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春色,難得雪景,可惜看不到了,薛蘭焰坐在門口,幹淨的袍子被弄髒,他伸手接住落雪,融化的太快,三分春色還是太暖了些,外麵該是冬季了吧。


    北陽薛氏的結界已經無法隔絕外界的四季,而造成這一切的人,正在他的院子外麵跪著,不敢進來求他嗎?


    薛蘭焰覺得可笑,這個弟弟啊,為了花葬骨連家族都不要了,如今竟是要連他這個哥哥也不要了,孽障加身說得簡單,那可是挫骨扒皮的疼,想要剝離出去就免不了再來一次挫骨扒皮,薛蘭焰清楚自己的身體,命不長壽,已經折騰不起了。


    “你回去吧,我不會答應的。”


    薛蘭焰說話的時候還在想,薛槐可以為花葬骨做到什麽地步呢,強製剝離他身上的孽障不是不可能的,隻是會要了他半條命,而他也是反抗不了的,他的好弟弟會不會弑兄呢?


    “我不會再讓北陽薛氏陷於險地,此後,這裏就是我的根,共存亡,榮辱與共,有違此言,生生世世求而不得!”


    薛槐的肩頭落了厚厚的一層雪,他在這裏跪了一晚,沒有跪出薛蘭焰,他是不會走的,模糊的記憶裏,他似乎也曾這般跪求過什麽人,夙蘭宸告訴他,他們的記憶是有斷層的,薛槐感覺像是在走迷宮,迷宮沒有終點,每一條路上會遇到的東西都不一樣,而他走了捷徑,在花葬骨的刻意安排下,錯過了一些東西。


    而那些,是花葬骨不願他去碰觸的記憶。


    薛蘭焰沒有說話,也沒有出來,薛槐跪在那裏,一動不動,任由落雪將他堆成雪人,花葬骨睜開眼,看到灰色的房間,他坐起來,轉頭看窗外。


    “跟了這麽久,現在他們都不在,你還要躲著我嗎?”


    花非卿從窗戶翻進來,看著花葬骨的慘狀,眉頭緊鎖,走到床邊,從乾坤借裏取出食盒,他知道花葬骨喜歡吃醉魚,嘴巴還挑的很,特意在江南多留了一段時日,可就這麽幾天的功夫,發生了這麽多事。


    “二哥還好吧。”


    “一切都好,就是不放心你,我本來是和大哥一起的,聽到消息說你去了江南,便一路追了過去,暗中跟著你們。”


    “你這麽一說我才覺得,好久都沒回九幽閣了。”


    “等你養好身體,我陪你一起回去,大哥看見你一定會很高興的。”


    花葬骨在身後墊了個枕頭,舒服的靠坐在床頭,他聞到醉魚的酒香,肚子已經迫不及待的咕嚕咕嚕叫了,這些日子他也想通了,與其說不理解,不如說他是在賭氣,去山海界之前的他還沒有恢複記憶,無法接受那些不純粹的感情,可現在不一樣,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騙局,從夕顏到花葬骨,隻是讓他恢複的一個過程,而那些被人們記住的存在也隻是某個時期的他,遲早是要被融合的。


    對於花問海和花非卿,花葬影三兄弟,花葬骨自問虧欠了他們,且不說花葬影和花問海與帝禍拂昭的關係匪淺,就花非卿而言,傾天的徒弟還學不會明哲保身嗎?卻也被他扯了進來,這個局裏什麽都缺,最不缺的就是無辜,一旦牽扯,脫身可就真的難了。


    花葬骨胃口很好,一整條魚都被他吃完了,花非卿替他擦了嘴角,腦海中一個莫名的想法,讓花葬骨啼笑皆非,他活過的漫長歲月裏,天道不容他,可除了天道以外,無論什麽身份,身在何處,他都是被溫柔對待的,這算不算是一種補償呢?


    “可不可以送我去一個地方?”


    花葬骨笑著對花非卿伸出手,他從來不會去費心算計下一步要怎麽走,在這個局裏他是最大的變數,天道總想著把所有的一切掌控起來,那怎麽可能呢,每個人的思想都是不同的,天道算準了一切,卻錯算人心,錯算了無處不在的變數。


    天道之外,大道之內,平衡早已失調,偏偏天道仍不自知,如此下去,九澤會成為第一個犧牲品,禍及九州,到那時萬物生靈都要給天道陪葬!


