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遊隨中年男人一起,在一麵由數十個抽屜一樣的方形格子所組成的火化牆前麵站住,中年男人抬手指向火化牆上麵的其中一個方形格子對周遊說:“看看吧,二排七號,那裏麵正燒著的,就是你。”


    “就這?”周遊朝中年男人手指的方向抬頭望去,心裏不免驚奇。他原本以為,按之前那些架勢:血紅色的催命符、布滿城市的迷霧、逐漸透明的身體,想一想就能撥通活人電話的特異功能。這些都預示著,即將到來的火化流程,肯定不一般,是大陣仗。可等周遊一咬牙、一跺腳,心一橫地來到這浮生殯儀館,站在這火化爐子麵前時。他才赫然發現,這所謂的火化流程,竟然隻是叫自己看上一眼。僅此而已,這似乎也太過於平常,而平常就是反常。


    中年男人似乎看出了周遊心裏疑惑,他先是保持著先前的姿勢,雙手交叉放在小腹前,靜靜地盯著二排七號的火化爐子出神。好半天後,他才似問似答地自顧自道:“好人雙數,壞人單數。要說,每一個來到這裏的人,或期盼、或恐懼,煞有介事地等待著所謂的最後的儀式。我記著以前有一個人,也是個年輕人,他當時就是你這樣的表情,有些慶幸,有些遺憾。其實我都懂,畢竟人活一世,最後的儀式感,該複雜些,起碼看著莊重些。可實際上,這世間上的許多事,開始和結束,往往很難說得清楚,誰知道呢......”說到最後,中年男人又忍不住神色怪異地打量起周遊,他眼神裏有厭憎,又雜夾著幾分憐憫。


    周遊被中年男人盯得渾身難受,剛想開口質詢,可就在這時,突然之間,周遊身上兀自地白光一閃,等光芒褪去時,他原本赤裸著的身體,這時竟已憑空多出了一件壽衣樣式的深色長衫。


    中間男人霎時間一愣,隨即似笑非笑地嘲諷道:“沒想到,你這種人,竟然也有人給你做身後事。”


    中年男人說完此話,沒等周遊反應,他大手一揮,恍惚之間,周遊隻覺得頭暈眼花,而等他腦海中再一次明澈清楚時,他已經出現在了另一處大廳之中。


    這是一間接待大廳,此刻大廳等候區的座椅上正坐著一老兩少的三個人,是三個活人。周遊一眼認出,那老人正式撫養自己長大的大姑姑,至於兩個年輕人,則是周遊口中“大姑姑家的兩個廢物兒子”。


    “他們怎麽來了?”帶著疑惑,靈魂狀態的周遊,大步朝大姑姑幾人圍坐著的位置走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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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我就說何苦呢,衣服、罐子、再買個坑兒、立個碑。這一套下來,少說也得十來萬了。那人死都死了,幹啥還花這冤枉錢啊。”小兒子算計著這一趟的花費,忍不住向大姑姑開口埋怨。


    “就是啊媽,壽衣骨灰盒啥的就不說了,周遊這小子在咱家裏養大,說到底和我們哥倆也算是兄弟一場。可應該咱給花的錢咱花,那七萬多的墓地,也太貴了!咱回鄉下,找個坑兒帶人工頂多就兩千塊錢。”大兒子接著小兒子的話繼續說道,似乎是在勸說著自己母親,不


    叫她花掉一筆七萬多的冤枉錢。


    大姑姑輕哼一聲:“哼,你們懂得個屁,你沒聽帶咱來那人咋說,那可是詐屍了。這事情邪乎,你倆別都鑽錢眼兒裏。人周遊賣房的錢,三十多萬都給了咱娘們兒留下,這些年你倆也沒少從他身上撈好處。現在人家死了,咱娘兒幾個拿出十萬塊錢,該辦的給他辦了,這樣剩下來的錢,咱花著也踏實。要是不給辦,還拿了人家的錢,指不定哪天人就找上門了。你倆還別不信。”大姑姑說到最後,惡狠狠地瞪了倆兒子一眼,隨即撇過頭不再言語。


    聽著大姑姑母子三人間的交談,又過了一會,周遊終於清楚了事情大概。原來他之前給“八哥”打電話,交代了倉庫轉讓的一係列事宜。“八哥”本身就是混社會的,這樣的人一般都比較迷信,所以放下電話之後,“八哥”根本不敢耽誤,幾個小時功夫便把周遊交代的事情全部辦好,並親自驅車到伊通接來了周遊的大姑姑和兩個堂哥。


    再說大姑姑一家人,周遊死掉的消息他們早就知道了,但雙方之間本來沒多少感情,她們一家也就不想在這個事情上瞎耽誤工夫。可聽“八哥”添油加醋地說起了“電話事件”,加上周遊留下來的三十多萬,大姑姑稍一猶豫便帶著自己的兩個兒子,隨“八哥”一同來到了遼沈市,緊接著便來到這殯儀館給周遊辦理起身後事。八哥則因為先前的事情,說啥不敢踏進殯儀館一步,隻是交代大姑姑幾人,進來後一定要多多為他說些好話,一來請周遊別再給他打電話,怪嚇人的;二來也請周遊保佑他繼續發財,發大財。至於大姑姑幾人口中的七萬多塊錢,則是浮生殯儀館的墓地價格。


