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天,曹二郎一直在琢磨去草原的事情。


    好處壞處,明明白白擺在麵前,一時間難以抉擇。


    又是忙碌且毫無意義的一天。


    他揩了二兩油,被他兄弟捅到爹娘跟前。


    他爹曹老爺還沒怎麽樣,他娘曹許氏就先罵了起來。


    站在堂屋門口,從下午一直罵到傍晚,罵到天黑吃飯。


    到了飯桌上繼續罵。


    其用詞之尖酸刻薄,嘴臉之醜陋,典型的鄉村自私自利老太太。


    光是罵曹二郎嗎?


    那肯定不能。


    曹許氏逮著曹老二媳婦,孩子,一個都沒放過,全都被她用最惡毒最粗俗的語言罵了一遍一遍。


    曹老爺一直沒作聲。


    雖說他能理解老二揩油,畢竟男人嘛,總要有點私房錢。但是他也認為老二欠罵。


    所以默認了曹許氏罵人的舉動。


    老三老四兩家人,幸災樂禍,落井下石。


    飯桌上各種打機鋒,伴隨著曹許氏不堪入耳的罵聲,場麵之難堪,恨不得找個地方鑽進去。


    曹二郎媳婦再老實本分,也受不了了。


    罵他們兩口子就算了,憑什麽罵他們的孩子。


    這飯沒法吃了。


    她丟下筷子,強行將孩子帶走。


    「她這是這麽態度?啊,到底什麽態度?誰給她的膽子,竟然還敢甩臉子,我看她就是欠收拾……」


    曹許氏氣壞了。


    丟下筷子帶走孩子,示威嗎?


    今兒她就讓老二媳婦知道她做婆婆的厲害。


    話來不及說完,提著掃帚就要追出去。


    啪!


    曹二郎直接摔了碗筷,將一屋子的人都震住了。


    曹許氏也被震住,回頭,不敢置信地看著曹二郎,「你竟然敢摔碗?老娘生你,養你,你就是這樣子回報老娘。天啦,我是做了什麽孽,竟然生出你這個白眼狼……」


    曹許氏最擅長一哭二鬧三上吊。


    當年她做兒媳婦的時候,就是靠著這一手,幹翻了她的婆婆。


    十裏八鄉,都知道她曹許氏是個厲害的主,無理攪三分,得理更不得了。


    曹許氏對此很是驕傲。


    她連婆婆都壓得住,幾個兒媳婦更是不在話下。


    要是連兒媳婦都管不的婆婆,那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老二媳婦敢甩臉子,今兒她非得讓對方知道點厲害不可。


    卻沒想到,親兒子竟然拆她的台,摔打碗筷擺臉色。


    她立馬哭了。


    對付親兒子,跟對付兒媳婦,那是兩套手段。


    曹許氏多年經驗總結出來,錯不了。


    曹二郎本就是個木訥性子,不高興也悶在心裏不說。


    他不說,別人自然不知道他到底高不高興,權當他是個沒感覺的木頭人。


    誰會在意一個木頭人的感受呢?


    沒有人!


