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骨沒有食言,第二日就陪著夙蘭宸來了彼水之岸,彼水之岸的花是無名花,說是無名,隻是因為這花的形態一日之中變化無常,或許現在是芙蕖,下一刻說不準就成曇花了,故而有此名。


    葬骨比較滿意的是岸邊無人居住的木屋,和夙蘭宸一起收拾幹淨,一張桌子,連個凳子,一張床剛好夠他們兩個人,葬骨有了心思,也就不急著回去,心安理得的在這裏住了下來。


    三十三天闕的明臣翻閱著生澀難懂的古籍,他倒是不介意被留下來,葬骨的藥已經全給了夙蘭宸,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在葬骨回來之前研製出新的藥方,壓製住葬骨潰散的神魂。


    墨帝和南柯就比較閑了,在彼水之岸葬骨的木屋對麵,也尋了一個木屋住了下來,墨帝是真的閑,夙蘭宸和南柯去采購食材,葬骨下廚,墨帝坐等吃現成的。


    這樣的日子過了有小半個月,葬骨的藥喝的差不多了,夙蘭宸趁夜葬骨睡著的時候,回了一趟三十三天闕,卻很不巧的被南柯半路劫殺……


    “你殺不了我。”


    看著攔他去路的南柯,夙蘭宸陳述出這個事實,他是天道,除非葬骨親自動手,否則這世上沒有人可以殺了他。南柯忽然笑了,他說。


    “誰說我要殺你,我隻是不想讓你回去他的身邊!”


    話音未落,南柯欺身上前,以神力壓製夙蘭宸,引出了幾道雷劫,夙蘭宸麵色一變,他如今修為不穩,自然不是南柯的對手,卻也不會坐以待斃。


    “有些事情他從未與你說,今日,我便和你好好說說。”


    南柯撫了撫袖子上的褶皺,夙蘭宸聞言,收斂了神力護住自己,看向南柯,便是南柯不找他,他也準備去找南柯,有些事問別人或許沒有結果,可是南柯知道的絕對不會少。


    “你長大了。”


    夙蘭宸凝神靜待的時候,被南柯一句不明所以的話砸了個措手不及,狐疑的看向南柯,這人將他劫在這裏就為了和他說這一句話?


    顯然是不可能的,南柯笑了下,隨手一招,躺在貴妃榻上,夙蘭宸黑臉以對,如果說葬骨是病的起不來床,那麽南柯就是懶得離不開床,能躺著絕不坐著,更不要說戰著了。


    “洪荒覆滅之後,他的情況就一直不好,執意撫養你以後,他的神魂潰散的越發嚴重,你知道是為什麽?”


    夙蘭宸不語,南柯不需要他的回答,他隻是在自顧的說話而已。


    “天不容雙道,身天道,你活著就是他的催命符,他日漸虛弱喝了那麽多的藥,你可知哪種是毒藥哪種是補藥?”


    “毒藥是用來以毒攻毒,讓葬骨能保持清醒。補藥,是為了不讓他的身子垮下來,其實喝不喝都是一樣的,是藥三分毒,他如今怕是連身體裏的血都是毒血了。”


    “夙蘭宸,想要你死的不止我一個,你能平安長大可知他為你擋了多少災劫!他的琴從不染血,卻為你破例,從一個諸神敬畏到如今罪孽滿身,你究竟憑什麽他對你如此?”


    “憑我願意!”


    突如其來的聲音壓製了南柯的神力,夙蘭宸看著裹著長袍沒穿鞋襪的葬骨站在他麵前,笑著扶他站起來,對麵的南柯蒼白了臉色,唇邊溢出鮮血,墨帝正扶著他,也是一身的狼狽。


    “你怎麽來了?”


    夙蘭宸抓著葬骨的手,卻發現那雙手比往日裏還要冰冷,不由得緊張起來,葬骨替他順了順額發,笑著搖頭,轉過身對著南柯歉意笑笑,道:


    “一時心急,誤傷了你,可有大礙?”


    南柯搖頭,墨帝見此不由歎道:“你這又是何必?”


    葬骨把夙蘭宸護在身後,抬手一瞬,古樸泛著血色的琴虛浮在他掌下,琴弦都是刺眼的紅色,夙蘭宸不由心驚,想起方才南柯的話,頓時心慌的厲害,他自問這些年陪在葬骨身邊照顧,可以說是寸步不離,可究竟是什麽時候……


    “這你可就冤枉我了,他們上門送死,我又怎麽好意思不成全他們呢?”


