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混沌中醒來,以遠古諸神的遺骨殘靈凝聚成形,小小的一團漂浮在無邊的混沌之中,他怔怔的看著自己胖乎乎的小手,這算不算是達成遺願,這一次他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葬骨苦中作樂的想著,伸手抓住虛空中一縷光芒,閑來無事,便將這些碎落的光芒重新聚攏到一次,本是消遣,卻不料機緣巧合,破了混沌造就了一個洪荒,而他成為了洪荒第一人,世人稱他大道。


    天地很是不情願的把大運勢給了葬骨,明知天地的勉強,葬骨欣然接受,這是他該得的。如今他是創世者,再不會被人所棄,亦不會貪戀那一時之暖,去強求那本不屬於他的溫暖。七十二神殿鑄成那日,葬骨給自己搭了一個小木屋,在恢弘的殿宇之間格格不入,搭好以後,葬骨在虛空提了一個字,以字封印,便不會被看到的。


    洪荒歲月很是漫長,葬骨時而在木屋小住,時而會在宮殿看冬梅花開了又敗,看著諸神換了一批又一批,像是得了新奇玩具的孩子,葬骨對洪荒的生靈們很是大方,功德,運勢,隨手招來落了下去。


    許是一個人生活太寂寞了,卻也因此招致了災禍,諸神大戰隕落的神帝神尊不計其數,終於,洪荒氣數耗盡,葬骨隻能混進七十一名帝尊之中,充作那第七十二人,以身涉險為他們謀得一條生路。


    魂兒守著三十三天外的宮殿闔眸淺眠,夙蘭宸耐不住性子,偏在此時入了輪回,殊不知道本殊途,這一世涉及的秩序平衡,可不見得會很快結束。


    不知道心性高傲的哥哥會怎麽做呢?是舍身成道,亦或是……


    嘛,無論哪一種,都需要他來寫這個結局,在那之前,還是聽哥哥的囑咐,好好睡一覺吧。


    “您真的想好了嗎?”


    一聲問,壓下了那些碎碎低語,葬骨聞言低頭看抱在懷裏軟軟糯糯的奶娃娃,肉乎乎的小手還抓著他的一縷頭發,往嘴裏送,葬骨邊伸手搶救自己的頭發,一邊笑道:


    “天不容雙道,這孩子與我有緣,我護他變也是給你們謀後路。”


    “可是,您會……”


    有人欲言又止,葬骨低下頭親吻奶娃娃的額頭,將未完的話續了下去,他道:


    “天道成,大道隕,這是他的命,亦是我的命。您們走吧,走得越遠越好,若真有愧疚,不放以後在我落難之時,幫我一幫便好。”


    葬骨說完頭也不回的朝前走去,茫茫雲海之上,似曾相識的一幕,隻是到底有不同了。他身後諸神麵麵相覷,沉默良久,他們縱是有千言萬語,在葬骨麵前都是蒼白無力的,那人從不與他們爭執,隻是聽他們說完,輕描淡寫的一帶而過。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無力的挫敗感,當真是讓人不舒服的很。


    “南柯,罷了,隨他吧。日後有難,我們再出手幫他一幫,總好過在這裏自尋煩惱。”


    “墨帝說得對,既如此,都各自散了吧。”


    墨帝話出,便有應和之聲,不多時,就隻剩下他和南柯兩人,他們是最早陪在葬骨身邊的,所思所憂也比他人多一些,南柯回頭,一臉茫然的看著墨帝,問道:


    “如何幫?”


    這可把墨帝問住,抬頭看雲海之上的宮殿,斟酌著道:“要不然就在這裏住下,也好有個照應。”


    南柯臉上茫然散盡,想了想,這個法子可以,隻是狡兔三窟,總是要有備無患的,補充道:“出去此地,你我各尋隱秘之處,未雨綢繆。”


    墨帝欣然應允,隻是誰都沒有想到,南柯擔心的未雨綢繆會在不久的將來排上用場,甚至是成為了引火索,將九州諸神都牽扯了進來,這其中對錯也是不知該如何定奪了。


    葬骨一個人住的習慣了,平日裏宮殿之中冷冷清清,靜得可以聽得到他的腳步聲,如今多了一個聲音,葬骨卻覺得心裏有些踏實,從混沌至今漫長的歲月裏,他總覺得心裏空蕩蕩,好像少了什麽一樣。


