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熟悉的鄉音,熟悉的叫賣聲,無望大師如同老僧入定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離京二十載,沒想到京郊都變得如斯熱鬧。


    「大師,過了這個收費站,再走幾十裏,就到了京城腳下。」


    一路伺候起居的小沙彌,乖覺地打開半扇車窗。


    無望大師朝車窗外掃了眼,看著熱鬧的街景,嘴角微微翹起。


    「聽說這個離著京城最近的收費站,天天都會堵車。今兒安頓下來,明兒陛下會召見大師嗎?」


    無望大師沉默著。


    從西涼到大周京城,萬裏之遙,這一路上大部分時間他都很沉默。


    他已經老了,奔波幾十年,身體多了很多疾病。玄清道長給他看病開藥,隻是讓他衰老得沒那麽明顯而已。


    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他都已經做好了老死在西涼的準備。


    卻沒想到,陛下一紙詔書,召他回京。


    離京二十載,再次回到魂牽夢縈的地方,無望心情很平靜。


    隻是嘴角多了一抹笑容。


    順利通過收費站,在寬敞的官道上緩緩前行。


    「這一段官道去年進行了擴建,多出了四條馬車通道,外加行人通道。這路修得真平整。」


    「道路擴寬了一倍,馬車還是這麽慢。不敢想像以前道路沒擴寬之前,得擠成什麽樣子。」


    「路兩邊原先有很多窩棚茅草房,住了很多當地的村民。道路擴建,全都拆了,重修規劃了房屋,全都改成了兩層樓,三層樓……大師快看,前麵有家四層樓的客棧,還安裝了琉璃窗戶,真闊氣。」


    「聽人說,南邊燒琉璃,燒得越來越好。以前燒出來的琉璃,不透明,還有各種雜質。最近一兩年,燒出來的琉璃已經少有雜誌。聽聞京城大戶人家,都改裝了琉璃窗戶。誰家要是沒有一二扇透明琉璃窗戶,都不好意思宴請客人。「


    「因著琉璃窗戶越來越多,布莊的生意也跟著好起來。好多人家,都添了窗簾,各色花樣都有。大師,你看那客棧的窗簾,就是今年京城最流行的款式,叫做仕女望月。」


    「一個客棧,又是琉璃窗戶,又是仕女望月,果然闊氣。背後的東家,怕是很有來頭。」


    無望大師嘴角含笑,聽著小沙彌嘴巴說個不停。


    他不用張嘴問,已經了解到足夠多的信息。


    小沙彌顯然是個話癆。


    這性子,怕是坐不住,做個知客僧倒是人盡其才。


    若是不樂意出家,還俗娶妻也是可以的。


    馬車趕在天黑之前,進了京城。


    景明朝,商貿發達,商路通暢,有三和快遞助攻,貨物流通迅速。京城城門關閉的時間,比老祖宗定下的時辰推遲了半個時辰。


    別小看半個時辰。


    城門推遲關閉半個時辰,小商小販就多了半個時辰的生意。


    大客商大商賈也多了機會,京城的夜市趁勢興起。


    人們晚上,多了一個去處,等於是多了一個花錢的地方。


    夜市的攤位,也隨之一漲再漲,還是擋不住商戶們的熱情。


    以前隻能做白天生意,賺白天的錢。


    城門晚關閉半個時辰,連晚上的錢也能賺。


    這是商人的狂歡。


    也是文人墨客靈感的源泉。正所謂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京城的風氣,如今是越來越開放包容,隱約有趕超江南的趨勢。


    姑娘家也能大大方方走出家門,不像過去那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要說最大的感受,京城大街上多了許多異域來客。


    秦樓楚館,也推出了胡姬舞娘項目,招攬客商。


    異域來客在京城行事,都很小心謹慎。


    一旦犯事,被繡衣衛抓住,輕者會被罰以數目不等的金銀,重者會被驅除出境,登錄各大關口的黑名單。


    一旦上了黑名單,這輩子都休想再進入大周境內。


    以前的異域來客,大部分來自西域。


    如今多了暹羅人,身毒人,還有土著野人。


    這些土著野人都是奴隸。


    朝廷雖然沒有公然反對良民自賣自身,賣身為奴。


    但是從最近兩三年朝廷的態度來看,但凡有逼良為奴的案子,官府都判得極重。


    就算地方官府做出輕判,巡查禦史也會將其駁回。


    一旦刑部插手這類案子,無一例外,都是重判。


    世間不缺聰明人。


    刑部,巡察禦史,重判,一套一套,打的分明是一套組合拳,全都是朝廷的套路。


    透露出來的訊息,耐人尋味。


    於是乎,聰明人很快做出了反應,早早做起了域外人口買賣。


    聰明人之所以是聰明人,往往是因為他們比別人快了三五步。


    別小看這三五步,所積累的財富,是恐怖的。


    多少人都是靠著這三五步,成了一方豪商。


    朝廷打擊逼良為奴,可是沒有限製域外人口買賣。


    將這些人口拉到大周,過海關的時候,海關的態度分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加倍課稅就是。


    海關的態度,已經說明了朝廷的態度。


    海外,隨便你們怎麽玩。沒人管你們。


    但是在大周,就得守著規矩。


    誰敢禍害自己人,別怪官府公事公辦。


    商人很識趣,咱們絕不禍害自己人。咱們專門禍害蠻夷。


    不能逼良為奴,牙市規模也在縮小,偏偏府中又缺少幹活的奴僕。


    怎麽辦?


