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粵省城,天字碼頭。


    一艘艘的船隻靠上碼頭,即使已是黃昏,力夫依舊喊著號子,將一條條船索套牢。


    每當有一艘船靠岸,無數名力夫如潮水般湧去,紛紛亮出自己的肱二頭肌, 和粗壯的大腿。


    不會有哪一家養那麽多工人,一般船上的貨物,都是要請碼頭工人卸下來的。


    這件事兒,李掌櫃極為熟絡,找到熟悉的工人隊伍,召集了百來個工人, 便開始往下卸貨物。


    船靠在碼頭是要收錢的,而且是按照天數計算,不滿一天, 也算一天。


    隻能抓緊時間,迅速將貨物卸下來,然後讓船隻停到別處,待主家在省城談好生意,采購完新的貨物後,再過來裝貨。


    燈火通明的碼頭,賣力氣的漢子,來來往往,空氣中都彌漫著汗味。


    李清河在指揮著工人卸貨,許平百無聊賴,便開始在附近轉悠。


    他也不是漫無目的的轉悠,而是想要看看附近,有沒有從地府逃出來的惡鬼。


    不料這一轉, 惡鬼沒看著,色鬼倒是發現了一大堆。


    緊鄰碼頭不遠的位置, 停靠著一大片散發著粉色光芒的小船, 小娘子們在夜色下俏麗, 招攬著客人。


    不過該說不說,這資質,著實比任家鎮的怡紅院,高出了一個檔次,不愧是省城。


    進進出出的,生意也挺好。


    咦,這麽小也出來了,你成年了沒啊喂……許平目光一凝,正欲快步上前。


    一隻巴掌狠狠的扇在了那女孩的臉上,臉上塗得白兮兮,比鬼還嚇人的老婆子,破口大罵,“給老娘進去,得罪了黑虎幫的北殺大人,我要了你小妮子的命。”


    那豆芽般的小丫頭,被硬生生拽進了船艙,瑟瑟發抖,大氣兒都不敢喘一下。


    少頃, 老婆子懷裏揣著沉甸甸的大洋,走了出來。


    無論是旁邊的船妓, 還是沿岸的路人,早已是見怪不怪,也不會有人路見不平一聲吼。


    尤其是聽到那兩個詞,黑虎幫,北殺……


    北殺,黑虎幫雷公的義子,心狠手辣,尤愛女色,經過他手的女子,多半是廢了。


    在南粵的碼頭,黑虎幫的名頭,絕對比警署還好使。


    “靠!”許平臉色一沉,原來是他“媽”逼的。


    你要做這生意,我管不過來,但在我麵前玩兒強的,幹這種狗屁倒灶的事兒。


    煉銅術士必死!


    許平快步上前,越走越快,神出鬼沒,身影逐漸消失。


    一旁歪著休憩混日子的力夫,愣了愣,衝著旁邊的人喊:“誒,我丟,剛剛那個人呢?”


    “你說什麽,見鬼啦?”


    “不是,我剛剛看見有個人在那兒走著走著,忽然間,沒了!”


    “叼毛,你丫是不是窯子逛多了,眼花啊!”


    “你個撲街,你才老眼昏花……”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直到好不容易,看到夜風卷起一片簾子,看到乍泄春光,這才盯直了眼,不在說話。


    ……


    宛如阿飄一般,許平無聲無息的進了花船,抬頭看去。


    一個小姑娘蜷縮在床腳,瑟瑟發抖,而麵前一個精壯的男子,穿著短褲,一臉淫笑的走向那小丫頭。


    許平抬起手掌,正欲隔空一掌拍死他,忽地察覺到屋內氣息不對,還有一人。


    他凝神看去,隻見那小姑娘蜷縮在床腳,雖然確實在抖,但眼底仍有一絲厲芒,若隱若現。


    就在這短短的時間內,那精壯男子如惡狗撲食,猛地撲了過去,門戶大開。


    小姑娘瞬間雙眼一片冷色,穿著繡花鞋的三寸金蓮,猛地前探,一抹寒光在腳尖閃現,刺向那男子的胸膛。


    男子瞬間臉色大變,好歹是身經百戰,生死關頭,強行移開身軀。


    寒光劃過胸口,留下一道猙獰的傷口,但並不至死,隻是皮外傷。


    男子暴怒一聲吼,拳頭握的鬥大,衝著床上瘦小的身軀,猛地砸了下去。


    他動作極快,床上的小姑娘,壓根來不及反應,但眼中卻無多少懼色,隻有譏諷。


    男子不明所以,頓時警覺,但為時已晚……


    許平看向床底,就在此時,兩柄匕首從床底突刺而出,紮中男子的腳筋,鮮血頓時如噴泉湧出。


    “啊——”


