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昆侖認識死刑椅,他甚至懷疑這張椅子自己坐過,當年種種浮上心頭,眼前的這個人眉眼是如此熟悉,因為那就是自己,掌控軀體的靈魂曾經宣稱是自己的父親,騙取了信任,奪了自己的身體和身份,還奉送一次刻骨銘心的死刑體驗,這一切記憶猶新,但此刻他卻沒有恨意,因為自己這個生命體就是這個人授意製造的,某種意義上自己不是人,而是備品。


    “你給了我生命,我還給你了,從那一刻起,我們彼此互不相欠。”這是劉昆侖心底的聲音。


    王海昆注視著眼前的超人,心情平靜,他根本不相信這是一場交易,因為沒有任何人會心甘情願獻出自己的生命。當代社會又不是上古時期,被選中的人從小接受洗腦教育,這個叫昆侖的人,是卓越的藝術家,具備獨立思考能力,他是絕對不可能完全聽命於姬宇乾或者任何人的,所以,這是一場雙方都心知肚明卻都不說破的廝殺。


    對於姬宇乾一方的底牌,王海昆並不清楚,但他相信自己的實力,如同一支裝備重機槍的殖民者軍隊是不在乎部落武裝設下任何埋伏一樣,任你花樣百出,也奈我不得。


    劉昆侖同樣注視著王海昆,對方淡定自若的表情讓他有些惱火,突然生出一個想法,幹脆把這貨掐死算球,大家都安逸,可是轉念一想,這貨怕是留著後手,這種將生死玩於掌上的老妖精又怎麽會懼怕死亡,對,他懼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滅亡。


    “開始吧。”王海昆說,麥君豪開始操作,他示意劉昆侖坐上行刑椅,遭到拒絕。


    開篇就不順,為接下來的“手術”蒙上一層陰影,麥君豪解釋說這隻是正常的牙醫用椅,待會兒要給你注射鎮靜藥物,坐這個會比較舒適的入睡。


    “給我搬一張普通座椅。”劉昆侖說。


    麥君豪看向王海昆,後者點點頭,並且在麥君豪的幫助下自己坐上了行刑椅,做了個示範,椅子並沒有綁縛手腳的皮帶和鋼鎖,隻是連接著醫用設備,可以監控心跳血壓血氧和腦電波,


    王海昆的輪椅上同樣附帶這些裝置,他說你如果願意,可以做我的輪椅。


    劉昆侖轉身出去,過了一會兒回來,拎著一把普通的木椅子,坐在了上麵,向麥君豪做了個有請的手勢。


    這小子夠倔的,很不配合,麥君豪和王海昆交換一下眼神,都無可奈何。


    “我們需要監測你的心率和腦電波……”麥君豪還沒說完就被打斷,劉昆侖堅稱不需要,他認為這純屬多此一舉。


    “為了安全,必須這樣。”麥君豪堅持,雙方在這個小問題上不可調和,最後驚動了姬宇乾,他進來勸說劉昆侖戴上,還附耳對他說房間裏有監控,別擔心,我一直盯著呢。


    劉昆侖這才戴上了心電監護和腦電波貼片,但座椅還是那張普通木椅,對於他的不配合,大家都能理解,畢竟是獻出自己的軀體,正常人都會產生排斥心理,他沒掀桌反悔已經非常給麵子了。


    接下來是麻醉環節,進入這個環節之後就無法自主控製身體了,麻醉師是雙方認可的中立方醫務人員,但劉昆侖再次反悔,不願意接受任何藥物注射,內服也不行。


    接二連三的不配合讓麥君豪很煩躁,但王海昆依然雲淡風輕,他說年輕人別煩躁,你這麽緊張把我也搞緊張了,要不咱們聊聊天。


    兩人就開始聊天,雲山霧罩的瞎聊,從攀登雪山聊到古代戰爭,又聊到科舉製度和美國東部學院派電影和好萊塢體係的差別,老王很能聊,擅長把控局麵,慢慢的劉昆侖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麥君豪也及時的接過話題,坐在劉昆侖麵前,看著他的眼睛,手掌翻飛如孔雀開屏。


    劉昆侖頭一歪,睡著了。


    “開始了。”監控器前的姬宇乾激動起來,他知道麥君豪是資深催眠大師,早就預料到了這一招,生死流轉的技術對他來說至關重要,可以解決技術上的關鍵問題,為了獲取這個秘密,他可以付出一切代價。


    而坐在椅子上昏沉沉入睡的年輕人,就是這個代價。


    上古流傳下來的生死流轉術,解決了人類的生死問題,多少帝王夢寐以求的東西,今朝可以親眼目睹,光是這一條就足夠讓人興奮了,何況姬宇乾將會掌握這種技術,用這個技術改變世界,改變人類,也許今天就是人類新紀元的開始!


