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侯爺還交代,已在侯府為二位安排了房間,晚上便宿在侯府不必回來,盡管多飲幾杯,務求盡興。”管家留下這意味深長的一句話,終於拜別而去。


    我沒好氣地瞥了秦朗一眼:看你惹下的桃花債。


    是夜,平安侯府鶯歌燕舞、觥籌交錯、紙醉金迷。


    平安侯名為家宴,實則拉攏新晉女婿,金陵白家的三公子白澤,眾賓客心知肚明,自然將秦朗作為焦點,一片敬酒誇讚、曲意逢迎之聲。


    平安侯一副對這位良婿滿意非常的樣子,席間頻頻與他舉杯對飲,賓客們亦熱情勸酒,秦朗倒是來者不拒,酒到杯幹,惹得平安侯大讚“豪爽”。


    我很少見過秦朗飲酒,不知他酒量深淺,隻見他似無意向我坐的方向一眼望來,目光中已有幾分迷離。


    他今日一身寶藍色緞袍,頭上一頂白玉冠束發。這一身貴公子打扮,在他身上竟絲毫不顯俗落,反而愈發趁得他麵如美玉,俊朗非常。


    酒至酣處,平安侯拍手找來一眾美貌姬妾與眾人把盞,自然也有秦朗的份,隻見兩個身材婀娜、美目流盼的女子娉婷而來,一左一右擁在他身旁,一執酒壺一執筷箸,嬌聲軟語溫柔至極。


    我不耐煩地一把推開了來與我把盞的女子,咬著後槽牙“欣賞”這香豔一幕。


    卻見秦朗不作聲色地起身,扯起被美人含羞拉住的袖擺,衝平安侯行禮道:“侯爺恕罪,晚輩不勝酒力,還望侯爺恩準我先行告退。”


    見準女婿不好此風月之道,平安侯神情愈發讚許,自是允了。


    我順勢起身離席,見他腳步有些虛浮,便想要上前扶他一把,不料侍奉在酒席上的俏丫鬟早已滿麵春風地迎上前去,一把挽住了“準姑爺”的胳膊,被秦朗婉拒,隻得殷勤地引導他去尋客房。


    這一場酒宴,吃得姑娘我鬱悶無比,卻又苦於沒有途徑發泄,隻得揣著三分擔心五分窩火,默默地跟在他們後麵。


    俏丫鬟為秦朗指引了客房,又順便“好心”地將我引到他隔壁的房間,一雙美目在我臉上打了個旋,遂嬌笑著行禮而去。


    徒留我待在房中感慨:連丫鬟都“風情”如此,若秦朗真當了平安侯府的女婿,準保半年內便被啃得渣都不剩。


    這邪惡的想法令我後頸一涼,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不禁厭惡的搖了搖頭,將腦海裏烏七八糟的想法趕走,開始思索接下來的行動。


    根據我和秦朗之前的安排,先承情宿在侯府,待夜深人靜之時再去夜探平安侯的書房,也倒是方便。


    但不曾想平安侯府的夜宴是他母親的這個排場,足足喝到了子時,卻依舊沒有結束的跡象!


    典型的驕奢淫逸!紙醉金迷!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我前思後想,決定去找秦朗商量個對策。


    熟料剛一出門,便見不遠處昏暗的回廊裏,有人打著一盞燈籠款款而來。


    我閃身躲在廊柱後,待那燈籠漸漸近了,見掌燈丫鬟身後一襲涼薄輕紗、秀發披垂的,不是馬賽賽又是哪個?


    心下有些好奇:夜半更深的,她來做什麽?


    正想著,卻見她在秦朗的房間門口停了下來,伸手接過丫鬟手上的托盤,向遠處一指:“你,去那邊候著,順便幫我看著人。”說罷抬手理了理腮邊的秀發,推門便走了進去。


    房門“咯吱”一聲關閉,我的一顆心也驟然提到了嗓子眼。


    但聞門內一聲酥麻嬌軟,仿佛馬賽賽捏著鼻子才能發出的“白公子……”我握緊的拳頭發出“咯啦啦”的一聲響。


    夜半更深,孤男寡女……她堂堂一個侯府千金,竟毫不避嫌地來會男人,真是不知羞恥!


    卻聽房內的秦朗似是刻意抬高了聲調道:“不知是馬小姐來訪,在下失禮了!”


    我在心裏冷哼:秦朗倒是聰明,口中說著自己失禮,實則提點馬賽賽深夜來訪,十分的於禮不合。


    不料馬賽賽卻一副毫不在意的口氣:“反正過幾日你我便要成親了,有什麽失不失禮的。”說罷,又意識到今晚自己裝得是大家閨秀白蓮花,遂又捏了嗓子道,“聽下人說,公子今日飲了不少酒,心疼你醉酒難受,特送些解酒的羹湯來。””


    惺惺作態……我終忍不住,閃身到他窗下,指尖蘸口水將窗紙戳出一個小洞,向內望去。


    隻見馬賽賽香肩小露,巧笑倩兮,一副風情萬種的模樣,正端了隻白瓷盞送到秦朗麵前,還惺惺作態地撅起嘴唇吹了幾吹,“不燙了,公子請用。”


