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也要自己待下來,母親也要自己把孩子生下來,於黨含紫來說,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安下心來,好好懷孕,把楊成山的孩子生下來,幫楊家傳宗接代。


    送走母親,黨含紫一身疲憊地回到家裏。楊成山還沒有回來,顯然還在找他的兒子。


    黨含紫給他去了個電話,說喂,小雷已經在家了!


    楊成山接到這個電話,先是驚訝,轉而高興。這種高興,不僅是兒子平安到家,更在於媳婦的態度的變化。他馬上笑嗬嗬地說,好好好,我要老王搞一頓豐盛的晚餐,咱們一家三口好好吃一頓,哦,對了,現在是一家四口。哈哈哈哈哈哈……


    思路決定出路,政策決定方向,一旦換了思維,黨含紫再也不覺得懷上孩子是一種恥辱,相反,她有一種隱約的幸福感受。第二天上午八點,她帶著全新的姿態出現在局會計核算中心。


    有同事說,黨主任,你今天麵若桃紅,青春得很呢。


    有同事說,黨主任,我從你身上再一次得到證明,女人要真正漂亮,不止是在結婚之後,更要在懷上孩子之後。等你懷上孩子,生下小孩,你會更漂亮。


    該向同事們公布自己懷孕的消息了!想到這,黨含紫矜持地一笑,說我、我懷上孩子了,今晚上請大夥在美麗人生吃夜宵,犒勞犒勞大家。


    你懷孩子,犒勞她們什麽呀?有反應快的同事馬上反問,招來一片唏噓聲。


    黨含紫知道自己說漏了嘴,忙解釋說,這段時間大家加班加點工作,幸苦了,我順便犒勞大家呢。


    哈哈哈,會計核算中心辦公室一片嬉笑。在笑聲中,黨含紫隱約聽到有人在說,她男人那個熊樣,雞-雞都豎不起來,也能懷上孩子,真是奇跡,怕是有人幫忙吧……


    黨含紫沒情緒和同事們開玩笑了,馬上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冷著臉坐在辦公桌前。


    請問,您是黨主任嗎?一個男人聲音從門口響起。


    黨含紫抬眼一眼,又是昨天找自己的那個年輕男人,他的後麵跟著一個年輕女人,還算漂亮。她應了一聲,說我是,有什麽事?


    年輕男人馬上過來,露出很謙恭的笑臉,說我昨天給您發的短信,不知您看到了沒有?


    論年齡,眼前這個年輕男人的年齡應該比黨含紫大,他左一個您右一個您地稱呼,讓黨含紫從骨子裏冒出農民式樣的關懷。她顯出熱情,說短信啊,我可能沒留意,是什麽事?


    年輕男人說,因為楊局長的關心,我愛人進了城關鎮交管站,隻是、隻是得交三萬塊錢的集資款。


    進城裏的單位,都時興交集資款,多則近十萬,少則三萬,像人民醫院那樣的大單位,就得交十萬塊錢的集資款,像中醫院、婦保院之類中等單位,就得交七萬塊錢的集資款,像進城關鎮交管站這樣的小單位,就得交三萬塊錢,其中一部分還得充公,這是公開的秘密了。


    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作為進城的人來說,一般會想方設法去籌集資款的。集資款交得越多的單位,表明這樣的單位效益越好,回收也就越快。真正有關係的,誰敢要她們的集資款?到頭來,又是那些沒關係沒背景的人吃啞巴虧。試想想,辛苦辛苦賺來的錢,就這麽“被集資了”,誰心甘啊?所以啊,進了新單位的城裏人,第一要務就是想法設法先把集資款弄回來再說。


    黨含紫說,你愛人能夠進城,這是好事啊,不要在乎這點集資款,這也是為單位做貢獻,到時候單位會退還給你的。


    年輕男人支吾著說,這三萬塊錢不退呢,全部充公。


    這不是變相搶奪嗎?黨含紫聽了,大吃一驚,說這麽可能吧,三萬塊錢作為集資款,不要任何利息,本金還是你的啊,怎麽能不退還呢?


    年輕男人說,這是真的,城關鎮交管站還進了一個人,他的集資款已經交了,沒開任何收據,過幾天就可以上班。我愛人因為沒交集資款,手續還沒辦呢。也不是我不願交,實在是沒這麽多錢!


    就是有這筆錢,誰想交啊?要知道,作為郎市的工薪族,三萬元那是兩年的積蓄!


