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卻不肯依,她啞著的嗓子,似乎說每一句話都需要用盡全力,潮紅的臉上,滿是悲憤的憎惡和不信任。


    “談?我們沒給你們機會談嗎?那些人怎麽談的?五萬塊!區區五萬塊!我們家稀罕你們五萬塊錢嗎?你們把自己當什麽了?當上帝了嗎?公道呢?公道在哪裏?我說過,你們隻要把公道還給我們,錢不給都沒事!“


    女人的話,讓梁健心裏翻起了大浪,他轉頭看向毛大偉和衛生局局長,最初的談判,都是他們在操作的。衛生局局長先白了臉色,指著女人的鼻子就罵道:“你胡說!當初,不就是你獅子大開口,一定要一百萬。沒有一百萬不肯私了!你爸,他是自己摔倒被車撞得,我們肯賠錢就已經是最大讓步了,可你們得寸又進尺。”


    女人怔在了那裏,半響才回過神來。回過神來後,她像是發了瘋一般,猛地衝了過來,伸長手想去撓衛生局局長的臉。局長嚇得連連往後退,腳下一個不當心,就踩在了剛才砸中沈連清的那個石頭上,然後砰地一聲,就整個人往後倒去砸在了地上。


    局長挺胖一人,梁健看到他臉上的肉抖了好久才停下來。


    女人被緩過勁來的沈連清抱住了,梁健看到沈連清的臉,有點嚇人。右側的額頭上幾縷鮮紅蜿蜒在臉頰上,像是幾條猙獰可怖的大蜈蚣。


    女人掙紮了一陣忽然整個人就軟了下來,沈連清一下子沒抱住,就坐倒在了地上。女人轉回頭看著被梁健西裝蓋住的自己父親,淚水潸然而下。


    周圍的人已經從郎朋的槍聲中回過神來,可是臉上的悸色還是沒有退去。有些人已經開始退去,還有些膽大的,還留在那裏,但也已經不敢再輕舉妄動。郎朋收起了槍,退到了梁健身邊,低聲道歉:“對不起,一時情急,沒忍住。”


    開槍不是小事,還是在是政府門前,對著這麽多百姓,梁健敢肯定,不用多久,用州政府將會再一次聞名互聯網,而梁健也將會免不了受到省裏的質問。但這都是後麵的事情,此刻最要緊的還是要想辦法先將眼前的事情解決好。


    梁健走上前,在女人身邊蹲了下來,說:“我知道,你現在很難再相信我這個市委書記,也很難再相信我們這個政府,但老人家已經給過世了,死者為大,總不能讓他就這麽一直躺在地上吧?”


    女人萎頓在地上,聽到梁健的話,也不做反應。倒是另一個一直在老人身邊呆著的女人,忽然答道:“如果不能還我爸一個公道,他就算是入了土也是不瞑目的。”


    女人說話時,目光盯著梁健,其中的恨,讓梁健有種身體發涼的感覺。正在這時,兩輛不知哪裏來的麵包車忽然帶著尖銳的刹車聲停在了外圍人群的旁邊,車門一開,車內立即衝出了不少人,都是男的,個個手上都抄著家夥,各式各樣。


    這些人一下來,就像瘋了一樣,衝了過來。


    “砸!給我砸!狠狠地砸!這些狗官,既然不辦人事,那要他們也沒用!全給砸了!”喊話的是個削瘦的男人,人也不高,還帶著副眼鏡。要不是他手裏拿著的棒球棍,還有他臉上猙獰的表情,很難相信這樣一個充滿著書生氣的男人會主導出這樣一幕。


    他們來得太快,上來得太快,棍子揮得也快,梁健和郎朋他們根本來不及阻攔,就被棍棒趕得一步步往後退去,隻能退進了政府大門內。


    那些男人像是瘋了一般,不顧鐵門的阻攔,手腳並用的就爬上了鐵門,翻了進來,對著梁健他們窮追不舍。


    郎朋拿著槍,猶豫不決。衛生局的局長和毛大偉跑在最前麵,那竭盡全力的樣子,好像恨不得自己身上長上一百隻腳。梁健越跑越慢,腦子裏忍不住地不斷問自己,為什麽事情會到這樣的地步,為什麽自己會搞得這麽狼狽。


    他到底哪裏錯了?哪裏錯了?


