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鯨港司令部,清晨。


    燈火通明的客廳內,安森·巴赫蜷縮在緊靠著壁爐的沙發上,捧著半杯朗姆酒,對著一封字跡潦草的宣傳海報若有所思。


    作為白鯨港的軍事長官以及事實上的殖民地總督,此刻的他原本應該第一時間出現在議會;或者被邪神們破壞的廢墟,率領風暴軍團的士兵組織搶救,調集物資賑濟受災的民眾,盡一切可能穩定人心,將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影響降至最低,但……


    “…偉大的秩序之環親臨,從邪神手中拯救了白鯨港,並賜予了北黑暗籠罩的新世界一位真正的救世主!”


    “……安森·巴赫就是我們救世主!”


    光憑那潦草到幾乎無法分辨的字跡,也不難感受到作者的心情激動到了何種地步…安森抽了抽嘴角:


    “這真是他寫的?”


    “很可能不是。”坐在對麵靠椅上的卡爾一本正經的搖搖頭,手裏不停搖晃的酒杯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我個人認為大概是某個聽眾現場抄錄的——以埃克斯男爵在現場的那個狀態,應該不可能還有心情準備這麽一份措辭柔和,拚寫標準的宣傳海報。”


    “……”安森·巴赫。


    “但不管這位男爵大人究竟因為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為了保命故意裝瘋賣傻,還是真把你當成白鯨港的救世主,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強忍著笑出聲的衝動,嘴角不停抽搐的參謀長抿了口朗姆酒:“現在半個白鯨港即將變成他的狂信徒,剩下的半個已經是了。”


    這也是卡爾在發現安森的第一時間將他強拉硬拽回到司令部的原因——如果現在讓已經狂熱的白鯨港民眾看見他們心目中的“救世主”,局麵百分百會失控。


    “城市那邊,我安排了法比安負責救災,小書記官負責留在議會收集情報,聯絡新大陸公司盡快調集食物,燃料和廢墟重建的物資…暫時的話,你最好還是不要公開露麵比較合適。”


    說到這兒,卡爾突然停頓了一下,嘴角略微翹起:“當然,如果你很享受被當成救世主的感覺,就當我沒說。”


    對於這種顯而易見的嘲諷,安森習慣性的選擇了無視。


    而那位突然成為秩序之環狂信徒的埃克斯男爵…雖然暫時不清楚他的動機,並且肯定會帶來不少麻煩,但暫時對安森…或者說整個殖民地依然是有利的。


    如果現在安森站出來,告訴已經被他“蠱惑”的白鯨港上下幾萬人情況並不是他們認為的那樣,自己也不是什麽救世主,就必須解釋清楚那一夜到底發生了什麽。


    很顯然,那是不可能的。


    告訴他們幹掉邪神的根本不是秩序之環,而是另一個邪神,並且還會在並不久遠的未來成為他們的統治者?


    拋開是否符合風暴軍團利益不談,安森個人認為自己有幸在社會性死亡之前,大概已經在物理上被消滅了——還得是盧恩看在自己算祂朋友的份上。


    所以無論好壞,埃克斯男爵總歸是給了全體白鯨港人一個解釋——雖然副作用可能有點大。


    幸虧這裏是新世界,要是換成在克洛維,讓審判所知道自己被本地人稱作“秩序之環派來的救世主”……


    光是想想會出現的畫麵,安森都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雖然已經成為褻瀆法師,但此刻的他也僅僅是接受了“進化者”的身份,還沒有“已經不是人”的自覺,依然在從過去的角度考慮問題。


    想到“副作用”,安森這才發覺客廳裏居然隻有自己和卡爾兩個人:“等等,莉莎去哪了?”


    “哪兒都沒去,還和衛兵連的人一起,在白鯨港議會的休息室裏。”


    隨手扔下杯子,卡爾沒好氣的哼了聲:“我可不是你們這群怪物,你覺得我是怎麽躲開議會裏那幾千號人,第一時間找到你,還能安然無恙回到司令部的?”