    根據他說的情況,城關鎮收取集資款不退還,確有其事了。黨含紫雖然感到氣憤,可愛莫能助,隻能表示同情。她無奈地說,既然是單位上的政策,你就隻能按政策去辦了。


    一直在一旁默默不語的女孩突然說,你是月光女孩!


    聽到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稱謂,黨含紫自然而然地看著那女孩。慢慢地,塵封的記憶從腦海中一點一點地擠出來。


    高中畢業那年,因為家裏窮,本可上一本的黨含紫選擇了省內一所師範類大專院校,想早點參加工作,減輕家裏的經濟負擔。


    大二時,她喜歡白藍二色,白襯衣或者白毛衣,配藏藍色背心裙,一頭烏發束得高高的,感覺自己很清純。大三時,她心血來潮地選修了文學課,不想被老師迷住了。文學老師姓金,叫金破盤,瘦高個兒,四十出頭,講課聲音不大,但神采飛揚,頗富表情。他的講課風格是完全拋開教科書,旁征博引,還有許多的“我以為……”總是給人堅定自信的感覺。


    於是,每天的文學課,黨含紫總是帶著期盼的心情,坐在第一排。那次課間,老師在窗口眺望一會後,踱過來順便翻看她的筆記,很隨便的樣子。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將老師的每一句話都記了下來,精彩處還用紅色筆打了驚歎號,有的地方還連打上三個,透露出她對講解的積極反應。


    金老師翻了翻,說了聲“字如其人”就放下了。黨含紫不知道這個評價的確切含義,但確定是誇獎,她微微地笑了笑,帶點羞怯,帶著高興。下課後,金老師把她和另外班級的兩個女生叫到辦公室,說她們幾個的字寫得很清爽,想請她們幫忙抄書稿。


    三個女生聽了分外高興,好像是老師給她們的恩賜和獎賞什麽的。周末的時候,老師把她們三個請到他家去,說是認清老師家在哪,以後就不要老師帶路了。老師家兩室一廳,一室是書房,一室是臥室。妻子是醫生,在市人民醫院上班,兒子18歲,在本校做了個自費生。老師的藏書真多,含紫第一次見到個人藏書這麽豐富,驚歎不已。書稿的抄寫量很大,各種字跡潦草且塗改濃重的手稿足有半尺高。


    老師說,他兼著一家教育雜誌的主編,撰稿者多是他的同事和學生,有的在外地執教,出版社催得急,書稿往返需要時間,所以……老師還說,辦公室裏人多手雜,為避免稿件弄丟了或缺損,請她們到家裏抄寫。


    於是,她們三人就在老師家裏埋頭幹起來,一個賽一個地抄得又快又好。老師親自下廚,端上來色香味俱全的飯菜,幾個女生好驚訝,說哇,沒想到老師還做得一手好菜!吃飯的時候,老師笑談怎樣的生活才是有情趣的生活,個人奮鬥苦盡甘來的經曆,更讓幾個女生崇拜得不得了。


    那天,在老師家吃了兩餐飯,抄了一整天,黨含紫清楚地記得,那天她抄了一萬多字,手都抄酸了。第二天的課餘時間,她們三個又一起去了老師家。就這樣,她們三個利用空餘時間,在老師家抄了好些天,終於幫老師把稿件抄完了。


    老師燃起一支煙,與她們笑談,誇她們聰慧,評價她們的氣質容貌。三個人中,劉姝婷小巧,何夢蘭嫵媚,黨含紫秀逸。老師還用雪膚花貌這個十分古典的詞評價過她們。的確,她們三個都有漂亮的臉蛋,白嫩的皮膚。成熟的男教師,而且是非常帥氣有才華的男教師的評價,女生們聽著很受用。


    那天,老師課間對黨含紫說,請她星期天再幫他抄一份稿子。去後發現就她一個,黨含紫有些高興又有些不自在。老師將一篇手稿放在她的麵前,卻問了這麽一句話:含紫,你知道我叫你什麽嗎?


    您不是叫我含紫嗎?


    哦,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給你起了一名字。


    黨含紫有點心慌,老師早就注意到我,什麽意思呢?


    老師微揚著臉,悠悠地說,亭亭秀逸,娟娟靜美,一個月-光-女-孩,不是麽?


