媽打電話過來了……”


    王西樓有些疑惑:“停一下,我們這是香燭鋪,你是不是走錯了?”


    “不是的,我媽她七天前剛離世啊!”


    風無理鬆開鼠標,麵無表情地朝王西樓身邊挪了挪,王西樓則是一臉茫然地看著中年人,看他樣子卻不像撒謊。


    她愣了好半響才道:


    “你有沒有問她老人家,那火箭好不好使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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