    “你是說……”


    “那群人找不到你,就隻能圍著莉莎團團轉,像供神一樣供著她,對她任予任求,言聽計從。”


    卡爾的嘴角開始忍不住上揚:“當然,莉莎並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但這一點兒也不妨礙她享受這種感覺,具體發生了什麽…不用我說,你大概也能想象得出來。”


    端著酒杯的安森沉默了一陣,然後微微頷首——他腦海裏已經有畫麵了。


    一頭亂糟糟栗色頭發,滿臉傻笑的女孩兒盤腿坐在被陽光照耀的布道壇上,懷裏抱著她最喜愛的蒸汽步槍,身上掛滿了亂七八糟的各色武器,俯瞰芸芸眾生。


    最靠近她的是地位最尊貴的祭司們,躬身雙手將各種點心雙手奉上;


    緊隨其後的是稍遜一籌的仆從們,他們單膝跪下,雙手將牛肉罐頭,雞肉罐頭,醃豬肉罐頭…舉過頭頂,待她享用;


    更外圍的則負責為女孩兒準備她想吃的所有美食,雙膝跪地,第一時間交給前麵的仆從和祭司們,並且接受女孩兒的庇護;


    至於剩下的…剩下的就是不清楚狀況的罪犯們,在這個體係裏基本等同異端或者異教徒,需要莉莎親自扣動步槍扳機,從物理上對他們予以“大警長之懲戒”……


    如此層次分明,秩序井然,氛圍和諧的“宗教場麵”,光是想想都讓人覺得腦漿沸騰,不知道該從什麽角度評價才能算公平客觀。


    而且這麽一想,安森就更覺得自己暫時沒必要出麵了。


    不過即便如此,很多問題仍急等著處理,並不會讓他這個殖民地總督(事實上的)清閑多少。


    “雖然具體的損失和傷亡數字還沒有出來,但已經有大致的範圍了……”


    將朗姆一飲而盡,參謀長從懷裏掏出了一封信箋:“軍團的傷亡數字很好看,連同第二、第三步兵團在內,總共隻有不到三百人。”


    “射擊軍也差不多,按照法比安匯報的情況,打得很慘烈,傷亡卻隻有兩百到五百之間——並且真正的死亡數字絕對在一百以下,算是秩序之環…或者隨便哪個邪神保佑。”


    “城市裏的情況就沒有那麽好看了,光港口區被完全摧毀,死傷大概在一千上下,倉庫,碼頭,造船廠,商鋪,民房…全都完了,幾千人沒了生計,手頭的燃料和食物最多隻能堅持到今晚——現在可是十二月的冬天,而且馬上就是新年了。”


    “解決不了這件事,我們之前攢下的所有好名聲,恐怕就……”


    “黯然失色?”安森挑了挑眉頭。


    卡爾頓了頓,然後搖搖頭道:


    “我覺得應該叫灰飛煙滅。”


    安森沉默了。


    雖然很想回擊卡爾的吐槽,但他知道這是真的——即使盧恩家族和風暴軍團付出了那麽多努力,盡一切讓白鯨港達到了不屬於她的高度,繁榮的堪比曾經的揚帆城;可隻要無法盡快解決重建和賑災的工作,好不容易贏得的信任和忠誠,立刻就會灰飛煙滅。


    當然,那樣的話所謂“救世主”的問題也不複存在了,但這絕對不是安森,亦或者軍官團,盧恩家族,以及各方在白鯨港投入了大量資源的勢力們想要的結果。


    他必須拿出行動,而且是立竿見影的行動。


    “目前白鯨港儲存的物資足夠應付嗎?”


    安森沉聲問道:“把兩個軍團的儲備,還有周圍農莊的存量全部算上,能不能解決問題?”


    “當然可以——重建港口,再給那些殖民者找新的生計不太容易,但要讓他們撐過這個冬天,絕對沒問題。”


    給出了肯定的答複,但卡爾緊促的眉頭依然不減:“隻是你要想清楚了,這些資源砸下去,射擊軍的建設工作就必須延後。”


    “並且大規模征集糧食…哪怕理由充分,依然會引起周邊農莊與殖民地的不滿。”


    “這我明白。”安森微微頷首:“但除非你還有別的辦法,我們也隻能這麽做了——幾千個殖民者,白鯨港承受不起這麽大的損失。”


    參謀長沒有接過話,他緊抿著嘴角,用十分意味深長的目光凝視著安森。


    “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你說的…更好的方法。”卡爾吞吞吐吐道,眼睛一眨也不眨:


    “我隻是提出一個想法,就是從你,或者說從盧恩家族的角度出發,你覺得…有沒有一種可能……”


    “什麽可能?”