    月光女孩,多麽純美詩意的名字!黨含紫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


    老師拍了拍她的肩膀,用渾厚的男中音說,你當此名,名恰能稱你,你恰能稱名。我很欣賞你這樣氣質的女孩。說完,他走開了,像是隨手在靜謐的湖裏投下一塊石子,也不看那激起的層層漣漪就走了。


    黨含紫的心裏好激動,好慰藉,從老師的話裏她感受到了父兄般的欣賞,溫暖和愛,她的淚水奪眶而出。她一直生活在隻有母親的單親家庭,父兄之愛是她生活中嚴重的缺失。


    記得小時候,媽媽騎著女式單車送她上學,坐在後座的黨含紫是多麽羨慕坐在前麵橫杠上的同學啊!他們的父親用有力的臂膀護衛著他們,而她坐在母親身後,沒有保護沒有安全感,隻能死死地抓住裹著母親瘦弱身體的衣服……


    好一陣黨含紫才平靜下來,帶著感恩的心理,把感激揉進每一個字裏。那天,老師送了兩本書給她,並鄭重地簽了名,蓋了章。她接過書,禁不住輕輕地撫莫。老師也禁不住喔住她的手,熱切的眼光盯著她。那一瞬間,她被一種陌生的強大電流打暈了。她沒有抽回她的手,老師抱扶著她,送她到了門口……


    像是做了一個夢,黨含紫在學校的英語林裏獨自呆了好久。害怕,自責,頭腦裏一片混亂。她受驚了,再上文學課時,她便坐在後麵自己的座位,再也不和同學調動座位,坐到前麵去。月光女孩成了結著愁怨的丁香姑娘。不久,她驚異地發現另外兩個女生容光煥發,總是崇拜地看著老師,眼中閃著迷戀、快樂、幸福的光芒,不知怎的,她的心裏嫉妒忽地瘋長,眼裏一層層暗淡。


    那天又是星期天,黨含紫一個人走在校園的林蔭道上,忽然一人擋在了前麵。抬頭一看,是老師!老師微笑著說,你好像不愉快,到郊外去散散步,讓陽光驅散你的陰霾,好嗎?她又驚又喜,因為這正是她在前一刻所希望的。


    刻骨風花雪月(2)


    正是地菜花黃,流金遍野,陽光格外溫暖和煦。老師走在田野上,生氣勃勃,很有詩意。黨含紫幽閉的心如綻放的花苞。


    不知什麽時候,老師的手和她的手握在了一起。那天,她們談文學談人生,談情趣愛好。回校時,她竟然很是依依。可是,老師突然要離開學校,說是下海經商,實現自己應有的人生價值,而且是說走就走。走之前,老師約她見了一麵,是夜晚,在郊外的林蔭下。


    對老師的離去,黨含紫不知有多麽傷感,一路跑去。老師穿一件淺色的風衣立在一株壯的梧桐下,見她跑來,他優雅地張開了手臂,張開淺色的長風衣。她情不自禁地心甘情願地,像小鳥般投入了老師的懷抱。


    老師的手臂將她卷起來,微笑著望著她。此時,她絕望而又幸福地發現,老師是她的情結!她喜歡他的欣賞,她接受他的教誨,甚至渴望他的主宰。她踮起腳尖揚起臉,張著紅潤的唇閉著撲閃的雙眸,雙臂勾著老師的脖子,焦急異常,焦急一吻的滋潤。


    不想老師此時卻鬆開手,並試圖推開她。這一鬆一推並沒有讓她恢複理,感覺羞怯,反而更令她不顧一切。黨含紫叫道,不——!她的情狀表明,即便那一吻是毒藥,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吞下,毅然決然。於是,老師的吻就如無所顧忌,如狂風驟雨。


    金老師走了,但留香唇齒,常令黨含紫陶醉。她盼望著與老師之間會發生什麽,因為似乎不能這樣就完了呀。可是,又會有什麽結果呢?沒有任何承諾,隻有一句:我會想你的。多麽暖昧,像省略號,點點滴滴是山遠水長的、想得心痛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抑或是飄渺的、捉莫不定的、似是而非的……


    老師去後很久才有一封信來,說現在在另外一個小城市,才安頓好,工作節奏快,很緊張。簡短的文字,像是對緊張的注解。信中雖然對她說了些鼓勵的話語,叮囑她好好生活,畢業的時候找份好工作,也因為遙遠而顯得飄渺。


    老師的信沒有留地址,這讓黨含紫很傷心很傷心。老師這是有意割斷他們之間的聯係,冷卻她的熱望。而這更似抽刀斷水,美好的時光記憶如昨天,幸福和絕望在心中作痛。


    然而,一次路遇同抄書稿的女生星光女孩劉姝婷,她告訴她,老師曾在幾分醉意的情況下透露了他為什麽要找她們抄書的原因:一是他喜歡皮膚白白的姑娘,一是為了試一試自己的魅力。他分別為她們取名為“陽光女孩”,“月光女孩”,“星光女孩”,結果很令他滿意,陽光、月光、星光都投入了他的懷抱,他是具有超級魅力的情聖……黨含紫聽得渾身發冷,眉尖頻跳,不知怎麽回寢室的。


