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霧,清晨的開泰書院被一層迷蒙的白霧所籠罩住,就像漫天撒開了一張巨大的網,稍遠一些的地方就看不清楚。


    今天是重頭戲“天下第一才子才藝競賽”鳴鼓開鑼的大好日子,所以在很早的時候,許多開泰書院的工作人員就開始忙碌張羅起來。


    競賽會場就定在書院的中心處——此地本是一塊偌大的石板廣場,平時屬於開泰書院生員們集體聽講,受訓的地方,足有百丈方圓,地上都鋪著規格整齊的花崗石,被打磨得很是光滑。


    如今,花崗石上鋪著數以百計的軟墊團,都是給各方士子代表所坐的,每個軟墊前都擺放上一張小幾,供人寫字用。而廣場上方處建立著一座不算大的廟宇。


    此廟渾然不同釋家和尚們所建造的廟觀,四四方方,端端正正,其實該說屬於殿堂一類的建築更加恰當,大門永遠都是敞開著的,根本沒有設計門板存在。門外設計有三級台階,用漢白玉的料子砌就而成;台階下麵,左右兩邊很對稱地種植著兩棵樹,一棵是柏樹;另一棵,也是柏樹。


    兩棵樹不但種類一樣,而且高度大小都相當接近,顯然經常被人為地修剪過,樹丫樹冠什麽的,都非常相似,看上去,就像兩株一模一樣的柏樹。


    柏樹之下一排溜都是太師椅,兩邊排開,當然是給官員先生們準備的。


    辰時剛到,“鐺”的一響,從廟裏傳出來,聲音清越悅耳。


    隨著鍾聲響起,從各州各書院奔赴而來的生員代表們,以及官員先生們便魚貫來到廣場之上。


    原來那些軟墊小幾都早早預先分配好的,上麵貼著寫上姓名的紙條,生員們需要對號入座。其中又有規律,最前排的位置屬於國子監的代表,其後屬於嶽麓書院、開泰書院這幾家大書院的,就這般一路排下來,每況愈下——


    到了陳劍臣和蕭寒楓,兩人幾乎都坐在廣場最後麵的位置了。


    如此情景,陳劍臣頓時想起前世上學時,按照成績分配座位的規則,也不管高矮,,哪怕長得虎背熊腰,仰首挺胸就能擋住小半邊黑板,但隻要成績好就能坐到前麵去——正是典型的排坐坐分果果,優秀者自然能分到好果果,而成績差的,隻得撿些歪瓜裂棗爛酸梨了。


    競賽之日,所有的生員代表都是穿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的,那鄭書亮尤其誇張,除了一身潔白勝雪的儒服外,頭上還戴一頂高高的帽子,正是一頂複古式的高冠,起碼一尺高,巍巍峨峨,如山如峰,陳劍臣一看之下,就想走過去給他一記“奪命鉸剪腳”。


    “留仙學長,開泰書院果然不同凡響呀,那就是聖廟呢!”


    蕭寒楓所說的,就是廣場上方的那座廟,叫聖廟。


    ——天統王朝開朝至今,能當得上一個“聖”字的,千年以來,隻有一人,那就是董聖人。聖廟,當然就是專門供奉祭拜董聖人的廟宇。


    聖廟可不是什麽地方都能建造的,更不像龍王廟土地公廟一樣,屬於爛大街的貨色。而要建立聖廟,就必須是聲名卓越,曆史悠久的大書院才行。故而,像明華書院這般的三流書院,是沒有資格建立聖廟的。否則就是逾矩,屬於僭越,在禮製方麵不符


    陳劍臣在後麵凝神看去,就見到開泰書院的聖廟並不大,也不高,台階之上,建立有兩塊石碑,碑上龍飛鳳舞,雕刻著許多字,應該是歌頌聖人的文字、文章。而董聖人的雕像,很特別的沒有建立在廟裏頭,而是設計在門口處,身高六尺,高冠長袍,赤足,負右手而望天,背負在後麵的右手中正捧著一卷書。


    聖人觀天色,雙眉微蹙,左手則捋著三縷長須,仿佛在沉思,又似乎在憂慮著什麽,正是一副憂國憂民的大儒模樣。


    生員代表,大小官員先生,他們進入廣場後,並沒有能第一時間坐下來,而是要先向聖人鞠躬執弟子禮後,這才能坐到位置上去。


    隨後,開泰書院的院長,一個外形清臒的老者開始講話,不外乎歡迎大家前來,希望各位士子有好表現之類的內容……


    陳劍臣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間或左顧右盼,卻見到其他人都是表現的非常認真端正。