    但是木訥的人一旦發起火來,那是很嚇人的。


    此刻,曹二郎就很嚇人。


    全家人都被他震住。


    他不用說一句話,所有人都知道他正處在暴怒的邊緣。


    曹老爺見機,立馬嗬斥曹許氏,「別嚎了!叫村裏人聽了去,丟不丟人。」


    曹許氏這輩子隻服丈夫曹老爺的管。


    她委委屈屈。


    曹老爺視而不見。


    曹二郎起身,一言不發走出堂屋。


    他一走,眾人明顯鬆了一口氣。


    「剛才,我以為他會打我。」曹三郎媳婦心有餘悸。


    「我也以為他會動手。」


    ……


    曹二郎回到房裏,他媳婦曹平氏還在傷心地哭。孩子們都很難過。


    他摸摸孩子們的頭,對媳婦說道:「要不,我們一家都去草原。有秀才在,孩子們也能讀書。我們兩苦幹幾年,說不定也能掙一套房的錢。」


    曹二郎媳婦止住哭聲,抬頭望著他,「想清楚了嗎?這一去怕是好多年都回不來。」


    曹二郎重重點頭,「這個家回不回來也沒所謂。」


    「可是爹娘會同意嗎?」


    「他們不同意,我就提出分家。」


    曹二郎媳婦有些緊張,「這個時候分家,怕是分不到什麽。」


    「要讓你和孩子受委屈了。你說的沒錯,這個時候提出分家,爹娘可能一文錢都不分給我們。你還願意跟著我去草原嗎?」


    曹二郎媳婦咬著唇,權衡左右,「就算爹娘一文錢都不分給我們,我也願意去草原。這個家,實在是待不下去了。我擔心有一天,婆婆將主意打到孩子婚事上頭。


    她的擔心不無道理。


    以曹許氏的脾性,真的幹得出拿孫女婚事換好處的事情。


    大哥大嫂也是看透了這一切,才會想方設法脫離這個家,前往京城,偷偷買房紮根。


    曹二郎看著她,「這事就這麽定了?」


    他媳婦曹平氏重重點頭,「去草原!」


    ……


    第二天,曹二郎找到李柱,確定了去草原的事情。


    李柱告訴他,「我們老大已經搞定了貸款,招募了人手,拿到了輿圖。這會怕是已經出了關。我們也要快一點,加上你們一家,我們一共二十人,我找三和快遞租兩輛馬車,三日後我們在城門集合出發,出關同老大匯合。」


    事情敲打。


    曹二郎沒有按時上工,人也找不到。


    曹老爺就隱約覺著事情要糟。


    等到曹二郎說出一家人去草原討生活,他就知道自己的擔憂應驗了。


    曹許氏大哭大鬧。


    攔著曹二郎,不許他走。


    他這一走,家裏的重活累活誰來幹?等於是少了兩個重勞力。


    曹二郎媳婦也算是一個重勞力。


    而且他們一家這個時候離開,村裏人肯定會編排她的閑話,說她逼走了兒子媳婦一家。


    曹許氏也是要臉的人。雖然在這個家裏,她從來沒要過臉。


    曹二郎態度很堅決,非要去草原。


    甚至說出淨身出戶,也要帶著妻兒離開的話。


    曹許氏傻住了。


    「我果然是生了個傻兒子啊。」


    兄弟間為了爭家產,打出狗腦子的比比皆是。


    沒分家的時候,各個都在想辦法占便宜撈錢。


    分家的時候,兄弟反目成仇,為了一根針一粒米斤斤計較,太正常不過。


    曹二郎說出淨身出戶這樣的話,不是傻是什麽?


    老實人,也會爭家產。


    不爭家產,在曹許氏眼裏,和傻子無異。


    曹老爺冷靜多了,「決定好了嗎?非得去草原討生活?」


    曹二郎嗯了一聲,「想好了!」


    「草原難道比家裏好?」曹老爺問道。


    曹二郎想了想說道,「草原再苦再累,至少掙的都是自己的,吃肉還是喝稀,全靠自己本事。」


    言下之意,就算是在草原喝稀,也比家裏好。


    曹老爺嗬嗬冷笑,「那你走吧!」


    「分家一事?」


    「你後日出發,明日老夫會將分家的事情辦好。」


    曹老爺不再攔著曹二郎。


    強扭的瓜不甜。


    孩子大了,留不住啊!


    曹二郎如釋重負,腳步輕快離去。


    曹許氏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衣褲上的灰塵,問道:「老頭子真要將他分出去,眼睜睜看著他去草原?他一走,家裏的活誰來幹?」


    曹老爺瞥了眼曹許氏,「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老二一家幹的最多,就因為多用了點柴火燒水洗澡,你就剋扣他們的夥食。兔子急了都會咬人,更何況是老二這種悶葫蘆,發起狠來攔不住的。他要走,就讓他走吧。至少這裏還是他的家。你強攔著他,這個家怕是真要散了。」


    曹許氏想不到那麽深,「我生他養他,我剋扣他一點夥食又怎麽樣。」


    「行了!你啊,哎……」


    曹老爺也是說不出的煩悶。


    老大一家在京城搞什麽名堂,他多多少少猜到了一點。


    如今老二一家也要走。


    這個世道怎麽了?


