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停了,建築物的屋頂上泛起一層撒金色的光,盡然違背自然規律出了太陽,她歎了口氣,連老天爺都戲弄她,等著看笑話。


    高勝群注視著身穿米色高領毛衣,黑色長褲的葉雅歌,像從前年少輕狂時一樣入了迷,她還是大學裏的動人模樣。唯一不同的是當年站在她身旁的是章柳,他是一個遠遠觀望的愛慕者,而現在,章柳要結婚了,他卻和曾經學院裏最富魅力的姑娘走到了一塊。


    讀書時,章柳和葉雅歌是一對般配的璧人,而他生性木訥,埋頭苦學,隻在寢室臥談會時才有機會在七嘴八舌討論她身材和相貌的聲音裏肆無忌憚的插上幾句話,他暗戀的謹慎和專一,難得的一次失態,是同學傳言他們分手了。


    他裹著被子從床上一躍而起,激動的說:“章柳分手了!太好了!太好了!”


    可他終歸是缺乏追求葉雅歌的勇氣,雖然他本身稱的上優秀,畢業後工作穩定,隨大流找了個門當戶對的女子,柴米油鹽,機械的缺乏激情的時光,日子過的寡淡無趣,是女方先提出離婚的,他至今仍感激她,讓他擺脫枷鎖重獲自由。很難想象多年後,滄海桑田,白雲蒼狗,仙女下凡般的葉雅歌會成為了他的女朋友,很難想象所有關於婚姻的負麵影響全部被拋到了腦後,高勝群仿佛回到了小鹿亂撞的時代,整個人煥發開年輕的光彩。


    見她執意要走,他不強求,說:“行,我送你回家,明天章柳的婚禮,你希望我怎麽穿?穿西裝好嗎?我隻有黑色的西裝,會不會和章柳撞衫?”


    他拘謹的指了指身上的衣服,“我這人不會打扮,不能丟你的臉。”


    在葉雅歌茫然的目光中,他又補充道:“你眼光好,氣質也好,穿什麽都好看,不像我是個土包子。”


    憨厚的模樣惹得葉雅歌笑了,在他的眼裏,她哪哪都是優點,但她的笑容很快止住了,為了章柳的訂婚儀式華服出席,實在沒有什麽好笑的。


    出門時,高勝群幫她穿上大衣,有所指的暗示道:“這房子剛買沒多久,沒章柳買的房子大,可缺個女主人。”


    葉雅歌裝作沒聽見,在路上,高勝群繞道到那家法式餐廳打包了一份焗蝸牛。葉雅歌強擠出笑容說謝謝,他的用意是好的,然而法式西餐吃的是情調,他不會懂她的想法的。到了家,子衿太太和她母親留高勝群吃晚飯,高勝群將詢問的眼神投向葉雅歌。她沒反應,置身於他們的交談之外,把他送的花隨手插到花瓶裏,打包盒扔到飯桌上,自顧著拿杯子泡茶,臉板的像刀刻出來似的。


    高勝群忍住湧到嗓子口的疼痛,男人也是奇怪的動物,眼前的女人越不在意他,他越愛她,生怕她過的不好。


    子衿太太尷尬的將高勝群拉到一邊,道:“雅歌這兩天不正常,到底發生什麽了?”


    高勝群沉默的搖搖頭,“問她她也不說,可能我們確定了關係,她一下子沒辦法接受,你們知道的,雅歌單身很多年了。”


    子衿太太表示讚同,她也是這麽考慮的,微笑道:“有你照顧她,我放心,看的出你是一個值得雅歌托付終生的小夥子。”


    高勝群難為情的撓撓頭發,“應該的,雅歌跟了我,我有義務照顧她。”


    “我和她姨媽打算走了。”


    “你們?去美國嗎?”


    “我回美國給雅歌掙嫁妝,她姨媽回老家,照顧雅歌的外公外婆,雅歌她就拜托你了。”


    “阿姨你放心吧,我會對雅歌好的。”


    “我相信你。”


    雖然高勝群對托付沾沾自喜,恍惚有種天長地久的意思,但仍覺得需要禮貌的挽留一下,便說:“阿姨你真的打算走了嗎?雅歌應該希望你能多住些日子的。”


    “你不用勸我了,我也不想一直待在這當電燈泡,雅歌年歲不小了,有屬於她自己的生活。”


    高勝群報以微笑,同葉雅歌打招呼道:“雅歌,我走了。”


    葉雅歌冷漠的臉上浮出一絲冷漠的笑容,“好啊,再見!”


