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希望緬甸早些收兵,當然是由於不想看到緬軍在大明的土地上燒殺擄掠,這一條和劉綎、鄧子龍出兵南下攻緬並不衝突。


    要辦到這一點,根子上隻需要達成一個條件即可,那就是讓莽應裏感受到後方的嚴重不穩,甚至已經威脅到他的統治這種嚴峻地步。


    威脅統治,通常隻有兩種情況,一是宮廷政變,王位更替;二是外敵入侵,兵臨城下。


    宮廷政變這條路子顯然走不通,別說大明這邊跟緬甸內部的高層人士毫無交流,甚至就是高務實也搞不清緬甸國都留守的大臣都有誰,連人都不認識,支持誰去政變?


    至於說前方戰敗,後方政變,這種可能性倒不好說沒有,但前提也是明擺著的,前方要是沒有一次空前慘敗,後方又怎麽可能莫名其妙的就政變了?


    所以,能夠促使緬軍南撤的辦法,唯有後方軍事壓力過於巨大,緬甸本土乃至於緬甸都城都麵臨失守的威脅這一條。


    但這其實也很難辦。


    翻開地圖一看就知道,若是從安南出兵,在暹羅登陸,最靠近緬甸的地區也不過就是暹羅灣。就按大城(暹羅都城)到緬甸都城東籲城的直線距離計算,也已經超過一千五百裏,這個距離有多遠呢?和從雲南昆明到東籲城的距離基本差不多。


    何況行軍作戰不可能走直線距離,實際上可能要走將近兩千裏路。


    因此,由暹羅方麵偷襲緬甸國都,那是不可能的,換了二戰的德軍過來都不行——因為地形又差,路還很爛,德軍來也打不了閃電戰。


    朱翊鈞翻著南疆地圖的堪輿圖,也想到了這個因素,不由有些狐疑:“真的有辦法?”


    高務實道:“辦法倒是有辦法,不過安南都統司得花一大筆錢給京華才行。”


    朱翊鈞聞言愕然,莫名其妙的問道:“這又從何說起?”


    高務實一攤手,道:“這個麽……簡單的說,就是安南都統司花錢找京華出動船隊,萬裏遠征緬甸的莫塔馬灣,以精兵在勃固附近登陸,然後直接揮師北上,威脅緬甸國都東籲城,迫使緬軍主力不得不盡快回師救援。”


    朱翊鈞看了看堪輿圖,皺眉道:“你說的這些地方到底在哪,我這裏隻看得到一個東籲城的位置。”


    高務實愣了一愣,起身走到朱翊鈞身邊看了一下,才發現朱翊鈞手頭的南疆堪輿圖極為簡陋,好多地方毫無標示不說,甚至地圖的比例都不太對,他初中時期憑記憶畫出來的東南亞地圖都比這個準確十倍。


    “皇上這堪輿圖……有些過時了,而且不大準確。”高務實輕咳一聲,道:“臣在安南之戰時期曾經派人畫過更詳細、準確的南疆堪輿圖,不過當時打完之後就忘了這茬,好在大體上臣還記得住,要不臣給皇上簡單的畫一幅?咱們照著圖說事會更方便一些。”


    朱翊鈞自然讚同,不過這件事現在還很秘密,他不打算叫人進來幫忙,幹脆親自找了紙張幫高務實鋪開,高務實則自己動手研墨。


    朱翊鈞一邊鋪紙潤筆,一邊調侃道:“古有李太白力士脫靴、貴妃捧硯,今有高求真天子展卷、帝王侍筆,嘖嘖……”


    這話朱翊鈞可以說,高務實卻不能沒反應,連忙退開一步,躬身道:“臣死罪,臣還是自己來吧。”


    朱翊鈞哈哈一笑,擺手道:“玩笑罷了,你還當真?”