    這年頭的人,膽子怎麽都這麽大,都敢出門討生活。


    想他年輕那會,一聽說出門,大家心頭就怕。


    怕被人騙,怕錢被人偷,怕被人路途打劫,怕……


    家裏再難,也總比出門在外被人欺淩強一百倍。


    如今,這情況貌似顛倒過來。


    大家不再怕出門,反而認為留在家裏沒出息。


    荒唐!


    曹老爺背著雙手,出門,沿著田坎視察自家的田地。


    他看到村裏的大姑娘小媳婦嘻嘻哈哈從村道回來,每個人手裏提著籃子。


    這是從集市上回來?


    他還看到有趕淩晨早市的人,挑著擔子出門。


    三和快遞的車還停在村道路口,拉了人就走。


    呸!


    曹老爺啐了一口。


    「自從三和快遞的馬車開始下鄉,村裏頭整天都是稀奇古怪的事情。年輕人個個惦記著出門,全都不務正業!」


    曹老爺認為年輕人不踏實種田幹活,整日裏惦記著出門,罪魁禍首就是三和快遞。


    連他家老二,那麽老實的一個人,都要去草原討生活。


    三和快遞就是全天下最大的惡。


    曹老爺想了整整一夜,也沒拉下臉求曹二郎一家留下來。


    找來族老,裏正,沉默的辦了分家手續。


    曹老爺還算有點良心,分了二十兩銀子給曹二郎一家。


    這事,偷偷瞞著曹許氏。


    「你去了草原,怕是好幾年都回不來。分房子分土地給你,你也用不上。二十兩,不多,拿著吧。要是在外麵過不下去,就回來。到時候你就租種家裏的田地,或是到油坊做幫工都行。」


    「謝謝爹!我幹不出名堂,我不會回來。」


    臭小子!


    曹老爺很憤怒,又很心酸。


    「你和你大哥關係好,和他保持通信。有困難的時候讓他拉拔你一回。」


    曹二郎驚愕,「爹知道大哥在京城的情況?」


    「哼!我這輩子吃過的鹽比你們吃過的米都要多。老大兩口子打什麽小算盤,我能不知道。我不和他計較,但是家裏有困難的時候,他必須得拉拔一二。你寫信給他,就這麽說。就說這是我的意思。還有,叫他有空回來祭祖!在外麵發達了,也不能忘了祖宗!」


    曹老爺氣沖沖的,聽起來惡聲惡氣,卻又能從中感受到絲絲關心。


    比起曹許氏的蠻橫不講理,家裏人其實更服氣曹老爺,父子感情也更深厚些。


    曹許氏的胡攪蠻纏,看似占盡了便宜,卻失了所有人心。


    就連親兒子親女兒,都不樂意親近她。看見她就覺著煩。


    若非孝道壓製,這家裏的氣氛恐怕任何人都待不下去。


    ……


    一個明媚的早晨,曹二郎帶著妻兒,以及所有的家當。


    鍋碗瓢盆都沒落下,一根針一尺布也得帶在身上。


    到了大草原,就是想買一根針,也得有地方賣啊。


    拖家帶口,坐上三和快遞的四輪馬車,緩悠悠離開了西河縣。


    遠去的景色,是熟悉的景色。


    越來越遠,心中越發惆悵。


    剛剛離家,卻又開始想家。


    想什麽呢?


    家裏還有什麽值得惦記得嗎?


    人的感情真是奇怪。


    明明是一個不值得人惦記的家,卻又令人想念。


    他媳婦曹平氏偷偷挽著他的手,學著大哥大嫂的樣子。


    她悄聲說道:「我們會越來越好,不要去想那個家。」


    「我就隨便想想,沒事!」


    「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是啊,沒有退路。


    那就拚吧!


    ------題外話------


    家裏有老病號,慢性老年病,治不好隻能養。一旦犯病就要進醫院。


    今年已經進了住了三回院,每次都是剛出院半個月又要進醫院。


    累得慌!


    更慌的是,有可能熬不過今年。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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