    “你懂的,就是…那種可能……”


    “哪種可……”


    一臉迷惑的安森剛想要說什麽,突然臉色一變,意識到了什麽:“你不會是覺得……”


    “我隻是問問!”卡爾趕緊補充道,緊張得臉色發白:


    “有可能嗎?”


    “……絕對不行!”


    猶豫了一秒鍾,安森果斷否決:“副作用太大了,鬧不好最後的結果可能比讓這幾千人活活餓死還要再恐怖一萬倍!”


    他總算是弄清楚卡爾到底是什麽意思了——讓塔莉婭或者盧恩增殖出來的血肉,或者像幽淵之主那樣繁殖出成千上萬的蠕蟲,喂飽這沒了生機的幾千民眾!


    且不說能不能讓盧恩同意,即便同意了,安森也不敢用使徒或者褻瀆法師的血肉喂給普通人,哪怕烤熟了也不行。


    達到那種層次的進化者,身體裏幾乎充滿了各種各樣的突變因子,隨隨便便吃下去,最好的結果也是變異成奇怪的形狀,比喝核廢水見效可快多了。


    不過安森倒是可以想想辦法——雖然不能變出食物,或者強行修複被摧毀的港口,但張開領域覆蓋整個白鯨港,確保之後幾天的風雪可以稍微弱些,氣溫升高幾度,還是可以做到的。


    順便還能鍛煉一下自己對領域的控製力,加深對法則的理解,也算得上一舉多得。


    在遭到了安森無比直接的拒絕後,卡爾並沒有氣餒,相反還大大鬆了口氣:


    “既然如此,那我就準備調集軍團的物資和儲備糧,著手開始未來一段時間的糧食征集工作了。”


    “農莊收入銳減,肯定會引起軍團上下的布滿,所以這件事必須先和軍官團打好招呼,把情況告知給全體士兵——補償是肯定沒有,有也要等到明年才行。”


    “原本的話還能試試看從北海三國買入一些糧食,現在…隻能從自由邦聯這邊敲敲竹杠了。”


    “自由邦聯那邊我去想辦法,順便還有北港——既然本土大概率要拋棄我們,不過分的要求想必是不會拒絕的。”安森補充道:


    “隻要價格合適,塞西爾家族應該也不會拒絕糧食貿易。”


    “但願吧。”卡爾歎了口氣,顯然對本土並不抱什麽希望。


    對於一個常年奮鬥在“背黑鍋”事業上的業內達人而言,無論陸軍還是王國高層,“念及舊情”屬於極其罕見的突發情況,大多數時候對於失去利用價值的自己人,也就比渣男惡劣個一百倍而已。


    “不過剛剛經曆過獨立戰爭,自由邦聯的儲量情況恐怕也不是特別樂觀,你有什麽打算沒有?”


    “有,所以我不打算向那些已經窮到還得白鯨港接濟的殖民地伸手了。”安森十分確定道:


    “長湖鎮,還有揚帆城…目前的話,應該隻有這兩個殖民地還能拿出多餘的口糧支援我們。”


    前者是整個新世界著名物資集散地,常年從事牲畜貿易,手頭肯定有大量隨時可以被調集和運輸起來的物資,完全不需要再臨時征集。


    後者則是自由邦聯最重要的糧倉,直接支援的大型殖民地就有足足兩個;雖然因為之前的戰爭損失不小,但臨時借或者出售一筆存量,絕對辦得到。


    況且揚帆城正在準備建設造船廠,需要大量的資金投入卻苦於沒有收入;這種時候一份優惠的糧食貿易,絕對可以滿足他們的需要。


    “而路易·貝爾納親身經曆了這場浩劫,以他的性格,絕對不會對那些受災平民不管不顧。”安森對此很有信心。


    “或許吧。”


    “或許?”


    “沒錯。”卡爾歎了口氣,將手中的信箋遞向滿臉不解的安森:


    “路易·貝爾納,那位被你折騰了好幾次的揚帆城總督,已經提前回去了。”


    “這…是他專門留給你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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