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隨口一問,我卻愈發糾結,語氣也懨懨的:“他好不好的,我怎麽知道……”


    “呦?”箕水豹又轉過頭來,“這是……吵架慪氣了?”


    他這一副居委會大媽的樣子令我著實不爽,索性將話說開:“我與他,本就無甚瓜葛,如今更是毫無關係。”


    “是麽……”


    見這八卦豹子滿臉寫著不信的樣子,我索性換個話題,將織羽君給我的銀幣取出來,“豹兄可見過此物?”


    他將銀幣接過,借著月光眯眼打量:“這是……西洋的錢幣吧,小月你從何處得來?”


    我據實以告:“是那倭國武士的頭兒,織羽君贈與我的。”


    箕水豹疑惑:“他為何贈你?”


    我隻得實話實說:“我幼時曾機緣巧合,救過他的命。”遂將織羽君的過往經曆敘述了一遍。


    “原來如此。”箕水豹眯眼盯著銀幣出神,“銀幣,加上船上的東西,西洋人的玩意兒,卻在一幫東洋人的手裏,有意思……”


    “是啊,故而我一直想不明白,織羽君這幫人,究竟什麽來頭。”


    聽我此言,箕水豹反笑了:“小月你可記得,昔日太子殿下被平安侯劫持,我曾持金羽箭去調鎮海衛的水軍,前來幫忙平叛。


    當時率軍前來的,鎮海衛的遊擊將軍衛誠,與我乃是故交,曾向我講述過他當年在福建都司任職時的往事,言自從三寶太監下西洋之後,沿海郡縣皆見海運之利,故多有商賈暗中違背大明海禁之製,私造商船下海,往來貿易往往一本萬利。


    而此時,我大明東鄰之倭國與高麗,正值戰亂不斷,民眾深受其禍,流離失所。故一些敗兵流寇,和無家可歸之人便聚集於海上,幹起了打家劫舍的勾當,此類人便被我大明稱為……”


    我恍然頓悟:“倭寇!”


    箕水豹頷首:“小月果然聰明。”


    經他這麽一提點,先前我始終想不通的問題、對不上的證據,如今皆珠聯璧合。


    織羽君一眾人,既不是倭國使節,亦不是倭國武士,甚至連黑社會都不是,乃是一幫橫行於東海,幹無本生意的海盜!


    “隻是,”我尚有一事不明,“倭寇又如何搖身一變,成了倭國使節?且帶著倭國幕府將軍的文書,以及全套的貢物?”


    “這也不奇怪。”箕水豹儼然一副“水上水下百事通”的樣子,“如今倭國內戰不斷,分裂嚴重,不少政權領主都有心與我大明交好,依靠大明作為政治後盾,故而向大明派出使者也不一而足。這些使者要橫渡東海到達大明,便要經過倭寇出沒的海域,一不留神被打了劫,實屬正常。”


    我頓時了然,織羽君這倭國使者的身份,十有八九是劫來的。


    想通此關竅,則織羽君等人的目的也昭然若揭:倭寇除了在海上打家劫舍,暗地裏也行走私販賣的勾當。此番他們從西洋人那裏得了些稀罕玩意兒,又在大明找到了買主,於是打著倭國使者的名義,堂而皇之地將這批“貨物”一路運到了金陵。又恐在金陵碼頭被漕運衙門的人查獲,於是行至奉天府之時,假借修船,在徐記船塢將貨物事先轉移了出去。


    “如今,我們還有兩個疑問沒有搞清楚:其一,這批貨從徐記船塢究竟轉移去了哪裏;其二,這批貨的買主是誰,買這些東西又是為了什麽。”這是一個致命的問題,我說罷便細細思索了一番,“我在倭寇船上之時,曾聽他們提到‘皇子’、‘朱高’……”聯想到之前隻身入東宮,胖子的種種反常表現,不禁忽然後頸一涼,“買主……不會是……太子殿下吧?”


    我話已出口,箕水豹渾身僵了一僵,緩緩轉過頭來,神色莫名地望著我。


    “……幹嘛?”我被他盯得一陣發毛。


    “小月誠然冰雪聰明,如此隱秘之事,終是被你發現了。”箕水豹臉上現出個陰慘慘的表情,緩緩向我湊近,在我耳邊幽幽道,“但你可知,有時聰明反被聰明誤,知道太多,實在不是什麽好事……”


    我心中驟然一緊,不由後退一步,“你……要幹什麽?”


    這豹子便笑得愈發陰詭:“你可知道,殿下派我來跟著你,是為了什麽?”


    “莫非……”


    豹子發出一串冷笑,驟然抬手向我襲來!


    “啊!!!”


    下意識地一聲驚叫之後,我捂著頭愣了片刻,方反應過來:似乎,沒覺得疼……


    惶恐地睜開半隻眼,見一隻無良豹子,正蹲在地上笑得幾乎要撒手人寰。


    “……!!!”


