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劉詔以武力說服,終於將衝動的湖陽郡主帶了回來。


    因為城門已經關閉,隻能讓湖陽在暫住曉築一晚。


    湖陽精神萎靡,頹廢。


    往軟塌上一坐,渾身軟綿綿的,不知今夕何夕。


    「吃了嗎?我讓廚房準備了酒菜!」


    顧玖問劉詔。


    劉詔說道:「都還沒吃,叫廚房多做點。給侍衛們開個小灶。」


    顧玖當即吩咐下去。


    顧玖掃了眼湖陽,悄聲問劉詔,「什麽情況?」


    劉詔板著臉,怒氣難消,「一直鬧騰,吵著要將陳駙馬挖墳鞭屍。我直接命人捆了她,嘴巴堵上,才將人帶回來。」


    顧玖仔細一看,湖陽的衣服上果然有過捆綁的痕跡。


    「她不要緊吧。」


    「瘋了!」劉詔賭氣說道。


    顧玖捏捏他的手,「你不知道,妞妞和衠哥兒鬧了一晚上,一會好一會壞。你要不要去看看他們。」


    劉詔點點頭,「這裏就交給你,你多勸勸她。人都死了十幾年,還要挖墳鞭屍,真不怕遺臭萬年,被世人唾罵。」


    死者為大!


    人死,一切勾銷,一了百了。


    陳駙馬已經死了十幾年,而且已經付出了腰斬棄市的代價。


    現在把他挖出來鞭屍,此舉有悖於世俗社會的樸素價值觀,是在挑戰整個世俗社會的底線。


    歷史上,凡是挖墳鞭屍的人,無一例外,全都留下了惡名。


    更何況,湖陽挖的是親夫的墳。


    如果不加阻攔,湖陽一定會遺臭萬年。死後百年,千年都會被人拉出來鞭笞,成為史書中荒唐公主的代言人。


    顧玖讓劉詔先去吃飯,這裏她來料理。


    她命人打來熱水,親自替湖陽擦洗臉頰。


    「姑母餓不餓?要不要先喝碗湯?」


    湖陽微微搖頭,「本宮累了,什麽都不想吃。」


    「不如喝杯茶,潤潤喉。」


    這一次,湖陽沒有拒絕。


    她的確很渴,喉嚨仿佛在冒煙。


    她拿著茶杯,小口小口的喝著。雙手止不住的顫抖。


    她的情緒從萎靡變得亢奮。


    她雙目赤紅,眼睛裏麵全是血絲,不知道多少天沒休息好。


    她望著顧玖,「我是不是很壞,很失敗?」


    顧玖搖頭,「姑母為什麽這麽說?」


    湖陽自嘲一笑,「陳律恨我,陳敏也恨我。本宮也不見得多喜歡他們。陳敏今天到郡主府責問我,為什麽不關心陳律的死,還掀了我的桌子。你叫我怎麽回答他?我難道能說,陳律該死嗎?」


    顧玖麵色平靜,眉眼都沒動一下。


    她拿下茶杯,替湖陽擦拭雙手。


    因為掙紮,雙手指甲裏多了一層汙垢。


    她仔細的清洗,「陳律已經死了,姑母想開點。」


    湖陽嗬嗬一笑,「你是沒看見陳敏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怪物。」


    「給敏敏一點時間,一切都會過去的。」顧玖說著不痛不癢的話。


    誰都知道,陳律的死有蹊蹺。


    湖陽將自己關在房裏整整三日,更顯古怪。


    文德帝同湖陽一番密談之後,一切仿佛都沒發生過一樣。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陳律的死,恐怕很不簡單。


    但是顧玖很知趣。


    她不問,甚至沒表現出任何懷疑。


    金吾衛怎麽說,她就怎麽聽。


    真假於她而言,似乎並不重要。


    不過很顯然,她這樣的態度安慰不了湖陽。


    湖陽需要的是時間,也需要直擊心靈的發問。


    她很痛苦。


    她心裏頭憋了很多話,不能說給文德帝聽,甚至不能說給任何人聽。


    在府中同麵首飲宴,不過是麻痹自己的一種辦法。


    她雙手捂著麵頰,痛苦地說動:「我這輩子算是徹底毀了!小玖,本宮不瞞你,本宮是真的想將陳老狗挖出來鞭屍。不是今年,也會是明年,總有一天我一定會這麽幹。就算遺臭萬年,也在所不惜。」


    顧玖聞言輕嘆,「如果挖墳鞭屍,真的能讓你開心的話,就去做吧。」


    湖陽大感意外,「你不勸我?」


    顧玖自嘲一笑,「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勸不住你。縱然有千百個理由,也不及你心中的欲望。你想泄憤,挖墳鞭屍就為了泄憤。不過我建議你先睡一覺,等醒來後,如果依舊沒改變主意,我不會攔著你,劉詔也不會攔著你。」