    高務實卻一臉肅然地道:“皇上是否當真,臣不知道,也不敢妄自揣度,但臣卻不敢不當真。”


    朱翊鈞愣了一愣,然後思索著道:“嗯……我方才這一比,比得有些不對,你和李太白那次全然不同。詩詞小道也,你眼下卻是為了國事動筆。既是國事,朕便是親自為你展卷侍筆,又有何不可?昔日世廟曾有詩雲:‘太平待詔歸來日,朕為將軍解戰袍’,那便是為了國事,誰會說世廟做得不對?誰會說毛伯溫當不得那一幕?今日亦然。”


    高務實還待再說,朱翊鈞已經擺手道:“好了好了,道理也說開了,再推脫就是你的不是了,要是你也對我畢恭畢敬,不敢有半分逾矩,我遲早要悶出病來……趕緊畫圖吧,一會兒還有事說呢。”


    高務實無奈,隻好道:“臣僭越了。”然後提起禦筆,蘸了蘸墨,在朱翊鈞鋪好的紙上畫起中南半島的簡圖來。


    勾勒一副簡圖並不需要太久,很快高務實就畫好了,順便標出了近二十個重要地點,注明了名稱。


    朱翊鈞看著高務實畫的圖,有些不太習慣,說道:“你這一個小圓圈就代表一座城?這些折線是什麽?山脈?”


    原來明時的地圖,城市都是畫出城牆狀的,山脈等也會直接畫成山形,所以朱翊鈞看著高務實的“現代風”地圖很有些不適應。


    高務實不得不又稍作解釋,然後言歸正傳,道:“皇上你看,原本安南出兵是要從暹羅灣登陸,這樣就隻需要從金港沿著海岸線走,繞過柬埔寨南部這個半島便可,風險很小。但如果要繞道去勃固,那就得直接穿過南洋,尤其是這裏……”


    他指了指馬六甲海峽附近,道:“此處是咱們大明所說的滿剌加,這個海峽就叫滿剌加海峽,呃……臣比較習慣叫它馬六甲海峽。此地現在的情況與過去不同,已經被佛郎機人占據,而佛郎機是目前南洋等地區的海上霸主,京華的船隊要通過馬六甲海峽而至勃固,很難說佛郎機人會有怎樣的反應,因此京華必須考慮可能遭到的損失,安南都統司不花錢是不可能讓京華出動的。”


    朱翊鈞麵色古怪,遲疑道:“京華不是你的嗎?”


    “是,京華自然是臣的。”高務實摸了摸鼻子,一臉無辜地道:“可安南都統司不是臣的啊!憑什麽安南都統司這次一旦獲勝,可以得到偌大一個柬埔寨,而我京華就要為他做白工?”


    朱翊鈞愕然半晌,最後幹咳一聲:“你的邏輯真是……無可挑剔。”


    不過說歸說,他心裏卻想道:看來務實隻是把安南當做一塊他控製著的賺錢之地,本身並沒有想過要把安南當做什麽封地、屬地之類。劉守有這廝越過陳矩上報說務實在安南“勢壓都統,禮比帝王”,真是瞎了狗眼,還好朕沒信他的蠢話。


    這時高務實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拱手道:“皇上過獎了,臣雖然用度談不上奢華,但賺錢這種事,樂在其中過程,既然有合理合法的賺錢機會,為何不賺呢?”


    朱翊鈞心中一動,打著哈哈問道:“啊哈,也是,也是……安南拿下柬埔寨,你賺錢的機會也就更多了,對吧?”


    高務實仿佛絲毫沒聽出其中的深意,笑道:“皇上明見萬裏,安南拿下柬埔寨的話,耕地麵積就會更大,到時候他們剩餘的糧食也會更多,如此臣便可以借機從安南買進更多的糧食,運到遼東補充軍需,將來和圖們決戰的時候,就不怕糧草不濟了。”


    是這麽回事?


    朱翊鈞這次發自內心的笑了起來,道:“好,好,我明白了,這就是你之前說過好多次的,正事固然要辦好,但如果能順便再賺些錢,那就更好了——是這個意思吧?”


    “皇上聖明。”


    朱翊鈞一擺手:“安南既然能給遼東提供糧草,拿個柬埔寨也算是應得之賞,這事沒問題,朕準了。”


    高務實微笑著一拱手:“臣代遼東軍民謝過皇上。”


    這話就有些藝術了,他不說代安南謝過朱翊鈞,而說代遼東謝過。


    朱翊鈞笑著擺手,然後有些遲疑地道:“這個海上遠征萬裏的計劃,會不會有些冒險?那佛郎機人萬一要是不肯讓京華的船隊通過滿剌加海峽的話……”


    高務實淡淡地道:“那就打唄。”


    朱翊鈞一愣:“你有把握?不是說佛郎機如今是南洋海上霸主?”