    高勝群訕訕的依依不舍的走了,葉雅歌鑽進了房間,她母親讓她吃飯,她說下午茶吃飽了,肚子脹的很。


    晚上回光返照般升溫了,夜裏睡出了幾身汗。


    天蒙蒙亮,葉雅歌突然醒了,把目光投向窗戶,窗簾拉著,什麽都看不到,溫度暖和的嚇人。她一驚,側過身子盯著床頭的鬧鍾,才淩晨五點,一分鍾前還緊張是否錯過了訂婚儀式的神經鬆懈下來。


    明明她不是當事人,參加或者不參加都說的過去,卻極其忐忑不安,失落中摻雜著不可理喻的期待,期待什麽呢,太可笑了,期待章柳把戒指戴到林睿的無名指上,還是巴不得今天是章柳和林睿的婚禮,那樣自己就徹底死心了吧。


    她忽然感覺人生毫無意義,昨天還對今天的穿著不在意,現在改變了主意。她一定要打扮的豔壓群芳,讓別人認定章柳放棄她是個錯誤,這樣心裏會舒服一點吧,女人是喜歡靠假想的氣勢生存的。


    衣櫥裏的衣服一件件甩到床上,從美國帶到笠州的衣服不多,在笠州購買的都是適合工作環境的,畢竟律師事務所是個嚴肅嚴謹的單位,作為行政,衣著也不能太格格不入。折騰了一個多小時,衣櫥翻遍了,連披肩都入不了她的眼,她是以t台走秀的標準來審視寥寥庫存。


    要是在美國,在姨媽家的別墅裏,一線品牌的定製款數不勝數,衣櫥裏堆的要爆出來,隨便穿上一件都能讓林睿自慚形穢。她個子那麽小,拖尾的禮服撐不起來吧,葉雅歌想起自己有一件月光白的抹胸式鑲鑽長尾禮服,是十位裁縫整整花了一個月才做好的,當初要是帶到笠州就好了。


    她忽然變得沮喪,眼睛潮濕了,繼而眼淚嘩啦啦的流,拉開窗簾,紫幽幽的朝霞撕開雲霧的薄膜,高樓大廈英俊挺拔,月季花擠擠攘攘,紅的黃的白的紮堆爭寵,香的俗氣而妙到極致。


    這是一個繁華城市裏的尋常清晨,朝氣蓬勃卻又像精心修飾出的,如同一副假畫。葉雅歌努力不去消沉,她比大多數人都懂消沉和墮落的後果,自身的經驗告訴她,一旦無休止的在這種情緒裏沉淪,很難再走出來,即使吃藥也無濟於事,於是她拚命尋找能重振情緒的事情。


    子衿太太回國後常睡不好,在邁入中老年的階段“背井離鄉”,對身體和精神都是考驗。或許也因為近鄉情更怯,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抽空回家看看父母,路途不遠,開車很快就到了,其實抽空也談不上,她在笠州的每一天都很空。


    但最後仍沒有去,想到馬上回美國了,竟如釋重負。她害怕到了熟悉的地方,回憶會如潮水般蔓延開,讓她想起相比如今不是很富裕,卻生龍活虎的生活,她不願去想,從決定邁出這一步開始,人生隻剩下一個寄托。


    隔壁的房間裏傳來抽泣,敲門,葉雅歌打開,說:“姨媽,你醒了?”


    葉雅歌已擦幹淚水,打了一層粉底,子衿太太不想戳穿她,漫無目的的移動眼睛,盯著堆滿衣服的床鋪說:“是啊,醒了,你這是打算去哪啊?”


    “章柳今天訂婚,邀請了所裏所有的同事,包括我在內。”


    葉雅歌原以為子衿太太多少安慰她幾句,沒料到姨媽因睡眠不足略顯憔悴的臉上像花朵似的一點點綻放開,頓時光彩照人,明明聽清楚了,又故意問道:“你說誰?誰訂婚?”


    “章柳啊。”


    “哦,章柳訂婚了,好啊。”


    子衿太太脫口而出,見葉雅歌臉色不對,轉移話題道:“沒找到中意的衣服?”


    “我穿的總不能比她的未婚妻差吧。”


    “對了,對了,我記得我那邊有一條裙子適合你,是淩靈送的,我嫌款式太新潮沒穿過,拿給你試試。”


    轉眼間,子衿太太捧著一條珍珠粉的魚尾裙來了,做過多年的模特,葉雅歌一眼看出這條裙子選材的高端和奢華。暗粉色的衣服很考究材質,廉價的是廉價的品味,高檔的是高檔的氣質,同樣對穿著的人要求也很高,不是任何人都能夠駕馭的。


    葉雅歌覺得這條裙子就是為她量身定做的,迫不及待的換上,頭發瀑布般傾瀉,像剛從水中躍起的美人魚。對著鏡子轉了幾個圈,望著自己迷人的身影在燈光下眩動,心情好受了些。


    子衿太太見她高興,也高興不已,臉上堆著濃濃的笑,章柳跟她們這個家徹底了無瓜葛了。在美國也好,在中國也好,在笠州也罷,在章柳的單位上班更無所謂,他和葉雅歌永遠不可能了,這是意外的解脫,壓在胸口多年的石頭“撲通”落下來,愉悅的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雅歌,你穿這裙子像新娘子,等你結了婚,姨媽這輩子值了,等你生了孩子,男孩子當王子養,女孩子當公主養,你母親出力,我出錢,你負責好好過你的小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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