    薛槐沒能求動薛蘭焰,因為薛氏不能沒有薛蘭焰,更因為現在的薛槐還沒有把薛氏放在心上,他這邊求而無果,臣簡和權瑟也是空等一夜,巫徒接了他們去七重樓,可瑤華映闕見都沒見他們,隻讓他們等著,從天黑等到天亮,等到夜幕降臨之前,隻是等到了一句“時機未到。”


    一如來時那般,巫徒將他們送到了北陽山下,雪還是沒停,卻不是很冷,臣簡和權瑟走在山道上,兩人都是沉默,以現在的情況看來,他們不得不預想出最糟糕的結果,若是薛槐不忍心,便隻能再找其他的辦法,總不能讓花葬骨等死吧。


    “我書信一封,你跑一趟,替我送去錦州,或許還有一個人可以救花葬骨。”


    臣簡以血書寫,言辭懇切,如果可能,他實在不想打擾那人,可現在這是唯一的辦法了,希望那人看在他的麵子上出手相救,若不然,最糟糕也隻是用這條命去換花葬骨的命,權瑟救人心切,拿了信轉身就走,他修為不如臣簡,跑腿是現在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所以,絕對不可以出錯!


    這邊臣簡和權瑟兵分兩路,秋築裏已經不見了花葬骨的身影,花非卿抱著他坐在火鳳背上,朝著無涯之涯的方向飛去,這讓花非卿想起一個故人,五年前害他們兄弟幾人錯入歧路的息澤挽,若非有他挑撥,花問海的心魔難成氣候,花葬骨又怎麽會不得歸家,與七重樓摻和在一起。


    瑤華映闕墮神成闕是修真界的異數,以他為首的七重樓三百年已被剿滅過一次,如今修真界是一盤散沙,可總有一日會聯起手來,到那時七重樓首當其衝,花葬骨又該如何自處!


    九幽閣已經沒有了花葬骨的位置,花問海和花挽歌鬥得如火如荼,母子成了仇敵,不死不休多麽可悲,一個花葬影和花知君他們都護不了,隻能以放逐之名安排到幽州九幽台,這般境地何談保護一個花葬骨呢。


    “你可是怪了息澤挽?”


    “為何不怪?”


    花葬骨問,花非卿反問,花葬骨失笑,想來也對,他們身在局外被息澤挽強行算計進來,為什麽不怪呢,可這其中也有他們自己的責任,花問海心誌不堅,受了息澤挽的蠱惑,這能怪誰?花非卿自詡局外人,隔岸觀火,走一步算十步,這又能怪誰?花葬影多疑,敗於夙蘭宸之手,受了侮辱,這又能怪誰?


    也許,這些都該怪他的吧。


    花葬骨抿了唇,往花非卿的懷裏縮了縮,以他如今的情況,思來想去,能找的也就隻剩下那一個人,也隻有他會出手幫他了,幫現在的他。


    “到了以後,你可別動手,傷了他可就沒人替我治病了。”


    無涯之涯近在眼前,花葬骨還是沒忍住叮囑了花非卿一句,時間不多,他必須趕在薛槐之前回去,有些事該瞞還是要瞞著的,前科很多的花葬骨一點都不擔心薛槐恢複所有的記憶後,找他秋後算賬,他自己的命他清楚,活不到那時候的。


    “嘖嘖嘖,每次見你都這麽慘,該不會是你和我這無涯之涯八字不對,以後還是少來為妙啊。”


    故友來訪,息澤挽備了最好的茶,連息凝香都拿出來了,如此熱情待客看的花非卿目瞪口呆,花葬骨也不客氣,湊到息凝香的香爐旁深深地吸了一口,身體的不適得到了舒緩,這才坐到息澤挽給他準備的位置。


    “可不是嘛,每次找你都遇不到好事,這次我也是有求而來。”


    “求?我的規矩你知道,一命換一命。”


    “當然,夙九的命你可滿意?”