    直到天地玄光之中,見到那孩子的時候,心跳都漏了一拍,莫名的無言的欣喜讓他迫不及待地接住了那孩子,即使天道之子會成為他的催命符,可又怎麽比得過瞬間的滿足呢。


    “以後,有你陪我,或許就不會這麽冷了。”


    葬骨抱著孩子走進宮殿的時候,有感而發了一句,懷中的孩子似乎是聽懂了,眨巴著大眼睛咧嘴笑的開心,葬骨也被他逗笑了,過些時候的冬梅他再不用一個人了。


    “君子當如蘭,以後你就叫夙蘭宸。”


    一語落地,葬骨的眸子裏突然起了風雪,似乎有人在風雪中朝他走來,葬骨不由得退後一步,懷中的夙蘭宸哇的一聲哭出來,驚散了風雪,也喚回了葬骨的思緒。


    “乖,不哭,不哭,你看,雪停了。”


    葬骨拍著懷裏的夙蘭宸輕聲哄著,可最後三個字卻是脫口而出,他想和誰說這三個字呢?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南柯和墨帝時常探望葬骨,自從有了夙蘭宸這個天道在,葬骨就再也沒有回去過他的木屋,隻是如今越發的懶散,有許久不曾出過這個宮殿了。


    “你的神魂潰散的厲害,如此下去,撐不到下個百年。”


    墨帝千裏迢迢的請來了明臣為葬骨看病,可結果仍然不盡人意,明臣說完,葬骨下意識的看了明臣身後的大殿門口,墨帝心細,見他如此,便道:“不用看了,那孩子我讓南柯帶去人界了,暫時回不來。”


    聽墨帝這麽說,葬骨鬆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可是對那孩子是怎麽也說不出口臨別之語的。輕咳了兩聲,葬骨坐起身子,一頭鴉發如今竟是比外麵的飛雪還要白上幾分。


    “百年,怎麽夠呢,他還那麽小。”


    “我說你能不能別把那孩子掛在嘴頭,你也想想自己吧,葬骨,神魂潰散可不是說說而已。”


    墨帝聽到葬骨到現在還惦記著夙蘭宸,再也壓不住火氣的站起身子,葬骨像是被嚇倒了,看了墨帝一眼,突然低低的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指著他道:


    “你這脾氣怎的和南柯越發的像了,莫非真的是夫唱夫隨了?”


    墨帝和南柯在諸神之中感情曖昧是眾所周知的,不過敢這麽打趣的也隻有一個葬骨了,墨帝被噎得臉紅脖子粗,再沒了往日裏仙風道骨,溫雅如墨的形象。


    “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把墨帝氣的拂袖而去,葬骨頗感驚異,可還沒等他說什麽,喉嚨癢起來,心知不好,葬骨趴在床邊大聲的咳嗽起來,血從喉嚨裏,鼻子裏嗆出來,好不狼狽。


    “他為你好,你又何必?”


    明臣在葬骨身上落了幾根銀針,扶著他重新躺下,方才開口歎道。葬骨一愣,蒼白的麵色被這一番折騰,都折騰出血色了,異樣的紅潤,他伸手抓住了明臣的手,一字一句道:


    “不說他,說說你吧。我替你找人,你留下來讓我活得再久一點,至少,要等夙蘭宸覺醒,你覺如何?”


    明臣翻個白眼,但是不得不承認,葬骨的條件他心動了,跨域而來不就為了找一個人,啊。有大道幫忙,總好過他一個人無頭蒼蠅一樣的胡亂去闖,要強得多。


    明臣歎氣,道:“你的身子如何,你比我清楚,我隻能說盡力而為。”


    葬骨笑道:“足夠了。”


    說完,二人相對無言,明臣就這麽順理成章的在偏殿住了下來,得知這個消息的夙蘭宸悶悶不樂了好久,也不願陪著葬骨,整日裏往外跑,看的葬骨和明臣是哭笑不得。


    這日,夙蘭宸走到葬骨床邊,紅腫著眼睛與他說:“他們說你快死了,是我的害你。”


    葬骨無奈,這孩子的心性有失,天生的表達能力又不好,本就溝通障礙,如今不知聽誰的閑言碎語,思及此,眸底深處閃過一抹寒冷,他還沒死呢,就已經有迫不及待出來蹦躂的了。


    還真是活得久了,嫌命長啊!


    “說什麽死不死的,我不是好好的在這裏嗎?”