    老院長說完話,接下來就是士子的準備時間,於是紛紛從書筪裏拿出自己平時慣用的文房四寶來,一一擺放到小幾上。


    參加這次競賽,無論仆從還是書童都不能帶在身邊的,嚴格得簡直和科舉考試有得一比。


    數十名生員,數十個不同款式的書筪擺放在地上,看上去,蔚然壯觀。


    一會之後,前台上又來一個身材矮胖的官員講話,看服侍,不是小官,等他自我介紹,原來是浙州學政大人,柳姓。


    柳學政主要是來宣布競賽規則的,大致如下:


    第一:競賽的內容分為“書法”、“詩詞”、“時文”三大部分;


    第二:競賽實施的是淘汰機製,今天先考“書法”,書法不過關的,直接就出局,後麵就沒資格繼續了。明天就考“詩詞”,後天考“時文”。


    第三:競賽每一關都會有三名德高望重、公正嚴明的夫子做裁判,審核評分。


    一共考三關,分三天。


    之所以把“時文”放在最後麵,自是考慮到時文的重要性,要知道如果時文八股寫得好的話,日後科舉的希望就很大了。


    “好了,規則差不多都講完了。那麽,今天的競賽正式開始,為時一個時辰,各位可以提筆寫字了。本大人最後特別提醒一句,書法一關,並不僅僅是考核你的書法……”


    說到這裏柳大人停住了,不過廣場上的眾生員都不是笨人,很快就領悟到其中的意思,也就是說用書法寫出來的字句,如果別出心裁的話,會有額外的加分。


    書法,有書才有法,其中這“書”所占據的比重不小,比如說就算你妙筆生花,章法如神,但寫出來的內容粗鄙不堪,或者毫無涵義。那麽,這一幅作品也就沒有什麽價值。更淺白地說,如果你用你的如櫞大筆,酣暢淋漓地寫出一個“屎”字,哪怕筆劃縱橫,法度嚴密,舉世無雙,可又有什麽用呢?這麽一個“屎”哪怕白送人,人家也不會要,總不能貼在茅坑之上吧。


    所以說“書”字大有講究,寫什麽內容很重要。


    一個時辰就是兩個小時,在時間上,可以說是比較充足的。於是,在場的生員們並不著急,而是不慌不忙地開始磨墨;而有一些人,把墨磨好了,就鋪開白紙,開始先練練筆,找找感覺。


    書法為一門博大精深的藝術,既是藝術,就要講究靈感,而不是隨便提筆刷刷刷就能寫好的,寫字容易,寫好字難。這道理就和寫文章一樣,胡編亂造是文章,精工雕刻也是文章,但其中的差別如同天地之別,判若雲泥,不可相提並論。


    陳劍臣磨好墨,很熟練地鋪開紙,微一凝神,提筆運勁,幾乎一氣嗬成,就寫出了三個大字:


    “思無邪。”


    這三個字當然有出處,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


    這三個字並不是陳劍臣第一次寫,事實上他寫這幅字已有好幾次了,熟能生巧,故而現在臨場寫出來並沒有耗費太多的功夫和時間。


    隨後,他又在底下寫上自己的名字,蓋上印章,稍稍一吹,等墨汁晾幹了,一舉手,示意自己交卷。


    到現在,不過半盞茶時間而已。


    陳劍臣是第一個交卷的。


    他的頓時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很多的目光顯然還是第一次注意到陳劍臣的存在,目光中有驚訝,有愕然,但更多的是不解,等發現陳劍臣隻是明華書院的生員代表時,所有的目光都流露出“原來如此”這四個字的意思——


    自從來到開泰書院,uu看書 ukash陳劍臣和蕭寒楓兩人的表現簡直比鵪鶉還鵪鶉,全身上下,一根像樣的羽毛都找不出來。事實上這也是正常的,三流書院出來的生員代表,也就是三流水平而已;俗話說“矮子裏拔將軍”,但怎麽拔,在真正的高人麵前,都是矮子。


    所以,陳劍臣之所以這麽快就寫好字,交卷了,根本不是他實力非凡,不過是自知沒有競爭力,所以草草寫就,早早交卷罷了。


    這樣的事情例子見多了,屢見不鮮。所謂“破罐子破摔”,說的便是這個道理。


    坐在聖廟樹下的顧學政看見陳劍臣不費吹灰之力就第一個交卷,不但不喜,反而眉頭一皺:這陳劍臣怎如此草率了事?要知道這可是天下才俊雲集的才藝競賽,不是在江州賣字畫。市井之中,賣字的話可以簡簡單單地寫好,也許就能賣個幾十文錢了。但在強者如雲的競賽之上,這樣寫出來的字豈能入得裁判之眼?隻怕三位老夫子看過一眼後,就會直接揉成一團,扔進紙簍裏去了。


    哎,豎子不堪,爛泥終歸扶不上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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