    倒在鋪上,身子如一堆瓦礫,散亂支離破,虛弱不堪。初戀的感情被欺騙,黨含紫當時痛苦了好一陣子。但這個痛室友們都不知道,還以為是因為家裏的事情。


    那時,黨含紫守寡了十年的母親突然要再婚,她一下子難以接受繼父。繼父姓唐,叫唐祥武,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他有兩個驕橫的子女,母親要維持新家便變成了人家的母親。愛情成傷害,親情變稀薄,她更加向憂鬱裏鑽。為了尋找慰藉,黨含紫捧起了早已拋棄的言情小說,卻有一份甘之如飴的感覺。


    黨含紫終於想起來了,眼前這個女孩是星光女孩劉姝婷,就是一喜,說是你呀,我都認不出來了!


    星光女孩走了一條與月光女孩截然不同的道路,她參加了高考,讀了大學,大學畢業那年就結了婚。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她的丈夫,叫寧鳳鳴,在本市芙蓉鎮鎮政府擔任文秘工作。從為她的調動忙乎情況來看,他很在乎她。


    因為了這層關係,黨含紫對她們夫婦更加熱情,又是讓座又是泡茶,如久別的朋友重逢。自然,寧鳳鳴去了幾分拘謹,稱呼也由您換成了你,交流自然了許多,還不時開兩句玩笑。


    不過,在集資款這件事上,黨含紫還是愛莫能助,隻能表示歉意。除非,除非她去找楊成山,要求城關鎮交管站對劉姝婷開綠燈,免了她的集資款。如果寧鳳鳴再求的話,說不定她真會答應去找局長楊成山。


    讓她慶幸的是,寧鳳鳴沒有再求,而是說,黨主任,我姑姑就這件事問過梁站長,說有個折中的辦法可以解決。每年交通局對下麵的交管站都有下撥經費,如果能夠通過關係,市局對城關鎮交管站的下撥經費增加三萬或者更多,可以免交集資款。我是病急亂投醫,找到了這裏,不曾想碰上了婷婷的熟人。


    後來,黨含紫了解,寧鳳鳴所說的姑姑就是副市長寧仕美的妻子文含梅的姐姐文學梅,他的母親和文雪梅的母親是遠房表姐妹。其實,這層關係隔得很遠,不說是五百年前的親戚,至少隔了好幾代。就是因為這層關係,他才攀上副市長妻子的關係,求她幫忙,才把劉姝婷調進了城關鎮交管站。否則,他老婆連交集資款的機會的都沒有。


    黨含紫擔任會計中心主任的時間在七月份,而市局的下撥經費年初就定了,所以她不清楚這個政策。這個寧鳳鳴,還真是病急亂投醫!三萬塊錢的下撥款,相對於整個交通局而言,那是一個很小的數目,可對於個人而言,確實一年的工資。平白無故的,憑什麽幫這個忙?


    如果真有這個權,黨含紫幫劉姝婷這個忙還是願意的。當年,月光女孩、星光女孩、陽光女孩在一起度過了一段人生中最難忘的日子,那可是情竇初開的女孩情懷,一輩子都難以釋懷!


    為了確認一下,黨含紫避開寧鳳鳴夫婦,撥通了副局長許建設的手機,問自己有沒有下撥經費的審批權。她不直接問楊成山,一是因為心裏總有個疙瘩想避嫌,一是因為許建設是主管副局長,應該先請示他。再說了,許建設肯定會把這個問題告訴楊成山的。


    接到電話,許建設說,你是會計核算中心主任,當然有下撥經費的調撥權。隻是有個權限,兩萬塊錢以上的下撥經費得先請示,報局黨委討論研究後才能作決定,兩萬塊錢以下的數目可以自行決定,然後再報我這裏審批。


    兩萬塊錢以內的數目可以自行決定!沒想到自己有這麽大的資金下撥權,黨含紫心頭暗喜,說了聲謝謝,掛斷了電話。


    為了慎重起見,黨含紫沒有馬上把意思明確地告訴寧鳳鳴夫婦,而是說,你們先回去,這個事我肯定會放在心上,盡最大努力幫你們辦好。寧鳳鳴夫婦聽了,自然是千恩萬謝,帶著喜悅離開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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