    “哈哈,這麽久不見,你還是這麽狠毒。”


    “狠毒?和你相比,我還差著呢。”


    花非卿看著兩人莫名奇妙的對話,完全不能理解,隻是看到息澤挽的臉色變了幾變,起身,並指為劍點在花葬骨額頭,過了許久,花葬骨睜開眼,除去那隻眸子依舊灰沉,周身的氣勢已經不一樣了。


    “迫不得已,應你之諾,我定不忘。”


    花葬骨扶著搖搖欲墜的息澤挽躺回床上,受了息澤挽半身修為,現在他雖不說在天道麵前有一抗之力,自由出入極天關不成問題,他有太多的東西需要取回來了,隻是受時間和修為的限製拖到現在,想來他也快等不及了吧。


    “琥珀琉璃在花問海手裏,夙九動了手腳,你且小心。”


    說來可笑,他們本該是不死不休的敵人,卻意外的惺惺相惜,成為摯友,互相算計,卻又在生死關頭施以援手,還真是複雜難懂的關係,息澤挽說完收回了抓住花葬骨袖子的手,翻個身,疲憊的閉上了眼,夙九回來又要恨鐵不成鋼的碎碎念了,那樣也好,讓他在餘下的時間裏多聽聽夙九的聲音……


    “他為何救你?”


    “他替夙九抗下天譴,命不久矣,與我交易,換夙九一道保命符,穩賺不賠。”


    “你怎麽知道這些的?”


    花葬骨身上早已經沒有了花十七的影子,花非卿覺得陌生也是正常,可是花葬骨從沒離開過他們的視線,他是如何知道這些事的,又怎麽會算好時間來和息澤挽做交易。


    “五年前,或者更早一些的時候,息澤挽為了夙九逆天而行,淪為棄子,而那時我亦是另一枚棄子,你說將死之人何必死之人在一起會做出什麽事?”


    “不計後果的反咬一口,拚死也要將布局之人拖下水!”


    “聰明,可是你隻猜對了一半,要魚死網破的人是息澤挽,將布局之人拖下水的也是他,我是被保全的那一個,隻有我活著,天道才會有所忌憚,未來才會有翻盤的可能性。”


    “為什麽是你?”


    “好奇心害死貓,有些事情你還是不知道的好,今天的事你要替我保密,你知道傾天為什麽選了你嗎?”


    “天道的眼睛!”


    “走吧,該回去了,被發現可就不妙了。”


    花葬骨沒有再說下去,今日說的已經夠多了,花非卿作為一枚暗棋,他的作用在不久的將來,而不是現在,提前與他說了,也是讓他有個心理準備,花葬骨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個人了,竟也會懂得顧及別人的心情,或者說,是花十七殘留的感情在影響他吧。


    花葬骨回到秋築的時候,臣簡已經把古籍整理好,重新翻閱了幾本,花非卿失魂落魄的被火鳳帶走了,花葬骨目送他遠去耽誤了些時間,又順路去看了看青龍,順手喂了它一些靈果,好歹是神獸,混的太慘也不好看。


    “你的情況已經不需要我費心了,今晚再叨擾一晚,明日我便回去了。”


    “也好,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花葬骨笑的眼睛都眯成了縫,臣簡翻書的手一頓,抬頭看他,欲言又止,長歎一聲,起身向外走去,擦肩而過的時候,心底莫名的衝動讓臣簡想要抓住花葬骨的手,不然他會後悔的,這是他的直覺。


    “你,保重!”


    “……保重……”


    臣簡走出很遠,耳邊才隱隱傳來花葬骨的一句保重,帶著釋然和欣慰,無名火起,臣簡斂起了從容,轉身大步往回走,走了一半,才想起來,自始至終,花葬骨並沒有說要他留下,隻是他的一相情願,那些曖昧和親密從來都不是獨屬於他一個人的。


    自嘲一笑,臣簡轉身,這一次,走得決絕,再沒有回頭,風雪覆蓋了他離開的痕跡,花葬骨撐著不知從哪裏找到的傘遠遠跟著,跟了一路,送臣簡下了山,直到看不見為止,花葬骨手裏的傘仿佛有了重量,他已經沒有了力氣,鬆手的瞬間,一隻手抓住了傘柄,花葬骨後退一步,靠進溫熱的胸膛裏,閉上眼,把一切的情緒重新埋葬。


    他不想讓臣簡回憶起一切,是他自私,可如果他的自私能護這人的一世安穩,便是負了天下他也甘之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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