    梁健忽然停了下來,跑在他身邊的沈連清一轉頭發現不見了梁健,也停了下來,見梁健傻呆呆地站在那裏,隻好又跑了回來,急聲催促:“梁書記,他們追過來了。我們先到樓離去,再想辦法。”


    “我不跑了。“梁健看著他回答。沈連清一怔,他看了一眼後麵已經給追了過來的那堆棍棒,再次勸道:”這些人現在都瘋了,你跟他們講道理講不通的。“


    梁健卻鐵了心,他不希望自己以後的履曆上會被寫上一筆:任職永州市委書記時,被一群老百姓拿著棍棒趕得隻能躲進市政府大樓裏不敢出來!這將會是他人生中永遠也無法抹去的汙點。梁健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梁健對沈連清說:“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這件事總要解決,如果我真的被他們打死了,我也認了。“


    “可是要解決也不急在這一時啊,等這些人發泄完了,冷靜下來,我們再想辦法慢慢解決不行嗎?“沈連清急得麵紅耳赤,右邊臉上的血,不知什麽時候摸了滿臉。那模樣,看著又幾分可笑,還有可憐。


    梁健看著他,問他:“你覺得,我們當官當得這個地步,還有意思嗎?當官是為了什麽?”


    沈連清愣在了那裏。梁健轉過了身,迎著那些人走了過去。一直在後麵準備善後的郎朋看到梁健不走反倒迎了過來,也是愣住了。


    “你幹嘛?趕緊回去。”郎朋衝梁健喊。


    梁健沒理他。這時,沈連清跟了過來,拉了拉郎朋,輕聲說:“隨他吧。“郎朋看了沈連清一眼,皺著眉頭,滿臉不悅,但不再說話,隻是邁步走到了梁健身後。


    那些衝過來的人,看到梁健不逃了而且還朝著他們走過來,反倒慢了下來,最後停了下來。那個瘦削的眼睛男跑得慢,在後麵。看到人都停了下來,他擠了過來,一看到梁健,攥著棒球棍的手動了動,最終還是沒砸過來。


    他問梁健:“你怎麽不逃?”


    梁健問他:“你想不想解決問題?”


    “當然想,我們鬧了這麽久,無非就是想要個公道。“眼鏡男回答。


    “好,我可以給你們公道,但是你們必須冷靜下來坐著跟我好好談。“梁健說。眼鏡男猶豫了,旁邊有人喊道:”不能聽他,這些人嘴裏就沒一句實話,怕你的時候,說得比唱的還好聽,等他不怕你了,什麽都幹得出來。“


    “他說的,我不承認也不否認。但就算今天你把整個市政府都給砸了,你就能討回公道了?“梁健盯著他,平靜地說著:“不能!你們隻會被警察抓起來,然後告你們聚眾鬧事,蓄意破壞,去蹲個幾個月的大牢,這還是輕的,要是狠一點,給你們套上一個反動的名頭,你們恐怕幾代人都得受累。”


    梁健的話,讓眼前這些人心裏都開始打鼓。梁健說得雖然有些誇大,但並非沒有可能。群眾鬧事各地都有,但他們真是就這麽衝進市政府裏麵,把市政府給砸了,那這可就是曆史上頭一樁了。政府為了維護自己的顏麵,總是要想出些借口來的。到時候,這些人必然是會遭殃的。所以,梁健並不是在恐嚇他們。


    眼睛男子應該是感覺到了梁健的認真,猶豫了一會後,開口說道:“那你怎麽保證,你一定會還給我們公道?“


    梁健說道:“我不能保證,因為我不知道,今天的事情過後,我還能在市委書記這個位置上呆多久。但你放心,隻要我還是市委書記,我一定會將這件事查清楚,然後根據事實,給你一個最公道的交代,怎麽樣?“


    “查清楚?怎麽查?你們的人都說我丈人是自己摔倒被車撞的,那個女司機也承認了,當時是她開得有點快,加上天色有點暗,沒看清楚情況,才撞上的。你們的人,推得一點責任都沒有!還怎麽查!查個屁啊!”眼睛男情緒激動,唾沫橫飛,梁健臉上都濺了一些。


    梁健抬手抹了一把後,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個女司機的車是有行車記錄儀的,而且周圍也有人看到,老人家是自己摔倒的。”


    “我丈人他不是自己摔倒的。是有人推的!“眼鏡男忽然大聲吼道。他脖子裏,額頭上一根根青筋暴起,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隻為呐喊出這一句。


    梁健怔了怔,問他:“你憑什麽說是有人推的?“


    “我丈人親口說的。“眼鏡男回答。


    梁健皺了下眉,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他老丈人被車撞了之後,就不能說話了。但此刻眼鏡男情緒激動,梁健考慮他的情緒,並沒有反駁他,隻是問他:“那他有沒有說是誰推的?”


    眼鏡男摸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回答:“他還沒來得及告訴我,就被送進了手術室,出來之後就不能說話了,還癱瘓了!送進手術室之前,他根本沒那麽嚴重,出來之後,卻變成了這樣。他們說是,我丈人他年紀大了,打了麻醉就這樣,還說,當時手術前簽的什麽協議裏就有!我不信,年紀大了做手術的很多,為什麽就我丈人就成了這樣,他做了一輩子的老好人,沒想到到老到老被你們這群黑了心的王八蛋給害了!“


    (不好意思,這應該是情況再邊的一章,回頭看到忘記上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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