    湖陽終於笑了出來。


    她一把抱住顧玖。


    「本宮為什麽這麽喜歡你,就是因為你比所有人都要懂本宮的心。謝謝,謝謝!」


    此時此刻,得到支持,哪怕隻是一個人的支持,對湖陽來說太重要了。


    她喜極而泣,「謝謝你,小玖。本宮承你的情。」


    「姑母要不要吃一點,再去歇息?」


    「好,我聽你的,我全都聽你的。」


    湖陽喝了半碗雞湯,躺床上,沒一會就睡著了。


    顧玖安頓好湖陽,才回到臥房。


    劉詔已經吃完,洗完,正等著她。


    「情況怎麽樣?她有鬧你嗎?」


    顧玖搖搖頭,往床上一趟,有些累。


    她拉著劉詔的手,一邊把玩一邊說道:「她已經睡了!陳律的死,看得出來,她受了很大的刺激。加上陳敏今天跑郡主府掀桌子,又刺激了她,她顯然已經崩潰了,需要挖墳鞭屍泄憤。」


    劉詔不容置疑地說道:「她就是瘋了!」


    顧玖搖搖頭,「就算她真的瘋了,也是被逼瘋的。」


    劉詔卻說道:「沒有人逼她。她可以活得很好。」


    「你確定?」顧玖仰視著劉詔,看得最清楚的就是劉詔的下巴。很有輪廓感,顯得很堅毅。如同他這個人。


    劉詔微微俯身,「你不要多想。」


    顧玖笑了笑,隨口一問,「你知道陳律為什麽會死,對嗎?」


    劉詔否認,眼睛不眨一下地說道:「我不知道!我和他常年不來往,他的事情我知道的和你一樣多。」


    這話明顯是假話。


    如果真不知道陳律的死因,劉詔根本不會費心解釋。


    說的越多,越假。


    劉詔自己都沒發現他有這個毛病。


    顧玖笑了笑,沒有拆穿他的謊言。


    難得糊塗!


    她抱著他的腰身,蹭了蹭,「等到明年,顧喻任期一到,就想辦法安排他去江陵府。」


    「此事你說了算了。」


    「陳敏肯定會跟著顧喻一起去江陵府。人都是遠香近臭,離得遠,就看不到缺點。湖陽性子灑脫不羈,陳敏規矩守禮,母女二人離得遠遠的,對彼此都有好處。」


    劉詔笑了起來,「你就是瞎操心。」


    顧玖笑道:「我就是隨便想想。」


    ……


    顧喻總感覺有人盯著自己,可是每次回頭,一切都很正常。


    陳敏說他最近太累,才會疑神疑鬼。


    「既要忙著衙門的事情,還要操心哥哥的喪事,你太累了。好好睡一覺就沒事了。」


    顧喻也覺著自己有點疑神疑鬼,想太多。


    然而,被人盯著的感覺,卻如影隨形。並沒有因為好好休息就消失。


    直到他在新民縣看見金吾衛頭子韋忠,他確定自己被盯梢了。


    還是被金吾衛盯梢。


    顧喻倒吸一口涼氣。


    金吾衛為什麽要盯他?


    他犯了什麽忌諱嗎?


    還是顧玖和劉詔出了什麽事?


    顧喻惶恐不安。


    金吾衛出動,必定是大案。


    他無法不緊張。


    他回到衙門,打算提醒陳敏,最近不要出門的時候,就聽陳敏嘮叨:「現在的人,做事太不講究了。不想幹了,好歹也該說一聲,讓我有些準備。結果說都不說一聲,就不來了。」


    「你在說誰?」


    「有個廚娘,招呼都不打一個,就不幹了。現在我要臨時找人,哪有那麽快找到合適的人。真是荒唐!哪有這樣做事的,一點規矩都沒有。」


    陳敏連連抱怨,廚娘突然離去,給她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衙門上下,這麽多人吃飯,少一個廚娘,得耽誤多少事情。


    顧喻鬆了一口氣,「不就是一個廚娘,再找了一個就行了。」


    陳敏白了他一眼,「你說的輕巧,這年頭要找一個手藝好,人品可靠,值得信賴的廚娘多不容易啊。」


    顧喻給她出主意,「要不去女子學堂看看,他們那邊說不定有合適的人選。」


    陳敏搖頭,「女子學堂的學員,大都是年輕姑娘。衙門裏進進出出都是大老爺們,招個大姑娘到衙門做事,容易被人說閑話。算了,我還是另外想辦法。」


    顧喻笑了起來,吐槽道:「你就是要求太多,那個廚娘說不定就是被你嚇跑的。」


    「都幹了幾年,一開始沒被嚇跑,偏偏這個時候嚇跑,簡直是胡說八道。行了,你去忙吧,這些雜事我來解決。」


    這麽一打岔,顧喻都忘了正事。


    等到想起,該去提醒陳敏的時候,突然發現那種被人盯著的感覺沒有了。


    在大街上走了幾個來回,一切正常。


    難道之前是他誤會了,金吾衛並沒有對他盯梢?


    顧喻百思不得解。


    最後隻能安慰自己,一定是他沒睡好,疑心生暗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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