    屏幕上,麥君豪脫下了西裝,換上一件紅色的僧袍,盤腿坐下,拿出一個古樸的嘎巴拉碗開始念經,姬宇乾聽得出他用的是古印度梵文。


    他根本沒有收買麥君豪,他想看到一個完整的流程,現在姬宇乾手上就拿著一份詳細的說明材料,這個過程充滿了儀式感和神秘色彩,這已經是大大簡化過的程序,如果按照上古的儀式進行,起碼要持續三天三夜。


    王海昆和劉昆侖的腦電波和心跳血壓都在屏幕上顯示,目前兩個人的生命體征都平穩正常,沒有波動。


    ……


    正常人類的視網膜神經無法檢測到室內發生的情形,現在屋裏多了兩個人,年齡相仿,身量接近,一個身穿黑呢燕尾服,帶胸襯的硬領襯衫,灰色條紋西褲和大禮帽,領結一絲不苟,赤金的懷表鏈子明晃晃,如果不是亞洲人麵容, 就憑這一身行頭,妥妥的十九世紀末英國紳士派。


    另一個則是現代打扮,襯衣雪白,簡單利索。


    兩個人互相打量著對方,彼此在一瞬間都明白了對方的身份。


    這不是人的軀體形象,而是魂魄化成的人形,是意識認定的標準形象,燕尾服是王蹇,而白襯衣則是劉昆侖。


    靈魂世界中,逃無可逃,避無可避,隻能直麵對手。


    “是你。”王蹇臉色陰沉,他大意了,確實大意了,一直以來,所有的證據都表明這個年輕人就是劉昆侖,對方甚至毫無忌憚的取昆侖為名,和劉家人親密無間,和李明簡艾馮媛也能迅速建立起信任,這一切是如此的坦蕩直白,不加掩飾,但越是坦蕩,王蹇就越是生疑,他認為這是姬宇乾主導的陰謀,動機也不是複仇,而是交易。


    他錯了,這是徹頭徹尾的複仇,從一開始就擺明了要找自己的麻煩,可自己還巴巴的上套入圈,結果搞成這副局麵。


    流程不應該這樣,正常來說,這具軀體的主人應該沉沉睡去,而念經的麥君豪也隻是一個糊弄姬宇乾的擺設而已,根本不需要中間人操刀,也不需要念經,不需要嘎巴拉碗的協助,一切隻需老王自助完成。


    他修煉多年,早已開了頂,能夠控製自己的意識,轉換軀體這件事雖然重大,但絲毫沒有難度,一出一進而已,整個過程不超過五分鍾,拖延時間也是為了迷惑姬宇乾,以及熟悉新的軀體。


    本來死去的亡魂重現,預示著一場你死我活的鬥爭,王蹇和劉昆侖對峙許久,麥君豪依然端坐紋絲不動。


    這不是劉昆侖第一次靈魂出竅,隻是他將這個秘密隱藏起來,誰也沒有告訴,這才是他同意冒險的最後底牌,在每個夜晚,他都神遊四方,感受著萬物生靈,宇宙乾坤,就像普通人做夢那樣,經曆過一場場別開生麵的奇異空間的旅行,天亮一切回歸正常。


    決鬥開始,這是一場陌生的戰鬥,顯然王蹇的經驗更豐富一些,他合身撲了過來,妄圖以強大的能量包圍吸收這個弱小的靈魂,老王活的更久,勤於修煉,意誌力強大,本該順利吞噬才對,可是他感到非常吃力,如同蟒蛇吞犀牛一般,或許能吞下去,但會不會漲到腸破肚爛就不知道了。


    兩個靈魂苦苦纏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形象漸漸變得模糊起來,王蹇變成了王化雲,繼而變成王海昆,而劉昆侖身上則出現了南裴晨和王海聰的影子,從兩個人的糾葛變成了六個人的團戰。


    雙方勢均力敵,誰也吃不掉誰,靈魂和肉體不同,沒有痛覺,沒有時間概念,沒有五感,全身卻又化成幾百萬個敏銳的觸點,感受著世界的一切,空中來往各種輻射,各種電波,wifi信號,一微米的塵埃,氧氣分子,通通都能感應得到,但他們卻是靜止的。


    麥君豪還在打坐,但是仔細看他的呼吸是靜止的,混成一團的靈魂穿過牆壁,通過走廊,房間裏的姬宇乾盯著屏幕同樣紋絲不動,戶外,車輛旁抽煙的司機手中,煙霧是固定的,手上戴的表,秒針也是靜止的,時間在這一刻停滯了。


    靈魂繼續纏鬥,從東打到西,從南打到北,上天入地,翻江倒海。


    忽然畫麵一轉,度假山莊的停車場空空無也,沒有汽車,沒有賓客,繼而茂盛的樹林變成桃紅柳綠,銀裝素裹,楓葉紅滿山,山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座破敗的古刹,戴狗皮帽子的軍隊從山下經過,打著紅旗一路向南,炮聲隆隆,穿藍灰色軍裝的部隊和穿土黃色軍裝的部隊開兵見仗,雙方陣地上飄揚的都是五色旗。


    劉昆侖意識到,他們進入了四維空間,時間在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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