    又是一聲痛呼傳來,守在岸邊的黑虎幫眾,對視猥瑣一笑,心說北殺老大玩兒的挺嗨啊。


    這位黑虎幫的北殺,踉蹌著向後跌倒,刹那間,分別從床上,床底,閃現出兩道寒芒。


    北殺避無可避,更是站立不穩。


    一柄匕首由腳尖伸出,刺入咽喉。


    一柄匕首握在一隻布滿老繭的手上,刺入孽根。


    許平看的身下一涼,小弟一抖,這哪來的兩個,如此厲害的雌雄雙煞。


    從床底如魚兒般滑出來的,是一個臉色蒼白的男子,他疾步上前,扶住了堪堪落地的北殺。


    以免屍體倒地,發出沉悶的異響。


    “阿女,你沒事吧?”麵色蒼白的男子,輕輕的將屍體放在地上,這才柔聲問道。


    “我沒事兒,下次你出手果斷點,他到了床邊,你就應該出手的。”這位名叫阿女的小姑娘說話,發出的竟然是極為蒼老的聲音。


    這……


    許平心呼好家夥,自己碰到的都是什麽妖怪,聽聲音明明是個老婆子,卻硬是長了一張少女臉。


    場上的兩人,壓根沒察覺到,屋內還有他人,說了兩句,就抱在一起了去。


    許平看了一會兒,人麻了,這是打算做剛才北殺沒做的事啊。


    心真大,旁邊還一具屍體呢。


    “北殺一死,他們黑虎幫定然大亂,互相猜忌,趁著這個時候,豬仔生意我們北海幫,必須盡快搶到手。”


    “不對,不是我們北海幫,是我們!”


    “嗯,等咱們借助北海幫,鏟除黑虎幫,站穩了腳跟,再殺了那個性伍的,到時候整個……”


    聲音瞬止。


    叫阿女的女子怔了一下,猛地察覺到,身上的這幅身體,停止了跳動。


    她麵色驚駭,猛地抓起枕頭邊上的匕首,順勢便朝著四周揮舞。


    匕首劃過,帶出一片刀浪,斬碎了衣櫃,斬斷了桌椅。


    但,斬空了。


    “是,是誰?”她驚叫一聲,卻駭然的發現,四周什麽都沒有。


    不好,碰到高人了。


    猶記得前幾日,在百通商行見過的那位道士,明明人就站在那兒,卻總是給人一種,好似不在此處的錯覺。


    此時此刻,在周遭壓抑的氣氛中,又是如此。


    明明察覺到有個人在身邊,可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都沒有看到有人影。


    虛空中,一道戲謔的聲音響起:“那個,我想問一句,你今年多大?”


    女子並未答複,隻是凝神查看四周,她今年其實五十有六,隻因為天生孩童般,外加上修煉的一門邪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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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化妝術。


    才得以保持如此。


    見沒應話,許平又問:“你修煉的是不是叫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功?”


    什麽玩意……這次女子忍不住了,腳下一踏,猛地向窗外躍去。


    窗欞炸碎,女子飛身而下,心中一喜,脖頸一涼,噗通一聲。


    守在岸邊的兩位黑虎幫眾聞聲,神情劇變,急忙登船查看。


    匆匆進入船艙,兩人臉色瞬間煞白,老大的屍體躺在地上,床上還躺著一具男屍,而窗子邊上,剛才的少女趴在那……


    兩人湊過去一看,頭沒了。


    “啾——”


    “砰——”


    一團煙花炸開在夜空,化作一頭下山猛虎狀,引得碼頭上的所有人,紛紛注目。


    “啊,黑虎幫的集結令,發生了什麽?”


    一時間,眾說紛紜,直到從一艘花船上,傳來爆炸性的消息。


    黑虎幫雷公的義子,北殺慘死。


    碼頭上的所有人,頓時一片嘩然。


    一個念頭,在眾人心底縈繞,省城的天又變了,又亂了。


    就在許平作為一隻老黃雀離開後,一個兩撇灰色胡須垂至胸前,麵容陰狠的道士出現在碼頭的黑暗處,望著花船窗口趴著的屍體,嘴角噙著一絲陰笑,掐動法決。


    臨岸的水紋微微泛起,忽地,一顆死人腦袋破水而出,落入他的掌心。


    “不錯不錯,確實是犯煞的體質,用來修煉陰煞之氣,正好合適,就是不知是哪位出手,倒是方便了貧道。”


    他剛才分明察覺到,一道朦朧的鬼影,從船上迅速掠出。


    可再凝神看去,卻又什麽都沒看到,是同道中人麽?


