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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點月牙終於完全沉墜下去,東方泛起了魚肚白,從第一聲雞鳴開始,此起彼伏,城鄉相聞,仿佛鬧鍾一般,響成一片。


    嬰寧的身形剛剛穿入房間,就見到陳劍臣正坐在書桌後麵,手裏提著筆,筆尖未動,他就這般在燈下坐著,似乎正在等待嬰寧回來一樣。


    事實上,這本來就是一種等待。


    “公子……”


    猶如做錯事的小女孩子,嬰寧微微低下頭去,一隻手兒搓著一角衣衫。


    “回來了。”


    陳劍臣的聲音很平靜,就像嬰寧不是冒險去監獄,而是剛出去串門兒了。


    “嗯。”


    嬰寧見陳劍臣毫無怪責之意,悄悄一吐香舌,走過來,問:“公子在寫什麽字?”走過來一看,卻見到紙上空白一片,什麽字都沒有。


    而擺在一邊的硯台,墨都還沒有磨呢。


    陳劍臣放下筆:“書童不在,求字不得。”


    嬰寧心裏頓時甜絲絲的,便道:“公子,我幫你磨墨吧。”櫓高袖子,拿起墨塊,均勻地磨動起來。


    一邊磨,一邊把前往浙州監獄探望聶誌遠的過程說了出來。


    聽完,陳劍臣陷入沉思:到如今,他心中已肯定聶誌遠從官身淪為階下囚,肯定是被他人陷害的。


    自古以來,黨同伐異,廟堂之上的鬥爭從來都不見刀劍,不見血光,有的,隻是口蜜腹劍;有的,隻是構陷傾軋。三寸不爛之舌,半尺筆杆,卻往往比神兵利器還要厲害幾分,殺人,何須見血?


    陳劍臣自想通了其中關節,拔掉了心中的那根刺,轉而學時文八股,本就存心仕途,要駕馭“權力”這一個最好最有力的工具,但事實上,很多東西本就不能一蹴而就——鄉野、江湖、市井,廟堂,四者之中,當屬廟堂裏的學問最大,最為深奧,最為難以捉摸。


    “官”字兩個口,一頂帽。然而頭上的帽子其實並不好戴。怎麽能戴得穩,怎麽能戴得久,怎麽才能戴得越來越大,都是學問。


    陳劍臣為穿越眾無疑,但穿越不是萬能的,無論前世今生,他都不曾涉足過官場,哪怕擁有無以倫比的知識麵,但涉及到官場領域的核心時,仍然是個門外漢,很多東西都要從頭學起,從點滴學起。


    他的性格,有書生意氣,講任俠之風,其實並不合適仕途。那時候慶雲道長就看破了他這一點,就先種下一粒種子,心想等陳劍臣在紅塵闖蕩,飽經坎坷,受盡滄桑之後,到了那時就會頭角磨鈍,心性抹平,很容易就看破紅塵,遁入道門……”


    但如今,陳劍臣還隻是一個秀才而已,還沒有中舉成為老爺,更沒有參加會試殿試的資格,仕途對他而言,始終隔著一層不透明的紙,看不清,摸不透,對於其中各種翻雲覆雨的手腕,僅僅隻能猜想……


    聶誌遠在傾軋中失勢,淪為階下囚,關於裏麵的內幕過程,陳劍臣並不一定要詳細了解,因為就算了解,那也於事無補。對他而言,無法用權力解決的問題,就是用超能力。倒是通過聶誌遠的遭遇,可以猜測出一些朝廷的大勢趨向讒害忠良,奸臣當道,一係列有害民生的律令出台,再以後,就是亂世境況了。


    難道說亂世真得不可避免地會出現?


    提及亂世,陳劍臣油然想起熒幕上的那些極其惡劣的世界環境:府衙內,高高在上坐得是“嗜錢如命沒錢不升堂的官老爺……”……、……城府中,來來往往都是手執大刀長龘槍龘,到處亂抓人、濫殺無辜的所謂“執法者”……而鄉野之外,鬼哭狼嚎,陰風四起,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妖魔鬼仙……


    這,就是亂世。


    亂世人不如太平犬,陳劍臣身在其中,容不得他不心生警惕,早作準備。


    “公子,接下來該怎麽辦?”


    嬰寧又問道。


    陳劍臣左手五指輕輕敲著桌麵,沉聲道:“按照聶大人所言,可能他也不知道女兒的下落行蹤。”


    “這怎麽可能?”


    嬰寧睜大了眼睛。


    陳劍臣歎道:“沒有什麽不可能的。聶大人屬於朝圌廷重犯,聶小債能否進去探監都不一定,既然如此,他們父女倆自然就會失去了聯圌係。設身置地,如果我是聶小債的話,最開始肯定到處找圌人找關係,花銀子打點,看有沒有希望救出父親。但據我所知,就算聶家有人脈關係,也不會在浙州,另外聶大人為宮清廉,哪裏又有銀子打點?所以說這些門路都行不通,以聶小債的性格,她最有可能的,反而是劫獄!”


    “劫獄?”


    嬰寧有點想不明白。


    陳劍臣緩緩道:“聶小債自幼受異人傳授,會武功。”


    嬰寧哦了聲:“但但隻憑小倩姐姐一個人,她也根本劫不了獄呀?”