    商人是幹什麽的,就是滿足需求的。


    想要奴僕簡單啊!


    蠻夷奴隸,價錢公道,隨便使喚,一分錢一分貨。


    於是乎,牙市擴大,人口來源多樣化。


    官府,海關,商人,大戶人家,皆大歡喜。


    ……


    無望大師在城中小廟安頓下來,等待皇帝的召見。


    相國寺得知他歸京,已經將後山靜室收拾出來,隨時恭迎他入駐。


    小沙彌問道:「大師要去相國寺嗎?相國寺的素齋極好的。」


    無望含笑問道:「你喜歡相國寺的素齋?」


    「喜歡啊!西涼的飲食,同京城大不同。在西涼一直沒吃好,一路上我就惦記著相國寺的素齋。」


    「改明兒,你就去相國寺吃素齋。」


    小沙彌連連擺手,「不行的。大師不去相國寺,我一個小沙彌,哪能蹭到相國寺的素齋。」


    無望含笑不語。


    小沙彌有點慌,擔心自己說錯了話。


    不過他是個心大的人,擔心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又開始說個不停。


    無望聽小沙彌說話,心思早就飄向了遙遠的天邊。


    無望到京第三天,皇帝劉詔召見了他。


    談話內容,圍繞著西涼。


    無望事無巨細,一一稟報。


    他在西涼二十載,說是西域通,當之無愧。


    詢問了正事,劉詔說起召他回京的原因,「太後身體不好,得聞大師佛法高深,朕召你回京,就是為了替太後祈福。」


    「奔波一世,老了能回到故土,貧僧感激陛下厚愛。」


    「你能這麽想就好!」


    劉詔派人去未央宮詢問裴太後,現在要不要見一見無望大師。


    問話的內侍很快返回。


    「啟稟陛下,太後娘娘說今日不便。想問無望大師在何處掛單,太後娘娘想到廟裏住幾日,同大師暢談佛法。」


    裴太後想出宮?


    劉詔微蹙眉頭,轉眼又舒展開。


    裴太後想出宮,就隨她的意。


    人老了,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吧。


    自從裴太後住進宮裏,極少有機會出宮。


    皇宮看似很大,對住了一二十年的人來說,卻很小。


    小到像是一個囚籠。


    能出宮走走,去寺廟感受高深佛法,就當是散心。


    「大師可有定好掛單的去處?」


    「阿彌陀佛!」無望大師先是唱了一聲佛號,然後才說道:「貧僧打算前往相國寺掛單。」


    「甚好!林書平,派人到相國寺做準備,過幾天讓端郡王陪著太後走一趟相國寺。」


    「老奴遵旨!」


    ……


    出了興慶宮,無望由內侍領著,前往長安宮。


    「皇後娘娘吩咐,請大師一定要到長安宮吃一頓茶。今早從玉秀山送來的山泉水,用來烹茶最合適不過。」


    無望嘴角含笑,「離京二十載,貧僧也有些話想和娘娘說。」


    到了長安宮,無望被請進茶室。


    一張矮幾,一個紅泥小爐,茶壺,茶杯,各色茶具,一應俱全。


    「許久不曾喝過大師親手烹飪的茶水,不知今日是否有這個榮幸?」


    顧玖席地而坐,招呼無望入座。


    無望含笑上前,「猶記得上一次請娘娘喝茶,還是在閑人居後院茶室。」


    「多年前的事情,大師記得真清楚。」


    無望控製著爐火,很快山泉水咕咚咕咚冒泡。


    他提起水壺,開始沖泡。


    動作行雲流水。


    第一泡倒掉,第二泡才是精華。


    白瓷茶杯,半透明,一看就知價值連城。


    他雙手手指修長,手持茶杯,放在顧玖麵前,動作優美迷人。


    顧玖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口氣,一飲而盡。


    「同樣的茶葉,由大師泡出來,果然非同凡響。」


    「娘娘謬讚!貧僧泡茶的手藝不及當年。」


    「在西涼,大師的茶葉可曾短缺?」


    「不曾短缺。隻是太過忙碌,很多時候都是隨便對付著喝一口。像今日這般,特意選一茶室,品茗清談,機會不多。」


    「這些年辛苦大師!回了京城,就好生休養。」


    「多謝娘娘關心!貧僧也打算忙完這一段時間,就閉關靜修。」


    「大師準備閉關?」


    「正是!」


    「閉關之前,先同本宮說說西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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