    “還未來得及說聲謝謝,真可惜。”


    ……


    “不用謝。”


    許平隨意擺手。


    一眾碼頭工人受寵若驚,又是千恩萬謝,這才拿著錢離去。


    此時,天色已然微微亮,李清河湊到許平身旁,看著碼頭上奔走的人群,麵色凝重。


    “許老板,省城的幫派要變天了,咱們還是盡快辦好事兒,離開這兒吧。”


    許平緩步朝船艙走去:“亂就亂唄,不過是狗咬狗罷了,說不定這一亂,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幫派,全死絕了也說不定。”


    李清河臉色大變,急忙環顧四周,並未發現有人,這才說道:“可不敢亂說,許老板,須知病從口入,禍從口出的道理啊。”


    我可沒亂說,反正黑虎幫我是盯上了……許平沒有接話,直接問道:“咱們第一位要拜訪的,是誰?”


    李清河心中早有計劃,辦事能力也很強:“我已經約好了,明天第一個拜訪的,就是黑虎幫黑鴉手下一個堂口的管事。”


    “他們每個月啊,都會從我們這兒采購大批的木材,算是一個大主顧。”


    聽到這兒,許平有些詫異:“他們買木頭幹嘛,給自己做棺材?”


    李清河又是嚇得一抖,壓低聲音道:“做什麽我就不清楚了,以前都是趙老板親自和他們談的生意。”


    許平忽地想起那兩個洋人,問:“誒,李掌櫃,之前碼頭擴建的時候,有兩個洋人來過,你知道嗎?”


    “洋人有來,我是知道的……具體來任家鎮做什麽,我就不是很清楚,那一塊不是我負責的。”


    “不過,之前和幾個管事喝酒時,曾經聽管家提起過,那兩個洋人好像就是通過黑虎幫,聯係上的趙老板。”


    許平想起那天在碼頭聽到的,是因為省城警署梁探長查的緊,他們才決定轉移到任家鎮。


    既然北殺幫的兩個殺手,都知道黑虎幫在做這生意,應該不難查吧。


    是沒有證據,還是胳膊擰不過大腿,亦或是警署內部被腐敗了。


    “許老板,怎麽了?”見許平陷入沉思,李清河疑惑問道。


    許平回過神來,望著麵前肥胖的掌櫃,沉吟著問:“李掌櫃,你心中還有熱血嗎?”


    李清河一頭霧水:“什麽意思?”


    “你想知道,那兩個洋人和趙老板,在做什麽嗎?”許平進入船艙,輕聲說道。


    李清河跟著走進來,站在原地,保持沉默。


    從無底洞中取出一疊合同,許平遞了過去:“看看吧,這就是姓趙的為什麽會死。”


    李清河翻看著手上的合同,一時間,船艙內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忽地,他呼吸變得急促,雙目赤紅:“畜生,這個畜生,竟然對自己的同胞,做出如此豬狗不如的事情。”


    因為激動,他一身肥肉抖動,臉色通紅。


    不過經商多年,在看到麵前的合同後,李清河瞬間反應過來,省城勢力割據,太過複雜,他肯定還會找我們。


    舒緩了氣息後,又說出判斷:“許老板,他們或許會找我們,繼續商談合同上的內容。”


    許平拿出合同給他,自然也是早就猜到,“所以呢,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麽辦?”


    “當然是拒絕他!”


    李清河喜歡賺錢,但也保持著做人的底線。


    許平點點頭:“然後就被他殺了。”


    李清河怔了一下,對啊,黑虎幫的人可都不是善茬,這麽隱秘的事情告訴了我們,卻慘遭拒絕,人肯定走不出省城的。


    這可怎麽辦,這不是燙手山芋麽……李清河一臉焦急,正想著,是不是直接跑路,畢竟小命要緊。


    猛地,見到許平一臉輕鬆,他想到些什麽,笑的諂媚:“許老板,你是不是早就有計劃了,誒,是不是老板娘過來了?”


    那個女人凶,殺人是真狠,眼前的許老板和和氣氣,好像不怎麽會殺人。


    也不知道練過功夫麽,白天在船上,看許老板英勇跳水的身姿,應該是練過的吧。


    嗬~許平直接笑了:“怎麽,你想她?”


    “不是,我沒有,徐老板千萬不要誤會。”李清河急著解釋。


    許平心裏好笑,你要是說想她,我就讓她晚上去找你,非得嚇你個半死。


    “行了,不跟你扯淡了,咱們明天假意和他簽署合同,順便說要看一下他們的倉庫,了解裝修的布局。”


    “啊?!”


    李清河滿臉為難:“被發現了,會不會死啊。”


    許平眉頭一鎖:“你怕麽?”


    “怕!”李清河吼了一嗓子,整個人有些上頭:“但我姓李的,也不是孬種。”


    許平點了點頭,“有你這句話,你就不可能死,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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