    葬骨說著,唇邊的笑凝了殺意,他垂眸臨空而站,風灌滿了他身上的長袍,光潔的皮膚上不知何時覆滿了繁複的花紋,妖異猙獰的在皮膚上遊走著,夙蘭宸不知所措,隻能站在葬骨身後,用力的抓住葬骨的胳膊,仿佛他一個鬆手,眼前這人就要不見了。


    “不過螻蟻,敢覬覦吾的孩子,該殺!”


    殺字落地,葬骨五指輕撫琴弦,琴無音,弦快如電,瞬息之間,空氣中便隻剩下淡淡的血腥味被風吹散,葬骨收回手,琴也憑空消散,他轉身,對夙蘭宸笑道:“回家吧,我累了。”


    夙蘭宸接住脫力的葬骨,葬骨周身的寒氣硬是凍得夙蘭宸打了個哆嗦,心中慌亂更甚,這人究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什麽……


    “明臣,明臣,明臣你快出來!”


    夙蘭宸性子早熟,被葬骨照顧得好,還是第一次這般大呼小叫的像個孩子,連聲音都在發顫,明臣是被吵醒的,連鞋子都沒來得及穿就跑出來,和抱著葬骨闖進來的夙蘭宸撞了個滿懷。


    下意識的伸手去扶險些從夙蘭宸懷裏跌落的葬骨,刺骨寒涼凍得明臣忙收回手,雙手掌心被燙傷,這是極致的寒冷才會有的燙傷,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快,放到床上,你去搬兩桶水過來。”


    明臣起身讓夙蘭宸把葬骨放到床上,指使完夙蘭宸去燒水,一回頭,就見葬骨坐在床上笑吟吟的看著他,明臣忙上前忍住寒氣抓住葬骨的手腕,良久,皺眉道:


    “你想死和我說,我成全你,這般使用神力,你的神魂已經所剩無幾了,莫說百年了,人間十年你都撐不過。”


    明臣的語氣很是沉重,葬骨點頭,無奈道:“我知道,所以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明臣附耳過去,聽完葬骨的交代,隻覺得荒唐,還不等他發作,葬骨有淡淡的說了一句:“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裏。”


    沉默半晌,明臣閉眼歎氣,算是答應了,葬骨重新躺會去,勉強撐著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可現在還不能睡!夙蘭宸的速度很快,兩桶水很快就送來了,明臣看一眼,兩桶熱水,抬手在其中一個桶裏撒了些什麽,指著夙蘭宸道:”脫衣服,進去泡著,半個時辰後去另一個桶泡滿一個時辰再出來,不把你身上的寒氣泡沒了,別靠近他!”


    明臣的醫術夙蘭宸還是很信得過的,關係到葬骨,夙蘭宸二話不說的照辦,等他從水桶裏爬出來的時候,身上被灼傷的痕跡已經消褪得差不多了。


    寢殿裏,明臣給葬骨下了針,封住他身體裏流走的毒血,看到夙蘭宸進來,長舒出一口氣,道:


    “你來了就好,他身體裏的毒已經壓製不住,我需要你跑一趟欲境,采月見草回來。“


    夙蘭宸坐到床邊想要抓住葬骨的手,可是這人身上幾乎沒有可以下手的地方了,皺眉重複了一問:“月見草?”


    明臣邊扶著葬骨不讓他躺下,碰到銀針,邊和夙蘭宸解釋道:“月見草藥性霸道,是九州最毒,無藥可解。”


    “為什麽……以毒攻毒,他的身體?”夙蘭宸有些猶豫,明臣見此隻能咬牙下一劑猛藥,道:“若是沒有月見草,他撐不過十年,哪怕隻是暫時的爭取時間,也可以再想辦法。”


    “好,我去!”


    夙蘭宸被說動了,起身就朝外走去,他沒看到身後葬骨渙散的眸子正望著他,也沒看到葬骨無力的指尖從他的袖子上垂落下去,等看不到夙蘭宸的背影時,明臣忙拂袖拔出葬骨身上的銀針,扶著他躺下。


    “噗!”