    高務實不好解釋太清楚,便隻是道:“南洋霸主是不假,但皇上也知道南洋那些小國本就沒有多少實力,又是一盤散沙,佛郎機人壓過他們不足為奇。另外,佛郎機本土離南洋極遠,京華突然大舉南下,他們也不見得能立刻集中力量來應對,很可能隻要談一談,就能過關了,未必一定會交戰。”


    朱翊鈞畢竟對南洋局勢幾乎一無所知,聽高務實這麽一說,也就信了,鬆了口氣,道:“那就好,這樣一來,就隻要安南的兵馬登陸之後打得好一點,最好能一舉突襲到東籲城下,則緬甸就不得不趕緊撤軍回援了。”


    高務實知道其實這裏頭還有個問題,就是安南到底出動多少人去打這場登陸突襲戰,多了的話,後勤保障能不能確保,少了的話,突襲效果又能不能保證。甚至更關鍵的是,一旦緬軍回援,這批安南軍隊怎麽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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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朱翊鈞顯然不在乎這一點,安南兵就算死得再多,他也不會傷心。而高務實也不能明說,隻能自己私底下去安排——朝廷未必知道安南兵馬實際上就是他高務實的兵馬,何況就算知道了,朝廷恐怕還恨不得安南兵死得更多一些才好。


    這事隻能私下安排,指望朱翊鈞或者朝廷上下真心實意關心安南死活,那是白日做夢。


    別說安南這次出兵,是從兩大警備軍中抽調的兵力,大多數都是安南本土士兵,隻有中高層軍官才是大明人士(高家家丁),就算出動的兵馬是岑黃兩家土司的狼兵,朝廷方麵也未見得能多麽珍惜,頂多擔心一下狼兵損失太重的話,安南局勢會不會不穩。


    朱翊鈞也不問高務實打算“訛”安南都統司多少錢,直接跳過這第二策,問道:“前兩策說完了吧,第三策是什麽?”


    高務實笑道:“第三策,就是實打實的為了解決‘軍餉從何而來’的問題了。”


    朱翊鈞聞言精神一振,長舒一口氣,道:“我還以為你忘了這茬……不瞞你說,你剛才這些計劃雖然都挺省錢的,尤其是安南、暹羅、老撾那邊,可以說不需要朝廷花費一文錢,誠然妙計。


    不過雲南方麵卻不同,調動那些土司的兵馬雖然無須朝廷支付軍餉,但糧草補給總還是要給的,而朝廷現在……我粗略算一算,就算這樣打,二十萬兩銀子也肯定少不了。


    特別是雲貴兩地的糧食本就不大足用,這次和緬甸一戰,軍糧不管是從四川入滇,還是從湖廣入滇,距離都不近,道路還難走,必然損耗頗大,這又更進一步加重了朝廷的負擔,我很懷疑搞到最後可能二十萬兩都還不夠。”


    高務實心道:不必懷疑了,肯定不夠。就算漢兵人數再怎麽壓縮,要知道那些家丁的軍餉和賞賜可不是衛所兵的水平。一個家丁的平時軍餉就差不多是三個衛所兵的水平,戰時就更誇張,達到五個衛所兵的程度也不奇怪。


    再加上朝廷還得負擔土兵的糧草補給,二十萬兩聽起來雖然也不是小數目,但其實根本不可能夠用,這場仗打得再怎麽節省,開銷也至少要在三十萬兩以上。萬一劉綎、鄧子龍所部的家丁損失再大一點的話,花四十萬兩都有可能——如果他們能順利把這種損耗轉嫁到朝廷頭上的話。


    至於說萬一轉嫁不利,那可能就會和原曆史一樣,劉綎、鄧子龍所部的軍紀沒法保證,隻能去搶掠地方來“回本”。雖說那些地方都是外附宣慰司們原先的地盤,卻也一樣會造成宣慰司與朝廷離心離德,最終的麻煩還是朝廷去承受。


    高務實沉吟著道:“皇上,有道是‘國之大事,在祀與戎’。臣一貫的態度就是,這打仗的花費,該花的千萬不能省,寧可多想辦法籌錢,也不能讓前線兵馬餓肚子,所以這花費的額度,臣還是主張給的寬裕些。”


    朱翊鈞苦笑道:“那你覺得這一仗要花多少?”


    “翻個倍吧,四十萬兩。”高務實道。


    朱翊鈞臉上一抽,仿佛牙疼一般,瞪大眼睛:“這就翻倍了?我且不說為何有那前兩策之後還要這麽多,就問一句:這麽多錢要從哪來?”


    高務實微笑道:“皇上勿急,臣自有辦法。”


    朱翊鈞瞪著眼睛:“那你還等什麽,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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