    “她心思聰慧,有才智,粹想不會莽撞而行。但還有一個可能性,就是聶大人會被解押進圌京,從而聶小債半路劫人!”


    說到這裏,陳劍臣一拍大圌腿:“對,很有可能就是這樣。”


    —依照朝圌廷慣別,聶誌遠並非普通的犯人,他被解押到京圌城去進行三司會審的機會很大。


    這個機會,同樣是聶小債的機會。


    其中道道,嬰寧卻不了解的,隻能靜靜地聽著。


    陳劍臣閉上眼睛,平息住內心的動圌蕩,手指輕輕地在桌子上敲著,許久,這才睜開了眼睛。此時嬰寧已磨好墨,他便提起筆,醺了墨,刷刷刷在紙上寫著。


    嬰寧仔細觀看,就見到公子寫得是一首詩:十裏平湖霜滿天,寸寸相思愁華年;對月影單望相互,隻羨鴛鴦不羨仙。


    她一個個字地讀著,讀完,一手托著下巴,秀眉微微皺起:“公子,你這一首詩好深奧呀。”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陳劍臣會在這個時候寫這麽一首“情詩,”完全不合景,也不搭調嘛。


    陳劍臣嗬嗬一笑:“這是我以前送給一個人的一首詩。”


    送給人的?


    嬰寧腦海靈光一閃,頓時想到了什麽,已有七八分肯定,不過她並沒有直接說出來,更沒有問為什麽。


    倒是陳劍臣慢慢道:“其實,那時候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寫這麽一首詩送給她,其實也不怎麽適合,但我還是寫了。”


    嬰寧嘟起紅圌唇,覺得公子的這番話有些怪,有些自相矛盾的樣子。這一首,尤其是後麵一句,分明就是表白的情詩嘛。莫非當時的情形是“落花有圌意,流水無情?”


    小狐狸迅速開動腦筋,不斷地幻想補充著當時的情況,到了最後,竟腦補出一個以“窮書生追求富家小龘姐……”為主要核心的、曲折纏圌綿、蕩氣回腸的故事來。


    “嘻嘻,公子賊所不小……”


    這時候,天終於夫亮,日出東方,朝霞萬朵。院子內其他人都紛紛起來了,開始洗漱。


    接下來兩天功夫,陳劍臣和嬰寧分頭行動,幾乎把浙州城府找了個遍,但都沒有找到聶小債的蹤影,隻在城府中的一間名叫白雲庵的尼姑庵裏找到一些線索,說前些日子聶小債曾在庵裏借宿過三天,不過此後就再沒有回來過了。


    計算時日,似乎聶小傳離開浙州已有十天之久了。


    與此同時,通圌過打聽,陳劍臣證實了聶誌遠要被解押上圌京進行三司會審的消息。這消息,官方並沒有封圌鎖,反而張榜了出來。不過榜單之上,語焉不詳,同樣沒有公布出聶誌遠究竟犯了什麽事,隻定聶誌遠“貪圌贓枉法”一條罪名。


    看到這個罪名,陳劍臣就想笑:官字兩個口,果然不是說說而已。


    聶誌遠要被解押京圌城受審,這就給聶小債半路劫囚創造了條件,如此,也可以推測知道聶小債為什麽會離開浙州了,想必是到外麵選擇合適的動手地點,或者拉攏人手。皆因隻靠她一個成功率絕不會高。


    魯惜約為報大仇,敢於隻身藏刃,行刺仇人;而聶小債為救父親,竟不惜冒著殺頭大罪,要半路劫囚圌車。兩女之行徑,巾幗不讓須眉,堪稱奇女子,足以讓陳劍臣打心底裏感到佩服。


    不過如此一來,對於聶小債處境的擔憂,陳斜臣不禁又多了幾分解押聶誌遠上圌京,浙州方麵絕不會隨便派幾名官差應付了事,肯定會派出一隊精兵來,甚至黑衫衛都有可能出動。


    仿佛印證他的想法一樣,當天晚上,陳劍臣就從顧學政的口圌中得知一個巧合至極的消息,uu看書 .uukashu.cm 那就是解押聶誌遠上圌京的領首者赫赫有名,正是黑衫衛遊擊將軍江鈺!


    江鈺本在江州,他正想回京複命之際,卻臨時接到朝圌廷的八百裏快馬急報,要他趕赴浙州,解押聶誌遠上圌京受審。


    —當時在江州,作為江州學政,顧惜朝請江鈺喝了幾回酒,有些交情。所以在江鈺到浙州後,他第一時間就知道了,立刻奔赴浙州府衙,要和江鈺把酒言咖……


    對於江鈺為人,陳劍臣有幾分了解,知其素耿直,不會半路出陰招;隻是如此一來,聶小債又怎能從他的手裏搶到人?


    此事不小呀……


    陳劍臣搖頭苦笑,其實對他而言:明天就正式拉開帷幄的天下第一才子才藝競賽,何嚐不也是一件大事?


    君子愛財,取之以道;君子求名,得之以正。


    這天下第一才子才藝競賽,對於很多人而言都是一次難得的,顯露頭角的機會,對陳劍臣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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