    又過了一會,一個看似殯儀館工作人員的中年女性上前對大姑姑幾人打招呼說,殯儀館方麵都已經準備齊全,眼下骨灰已經裝進了骨灰盒,下葬的事情可以開始了。等周遊骨灰下葬之後,家人祭拜一番就算是走完了整個流程。


    大姑姑隨即起身,駝著背隨女性工作人員一同走出了殯儀館的接待大廳,大姑姑的兩個兒子默不作聲地跟在身後,似乎對七萬多塊錢仍耿耿於懷。


    見大姑姑幾人隨女性工作人員離開,周遊並沒有動彈,不是他不想動,而是就在他剛剛準備隨大姑姑幾人一起跟上去,觀摩下自己的下葬儀式的時候,他隻覺得眼前又是一花,隨即身子一輕,整個人便被一股力量吸引進入了一片盡是白光的時空隧道。等他在此清醒之時,他已經出現在了童年時候的一間小屋。此刻屋裏炕上坐著個女人,正是年輕時候的大姑姑,地上則站著三個小孩,正是大姑姑的兩個兒子和少年時期的周遊。


    這時候的周遊本尊,就如同置身世外的一雙眼睛,從自己記事起的一切,此刻正如快放一般在他眼前一一重現......


    這一天於周遊而言,堪可謂是悲催的一天,憑著三分聰明,九分吃奶勁兒,他終於考了年級第一名的好成績,兩百多人裏麵頭一個,很了不起。可剛回到家,一句表揚沒聽著不說,還挨了大光二


    明哥倆好一頓暴打,最後還要被大姑姑數落。


    “這麽大點兒就知道邀功了,你長大了你還得了。你倆哥打你咋了,你不招他們,他們平白無故就能打你?還是你欠兒,你招惹他倆幹啥,看你天生就長個挨揍的樣兒。”大姑姑盤腿坐在炕頭,手裏夾著卷煙,對著地上站著的三個小男孩,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尤其罵到周遊時,嘴下毫不留情。


    大光二明哥倆挨罵是常事,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仿佛根本沒他倆啥事兒。小周遊則不同,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他想不通,也猜不透。


    要說大姑姑這人,不算是個壞人,頂多是勢力,不然嬰兒時期的周遊,可能早就餓死凍死在伊通街頭了。


    周遊打小沒見過自己父母,打從記事起,就在大姑姑家裏生活,而大姑姑到底是不是自己親生的大姑姑,這事兒周遊到死也沒弄明白。


    大姑姑家原本已經有兩個男孩,大光二明哥倆,年紀都比周遊大上幾歲。


    大姑姑是個單身女人,二十幾歲時就開始守寡。一個單身女人拉扯兩個孩子,日子過得可想而知。按理說以大姑姑的個性,對於周遊這個家庭新成員的加入,原本是死活都不會同意的。


    多虧鎮上有個負責靠譜的好領導,鎮上領導們為周遊申請了救濟金,一個月有120塊錢,這筆錢會一直發放到周遊滿18歲為止,而作為撫養周遊的家庭,可以代理周遊申領這筆救濟金,同時鎮上領導承諾,不管是誰家,隻要願意撫養周遊,要是家裏還有其他孩子,將來這幾個孩子上學,學雜費一律全免。


    大姑姑是個很精明的女人,當時的120塊錢,已經是不小的一筆錢財。大姑姑心裏合計著,一個小崽子再怎麽吃,也不可能一個月吃掉120塊錢,自己娘仨一個月下來,最不濟也能剩個七八十塊,那還不吃香的喝辣的。加上以後三個孩子上學都不用花錢,刨去周遊那份,這一年下來也是省了小一千塊。


    於是就這麽著,周遊在嬰兒時便加入進了大姑姑家裏,被動地成為了這一家人裏最不受待見,卻又最不可或缺的那一個。


    起初幾年還好,因為不懂事,周遊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而等他稍大一些的時候,他就發現,大姑姑對兩個哥哥,明顯要比對自己好得多。好吃的好喝的都給兩個哥哥,而每次自己和兩個哥哥起衝突,到頭來挨揍的又總是自己。


    一開始周遊隻以為是自己不如倆哥哥優秀,所以大姑姑才偏向,才對自己不好。小孩子並不懂得人情世故,遠近親疏這些。所以自從有了這個想法之後,周遊在任何事情上都拚盡全力,以求通過自己的努力,早日贏得大姑姑的青睞。


    一直到這天,周遊考了年級第一,兩百多人裏頭一個。而再看大姑姑一家人對自己的反應,周遊終於幡然醒悟。


    優不優秀不重要,誰是親生的,誰不是,這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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