    葬骨拉過夙蘭宸的手,冰冰涼涼的,忙心疼的用雙手包裹住給他暖著,夙蘭宸如今也有人界孩子十一二歲的年紀,加之養得好,個頭竄的高,看上去倒像是十七八的。


    “可是,可是你已經很久沒有帶我出去了,他們說你虛弱的起來不來。”


    “咳咳,你從哪裏聽來的,根本就是無稽之談,理他作甚。”


    葬骨被夙蘭宸的認真逗笑了,咳了兩聲,咽下湧上喉頭的血,蒼白的臉色因他這一笑,也有了幾分的紅潤,夙蘭宸看的呆住了。九州之中,不乏容顏豔麗清絕者,可不知道為什麽,葬骨一笑他就會臉紅,心中甚是歡喜。


    “那你的病什麽時候會好,彼水之岸的花都開好了。”


    葬骨一愣,才想起來他曾許了夙蘭宸一起去彼水之岸看花,近來記性越發的不好了,看眼大殿外端著藥進來的明臣,這一幕似曾相識啊。


    “好,明日我們一起去。”


    葬骨拍了拍夙蘭宸的背,坐起了身子,接過明臣遞過來的藥,湊到唇邊,笑道:“你這藥越發的苦了。”


    明臣垂眸道:“良藥苦口。”


    “我從人界帶了點心,你等著,我去拿過來。”


    夙蘭宸第一次聽到葬骨喊苦,以往那麽多的藥喝下去他都是笑吟吟,夙蘭宸不疑有他,忙起身去小廚房去端熱著的點心,等他走了,葬骨才把藥一滴不落的喝下去,明臣看著他,心有不忍的側過身子。


    葬骨道:“做都做了,你這樣子給誰看?”


    明明不是諷刺的話,隻是有些自嘲,明臣聽著卻很不舒服,他在等葬骨幫他找人,可葬骨的身體已經是虛不受補,方才路過聽到夙蘭宸的話,他便加重了藥量,用了這服藥葬骨便會有力氣,但是……


    “抱歉。”


    葬骨笑了笑,他有預感,或許在未來的一段時間,他最不願聽的兩個字要有許多人要和他說了。大殿裏一片靜默,夙蘭宸端著點心回來的時候,心中隱隱有股子不安。


    “快嚐嚐,很甜的。”


    葬骨張嘴把夙蘭宸遞到嘴邊的點心咬了一口,甜而不膩,是不錯,隻是這味道算不得最好,想了想,掀開錦被,葬骨下了床,換好鞋子,在夙蘭宸錯愕的目光中牽著他往小廚房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


    “我近來懶散的厲害,倒是忽略了你,今天正巧勤快下,給你做些好吃的。”


    葬骨沒有可以的學習過廚藝,可偏偏許多東西是與生俱來,無需學習便熟知於心,比如他的廚藝。夙蘭宸早就吃夠了人界的東西,可是葬骨病著,也不好意思開口,如今得償所願,很快就把剛才大殿裏的不愉快忘記了。


    “我要吃你煮的麵,還有桂花糕,還有……”


    夙蘭宸跟在葬骨身邊手舞足蹈的說著,他們之間的氛圍還真好,明臣這般想著,唇邊揚起一抹冷笑,夙蘭宸年幼無知,可葬骨呢?


    “你若寵壞了他,可就真的沒有人可以管教他了。”


    淡淡話音被風吹走,明臣轉身也追了上去,雖然他不期待結局會如何,至少他現在還不想餓肚子。


    “我也沒吃飯呢,加一份麻婆豆腐!”


    若是被凡人看到定然會驚訝的合不攏嘴,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也會如他們一般,這何嚐不是一種諷刺呢。


    “墨帝,他怎麽說?”


    洗去一身風塵趕來的南柯走到墨帝身邊問了一句,墨帝看他一眼,緩慢而沉重的搖了搖頭,南柯垂下眸子,藏起眸中森寒,抬手拍了墨帝的肩,安慰道:


    “你也別太擔心,總會找到辦法的。”


    墨帝抬頭閉眼,眨碎了眼角的淚花,他的聲音有些顫抖,說道:“你覺得如今的他還能撐上百年嗎?”


    南柯一默,無言以對,葬骨的情況不容樂觀,這是九州皆知的事實,葬骨能苦撐到現在,已經是不容易了,誰也不會知道他還能撐多久,或者說他會為了夙蘭宸做到哪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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