    沒了銀針的壓製,葬骨翻身趴在床邊噴出一口血,他的眼,耳,口,鼻,都有黑血流出來,明臣備好的一盆水都成了血水,葬骨才緩過一口氣,躺回床上,麵色已經不能用蒼白來形容了,明臣還從未見過如此憔悴的大道。


    葬骨是第一個,或許也是最後一個吧。明臣想著,沒忍住的又問了一句:“你想好了,月見草一旦服用,便是生生世世受離魂之苦。”


    “他去了欲境,那裏有我留下的一魂三魄,一時半晌回不來,你配藥吧。”


    葬骨說話的時候眼睛望著殿外,不知道在看什麽,他早就去過欲境,取回了月見草,之所以拖到現在,是因為他不想讓夙蘭宸看著他消失。


    他見過人界的生離死別,那時他就一直想,若真到了這一日,寧可生離,也不願讓夙蘭宸與他死別。


    明臣起身去配藥,與墨帝和南柯擦肩而過,看著床上奄奄一息的葬骨,墨帝走到床邊,抓住葬骨的一隻手,可是無論怎麽捂都暖不起來啊。


    “你怎麽就把自己糟蹋成這幅樣子了?”


    葬骨勉強的扯了嘴角,是啊,他怎麽就成這幅樣子了。南柯走過來扶著葬骨坐起來,與墨帝一前一後將修為渡給葬骨,兩個人各自渡了一半的修為,葬骨長舒口氣,模糊的意識總算是清醒過來。


    滿臉歉意的看著氣息不穩的南柯與墨帝,道:“到底還是拖累你們了。”


    “什麽拖累不拖累的,這條命都是你救下來的,你要是真的覺得對不起我們,就快些好起來……”


    墨帝說完就後悔了,他在想什麽呢,葬骨的身體已經撐到極限了,渡了修為也不過是讓他多撐一段時間,已經不會再好起來了。看出墨帝的心思,葬骨回頭去看南柯,哭笑不得道:


    “我還沒死呢,你們兩個別想那麽多,就算死,我也會死回來的。到時候還要麻煩你們多多照顧呢。”


    葬骨玩笑般的一句話,讓墨帝和南柯同時抬頭,葬骨起身下地,走出兩步,回頭對墨帝和南柯道:


    “要不要陪我出去走走?”


    走在人界的街道上,葬骨左瞧右看,與其說是出來走走的,更像是在找什麽人,墨帝和南柯在他身後跟著,卻也沒多問,葬骨不願意說的事情問也了也是白問。


    “大哥哥,求求你,救救我弟弟吧……”


    “好心的叔叔大姨,求求你們了,我弟弟快活不成了,你們救救他吧……”


    “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


    葬骨側耳聽了會,循聲過去,就看到冰天雪地裏,三個衣不蔽體的小家夥依偎在一起,稍大的那些哭的可憐,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最小的那個似乎是病了,氣息微弱的被另一個抱在懷裏。


    他們的身上被凍的沒有一處好地方,可是沒有一個人伸出援手,葬骨想起了很久以前凍死在雪中的一幕,走到正在磕頭的孩子麵前,伸出手,笑道:


    “帶著你弟弟們跟我走吧。”


    那孩子先是一愣,看著葬骨的手,遲疑著伸出自己髒汙的看不出顏色的手,他不知道這個人是不是好人,可不管是不是好人,隻要能救他的弟弟,要他做什麽都好。


    眼淚從眼角流下,風一吹就在臉上結冰了,墨帝和南柯麵色古怪的看著葬骨抱起這三個孩子,不對勁啊,就算大道有情,葬骨什麽時候開始同情心泛濫了。


    神性無情可不隻是說說而已,事出反常必有妖,南柯和墨帝忙跟上葬骨,準備看個究竟。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讓他們大失所望,葬骨就如同當帶回顧夙蘭宸一樣,將三個孩子留在身邊,親力親為的照顧著。


    “你說,是不是夙蘭宸那小子做什麽事惹他生氣了?”


    墨帝摸著下巴若有所思的問南柯,南柯皺眉,沒有接話,他總覺得不對勁,但是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對勁。直到明臣端著一碗藥走進來,空氣中若有似無的香氣,驚醒了南柯。


    “月見草……”


    “什麽月見草?”


    墨帝起初還沒聽明白南柯的話,下意識問了一句,然後整個人都僵在那裏,看著葬骨將那碗藥一飲而盡,南柯已經衝上去,一把拍開了葬骨手裏的碗,可還是晚了。


    “別這麽大火氣,置之死地而後生,對我而言不是壞事。”


    所有的質問都被葬骨的一句輕描淡寫噎了回去,南柯慘笑一聲,後退兩步,是啊,他們怎就忘了,子非魚焉知魚之樂?葬骨能為夙蘭宸去死,為什麽不能為夙蘭宸瘋魔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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