    下一秒,某豹子被我一通亂拳打得跌倒在地,高呼饒命。


    “小月我錯了!我真的錯了!”豹子忙不迭地拿手擋著臉告饒,“看你整日心緒不佳的樣子,開個玩笑逗你而已。”


    “逗我?我以為你要殺我!”我抬手作勢要往他腦門上招呼,“姑娘我有心髒病,禁不起嚇知不知道?”


    某豹子指天誓日地保證,這輩子再也不敢嚇我了,才拍拍屁股站起來,“你這想法也太……如今太子殿下節製著神機營,倭寇帶來的東西,與別人而言是稀罕物兒,於殿下而言卻誠然沒什麽用。再說了,若殿下自己真是買主,明知你窺探到了其中端倪,還敢堂而皇之地放手讓你查,甚至派我來協助於你,他是不是傻?”


    說罷,忽然意識到自己說了大不敬的話,忙不迭地吐了吐舌頭。


    原來,這豹子是胖子派來我身邊的。


    既然胖子不是買主,那倭國人口中,又為何會出現了他的名字?


    我忽然心中一凜:不是買主,那便隻可能是……


    “胖子有危險!”我不禁脫口而出。


    “誰?”箕水豹不明所以。


    “太子殿下!倭寇的貨,既然不是要賣給他,那便可能是要用來對付他!”我煩躁地來回踱步,“當務之急,是要弄清楚,那批貨究竟去了哪裏,才能順藤摸瓜,挖出幕後真正的買主!”


    箕水豹被我的緊張情緒感染,“我回去調派人馬,將那徐記船塢一窩端了!掘地三尺,就不信找不到那條密道在哪兒!”


    “不行,那樣會打草驚蛇。”我果斷搖頭,“還是想法子智取為上。”


    “可是,除了徐老板,誰可能會知道密道的位置呢?”箕水豹敲敲腦袋連呼腦瓜疼,“要不,我讓尚恪再派人打探一番?”


    說到尚恪,一隻張揚跳脫的大黃鴨忽然在我腦海中遊過,“曹小姐?看今日的樣子,她時常出沒於她舅舅的船塢,會不會碰巧知道些什麽?”說罷又自我否定,“不會……以她心無城府的樣子,徐老板又豈會將如此辛密告知於她。”


    “她知不知道,我們總要試過才好確定。”箕水豹眼前一亮,繼而一臉狡笑,“這就要看我小師弟的本事了。”


    “不要!!”


    尚恪說這話時,我能深刻感受到,他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拒絕。


    “臭小子,還說不聽你了?!”箕水豹一巴掌拍在尚恪腦門兒上,“隻是讓你小小犧牲個色相,又不讓你真的委身於她,你怕個什麽?”


    尚恪哀怨地望了他無良師兄一眼:“師兄,你也相貌出眾一表人才的,要不你上啊?”


    “曹小姐喜歡的又不是我!”豹子一臉愛莫能助的神情,繼而親熱拍拍他師弟肩膀,“你姑且隱忍一下,事成之後,我親自向太子殿下與你請功,保你連升三級離開奉天這鬼地方,如何?”


    尚恪想了想,隨即果斷搖頭“不要!不是上陣殺敵不是護駕有功,這功要如何表法?說我出賣色相誘騙少女有功?師弟我丟不起這人。”


    豹子亦被他逗樂了,一巴掌拍在尚恪背上,“臭小子,何時學得如此伶牙俐齒了?我再問你最後一遍:幹不幹?再百般推諉,便是逼師兄我出大招了!”


    “不幹!”


    “好!”箕水豹一拍桌子,忽然轉臉衝我,“小月,我記得你板報之餘還擅長寫話本子,我這裏碰巧有個好故事,要不要聽聽啊?”


    我不知他葫蘆裏賣得什麽藥,卻也順著往下說,“是啊!”


    “那我給你講講。”豹子悠悠呷了口茶,一拍桌子做個說書狀,“話說若幹年前,仲夏十五之夜,一個青澀少年正被師父罰,在寒潭中練習閉氣之法,待他潛足半個時辰浮上水麵,忽見月下水中,一個朦朧綽約身影……”


    我正聽出些興味,忽聞一旁的尚恪兄捶胸頓足,仰天淒涼一聲:“啊!!!我怎麽會有這樣的師兄!天道不公啊!”


    是夜,我與箕水豹皆一身黑色夜行衣,潛伏在徐家船塢後院靜待“獵物”出現時,我著實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向箕水豹問道:“豹兄,那個……月下的朦朧綽約身影究竟是何人?為何尚大哥聽至此,便乖乖就範了呢?”


    箕水豹低低一笑,“這可是我們門派的一樁辛密:那青澀少年,自然就是我尚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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