    窗外的我,恨恨地咬碎了一口銀牙。


    秦朗卻不著痕跡地後退半步,接過瓷盞客氣笑道:“馬小姐費心了。”


    便見馬賽賽向秦朗投去一個嬌嗔的眼神:“什麽小姐小姐的,又不是外人,叫人家賽賽就好。”


    聽了他這句十分露骨的暗示,姑娘我終於忍無可忍,幾步衝到門前,打算一把推開了門闖進去。


    熟料房中的秦朗此刻卻踱到了門口,似不經意地將門一推,原本虛掩的門瞬間關閉,我猝不及防,一鼻子撞在了門板上。


    豈有此理……我捂著出血的鼻子一聲悶哼,蹲了下去,心情沮喪到極點。


    見秦朗關門,馬賽賽自然別有一番理解,這從她一聲能讓人酥麻了半邊身子的“公子……”便可體會一二。


    隻聽屋內秦朗的聲音:“今日承蒙侯爺熱情款待,確是多飲了幾杯,此刻頗有些頭痛,不知能否煩勞馬小姐,為我擰一條涼帕子來。”


    馬賽賽爽快地答應一聲,往裏間淨房去了。我捂著鼻子蹲在門口,聽著屋內二人愈發“和諧”的對話相處,忽覺自己十分的多餘。


    驀然想起前世的一首歌:明明是三個人的電影,我卻始終不能有姓名。


    胸口針紮似的一痛,竟痛得我滿頭冷汗潸然而下,我捂住胸口,緊咬著嘴唇的牙齒上,有些許血腥氣蕩漾開來。


    我,此刻竟成了個外人。


    我發出一聲苦澀無比的冷笑,起身,打算離開這個再也待不下去的地方。


    卻忽見窗欞一動,一團東西被丟了出來。


    我下意識地望了一眼,是個紙團子。


    展開來,上麵寫著幾個字:“四更,勺湖雙亭”。


    我身形一滯,卻忽覺滿心的酸楚一齊湧了上來。


    臭狼,他明明知道,我在這裏……


    盡管滿心的別扭委屈,恨恨跟自己說不能去絕不能去,但這雙腿許是被秦朗買通了,全然不聽使喚,依舊執著地將我帶到了勺湖。


    冷冷清輝下,我獨自坐在湖畔,任憑微涼的夜風吹過,不禁抱緊了自己的雙肩。


    我已不覺得冷,因為這心,更冷得厲害。


    “心月……”


    我聽聞他喚我,卻不願出聲,隻是將下巴墊在自己膝上,冷冷地望著他披一身皎潔月輝而來,依舊是那身寶藍色的錦袍,衣袂翩翩,發絲微揚,好看得有些不真實。


    然我不願去想,卻又忍不住去想的是,子時到如今,這差不多兩個小時的時間裏,他與她,究竟發生了些什麽。


    見我坐在湖邊上,被湖水打濕了鞋襪衣擺卻渾然不覺的樣子,他眉頭一皺,急急向前幾步,“怎麽坐在那裏?濕了鞋襪會著涼的!”


    “別過來!”我下意識地大叫,“你再過來,我……我就跳下去!”


    他果然站住,愣了愣才道,“你別誤會,方才……我不過想從馬小姐口中,套一套話而已。”


    我冷笑:“出賣色相換取情報,你這錦衣衛當的,愈發出息了!”


    他顯然聽出了我語調中的嘲諷,摸摸鼻子訕訕道:“結果一無所獲,馬小姐對平安侯的生意和往來之人,毫不知情。”


    “一無所獲?”我十分誇張地嗬嗬一聲,“人家又是送解酒湯又是擰涼帕子的,看那架勢恨不能連自己都送了給你,我看你是收獲頗多啊。”


    聽我幾句冷颼颼酸溜溜的話,他嘴角卻扯出一絲笑意,“所以……你在嫉妒?”


    嫉妒你妹啊……我覺得滿腔的怒火幾乎要將自己焚燒,一時間卻不知該如何是好,隨手撿起一塊石頭向他重重擲去,“滾!滾回你的侯府!滾到你的馬賽賽身邊去!”


    這一嗓子,著實有些撕心裂肺、用力過猛,喊完自己都感覺頭暈目眩,一時間竟忘了正坐在湖邊上,身子晃了一晃,便要向下栽去……


    “啊……”不等我叫出聲,已被牢牢抓住了肩膀,隻覺一股大力傳來,人已騰雲駕霧似的飛起,靠在了湖畔雙亭的廊柱之上。


    而他,正在我麵前,近在咫尺的地方。


    感受到他離我那樣的近,鼻尖幾乎要碰上我的額頭,我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才發覺他一隻手臂正緊緊圈在我腰間,而另一隻手則撐在我臉側,將我牢牢鎖在了他的一方懷抱裏。


    “月兒……”


    他這聲呢喃般的輕喚,大概就是個魔咒,一瞬間,我滔天的怒火和囂張的氣焰全然化於無形,眼眶卻又酸了起來,我鄙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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